李魚也在緊鑼密鼓地準備着,時間快到了。
九月九,他就得死。
所以,他要走,走得乾淨俐落,不至於叫官府緝捕,不至於叫故人恥笑,就得先“死”,一個已經死掉的人,當然不能再死一次,如此既能全其名節,又能安然遠遁,豈不兩全齊美?
所以,在這迫在眉睫的時刻,李魚忙碌地準備着,準備着如何去“死!”
可是,旁人偏偏不這麼認爲,總要用些對此刻的他來說毫無意義的事情來騷擾他。
西市第三樑第五凌若姑娘一大早就來了。
第五凌若是管理西市王錢財兼放賑的,跟他這個西市署市長沒有任何業務關係。不過,這沒關係,沒關係可以找關係,第五姑娘一大早就來了西市署,理由是西市署三進院落擋了第五姑娘房間的光。
李魚站在四合院裡,看了看他那一套平房建築,再仰起臉兒來,看了看雖在三層,但因舉架高,相當於六層寶塔高度的第五姑娘的房間,實在想不出自己的院子怎麼會擋了人家的採光。
第五姑娘聽了他的疑問毫不臉紅,很淡定地表示,她說採光只是一個不那麼恰當的表述,其實是李魚的四合院就在她樓下,而且是三進的四合院,像一個目字,看着很不舒服,有種聚陰氣的感覺。
於是,就風水問題和建築問題,李魚和第五凌若兩個外行東拉西扯了一早上,剛把第五凌若姑娘送走,剛準備靜下來考慮自己如何去死。李伯皓和李仲軒兩兄弟又領來一百多號人。
這些人以陸希折爲首,據說全都是奉李魚之命,參與了西市大獵殺的那些江湖遊俠,看得李魚一臉懵逼。
他雖然沒數過,但當時在修真坊長安大酒樓裡的英雄豪傑應該只有七八十人,經過突圍一戰、西市大獵殺一戰,就算一個減員都沒有,也不應該反而增加了啊,這他麼又不是地瓜,還能串壟的。
問題是李伯皓和李仲軒兩個二貨也說不清楚爲什麼人又多了。他們唯一能記住名字辨得出模樣的就是表現比較活躍進的陸希折。
而據陸希折說,之所以人多了,是因爲許多好朋友在動手之前又去找了自己的好朋友,一個好漢三個幫嘛。
李魚總不能因爲人多了就食言,何況付的又不是他的錢,所以,一百多號人他都留下了,每個人都依約付了錢。
李魚對衆豪傑亂烘烘地慰勉了一番,衆豪傑對他亂烘烘地表了一番忠心,然後大家就亂烘烘地各自散去了。
李魚長長地鬆了口氣,趕緊竄到屏風後面,陳飛揚坐在臺階上,倚着通往“東籬下”的鐵門,已經打起了瞌睡。
李魚將他拍醒,陳飛揚一喜,趕緊擦擦口水:“小郎君,你終於空閒啦!”
李魚急吼吼地打斷他道:“憋說話,聽我說!這一天狗屁倒竈的事太多了,沒準兒一會還會有人來,真是不勝其煩。我問你,家裡都安排好了?”
陳飛揚忙點頭:“是!大娘對楊家阿郎說要去郊外遊賞散心,趁機帶了吉祥姑娘、深深姑娘、靜靜姑娘出城去了,就在西城外三裡溪候着,大車一共三輛,只等小郎君你一到就走。”
“作作那裡呢?”
“龍姑娘恐怕就要臨盆了,現在不宜遠行。遵照阿郎您的吩咐,龍姑娘只好留在長安待產。不過,龍姑娘已經安排好了人馬,購置了大批貨物,只等小郎君這裡一行動,馬上就出發。在三裡溪匯合,便往隴右去。”
“哎,真委屈了作作,待我回頭再向她賠罪吧。‘殺手’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了,我找了四個人,是永陽坊裡的四個賭棍。我說有個人欠了人家錢,想假死躲債,他們拿了錢,一口答應做得漂漂亮亮的。我給他們四個準備了伸縮刀,刀柄裡塞了血囊,一碰身子刀刃就縮進去,血就流出來,絕對跟真的一樣!”
