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許久,偌大一個廣場,毫無聲息。
龍作作面上鎮定,心中卻已有些慌了。這種事,以前從未發生過,在她老爹親自帶隊的時候,那時她還是個小女孩,拉着孃親的手,躲在大門後看着,總是老爹說一聲出發,那些棒小夥子們就急吼吼地抄傢伙上路了。
劉嘯嘯當飛龍隊大主事的時候,風格與龍傲天不同。他御下甚嚴,有些行伍作派,但手下的幹勁兒依舊十足。每次出人護貨,同樣是乾淨俐落,毫不拖泥帶水,但現在……
龍作作騎着她的火龍駒,在龍家寨橫衝直撞時,人人走避,望而生畏,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威風氣派並不比阿爹當年和劉嘯嘯如今要弱,直到此時她才明白,那只是平時。
平時的意思,就是在這種要帶着大家出生入死的時候,一些表現和行爲是做不得數的。龍作作攥緊了手,瞪起眼睛道:“你們怎麼不說話?這是龍家寨的大事,是關乎你們每一個人的大事,難不成你們怕了?”
一個飛龍戰士慢吞吞地開口了:“大小姐,大當家的不能帶隊嗎?”
另一個飛龍戰士嘆了口氣:“劉主事或許做了些錯事,但……確是一把好手,罕有人及啊!”
對於劉嘯嘯的被逐,飛龍隊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認同的。劉嘯嘯再跋扈,在飛龍隊中也有一些親信,也有一些親密戰友,曾與他一起出生入死過的、曾經在他的率領下險死還生的人,很多對他所犯的錯誤並不以爲然。
你是啥?女人嘛!長生俊,生得美,就是該給男人用的,不然還有個毬用?劉嘯嘯是飛龍隊大主事,在龍大當家老去之後,能撐得起龍家寨這片天的只能是他,你不跟他睡想跟誰睡?跟誰睡不是睡,早晚不就是被男人睡?矯情!
抱着這一想法,很是有些飛龍戰士對龍作作不滿。
這個時代,男人的地位遠比女人高,在男少女多的西北地區,男人的地位尤其的高,龍作作是龍寨主的女兒,是龍家寨的小公主,所以地位超然,可是在這些男人骨子裡,還不也是女人?除了侍候男人和生養孩子,還有屁用。
“大小姐,你一個女人家家的,帶着我們去送貨?就因爲這事兒重要,所以,大家夥兒不放心吶!”
還是有人忍不住刺了龍作作一句,龍作作俏臉脹.紅,偏偏也知道此時不宜發作,恨得一雙緊攥的拳頭都有些發抖了。
“大小姐,我聽說這一次是羅霸道劫了咱們寨子的貨,還聲揚說,只要是咱龍家的貨,他就搶!羅霸道,號稱一刀,一刀必中,西北刀客中數一數二的豪傑,就算我們肯跟着大小姐走,怕也護不住貨呀!”
這人實誠,忍不住說出了大家的心裡話。大家固然有這樣那樣的擔心,可說到底,羅一刀纔是橫亙在他們心中的那座不可逾越的山。
也正因爲這纔是大家最擔心的,可又不便說出來,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麼多這樣那樣的理由。
羅霸道縱橫西北,四大寇之一,迄今爲止,共與人正面交鋒一百二十七次,據說就沒有人能擋得住他的一刀,所以得了個羅一刀的綽號。
這樣一條好漢,就算龍大當家全盛時期,大家也未必覺得能有希望從羅霸道刀下混個囫圇身子,更何況是“嬌滴滴”的龍大小姐。
飛龍戰士的確是拿命換飯吃,可以往再不可測的場面,只要肯拼,總有一線機會護得住貨、總有一線機會保得住性命。如今要跟四大寇之一的羅一刀正面硬剛,擺明了毫無希望,誰願意去白白送死?
龍作作氣得臉色慘白。她性子本極暴烈,如今只是知道身爲首領時得沉得住氣,所以強自隱忍,都快憋出內傷了。
楊千葉站在側後,悄悄看了龍作作一眼,心中暗生同情。她的手下人並不多,但個個忠心耿耿,只要她令之所至,刀山火海,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比起如今的難堪局面,顯得尤其可貴。
龍家寨雖然人多勢衆,在西北儼然是一個極大的民團性質的集團,可這軍心士氣,比起她的人可差遠了。
“我去!”
一個聲音陡然響起,龍作作霍然擡頭看去。
正