“妙極,他們現在何處?”
“我在羣賢坊給他們租了房子,只要招呼一聲,他們就能去羣賢懷德兩坊間的那個門口候着。小郎君的畫像,我已經讓他們記熟了。”
“甚好,你速去通知他們,我馬上就去,等我到了門口……”
“他們就立即出手,小郎君就帶傷逃跑,然後‘跌進陰溝’。小的重金買了具屍體,穿上小郎君的衣服沉進去,那條陰溝髒水流動甚速,沒個幾天撈不起來,等撈起來……”
“嘿嘿嘿!”
李魚奸笑三聲,忙把笑臉一收,道:“快去!我這就去西門口周圍晃悠着,給你的人找機會下手。”
陳飛揚急忙答應一聲,匆匆出去。
李魚長吁一口氣,繞回屏風正面,看了看房中環境,心中默默地念道:“永別了,西市!永別了,千葉姑娘……”
“小李子!你在哪呢?”
“小李子……”
“誰這麼沒大沒小的?”對“小李子”深懷怨念的李魚大怒擡頭,就見良辰美景興沖沖地闖了進來。
“哈!你果然在,我們趁老大午睡,趕緊溜出來了。這陣子,可給我們憋壞了,哪也不准我們去,快跟我們聊聊天吧,說說你近來乾的精彩事兒。”
李魚一臉呆滯地看着良辰美景,失神片刻,才一臉凝重地道:“大亂之後,人心不穩!老大信重,李魚安敢不鞠躬盡瘁?這便得去十三街區巡視一番,兩位姑娘對前幾日的事情有興趣,等我回來再說與你們聽吧。”
美景不依道:“不行不行,老大一醒,又該抓我們回去了,小李子,你就先陪我們聊聊天嘛!”
李魚的脣角抽搐了幾下:“你們能不能先改改稱呼?”
良辰笑嘻嘻地道:“李小郎君多見外啊,小李子叫着親切,這稱呼我們發明的,好聽不?”
李魚撫額無奈地道:“兩宮太后,咱們能不能別醬紫啊。”
長安北城義寧坊,一個鐵塔般的大漢騎在一匹比起尋常駿馬還要雄駿高大的多的烏錐馬上,四顧一看,濃眉頓時一皺,沉聲喝道:“小子,你別是在帶着鐵某繞圈子吧?”
馬前,一個牽馬的閒漢頓時叫屈道:“嗨,你這外鄉客人,你不認得長安的道兒,可也不能胡說八道啊。你看我辛辛苦苦帶你尋人,容易麼?你騎在馬上,我可是憑着兩條腿走路……”
那鐵塔般大漢冷笑一聲道:“鐵某本去褚將軍府打探我家主人下落,那門禁說過,就在西市,相距不遠。是你主動招攬生意,要帶我去西市,如今,你帶我從早上走到現在,分明在故意繞路,你當我是白癡麼?”
這鐵塔般魁偉大漢正是鐵無環,他一探手,就把那閒漢從地上提了起來,將他的臉兒湊到自己面前,沉聲道:“少耍花樣,速帶我去西市,我尋到了人,雙倍賞你。若再繞我,嘿!”
鐵無環獰笑一聲,就將那閒漢像擒將一樣往馬鞍橋上一按,那閒漢登時叫起來:“別別別,硌得難受,胃快翻啦!”
鐵無環沉聲道:“去西市!”
那閒漢苦着臉,伸手向馬後指:“回……回去,往回走!”
鐵無環一撥馬頭,健馬便掉頭向回馳去,那閒漢在馬鞍橋上像塊破布頭似的顛動着,一路慘叫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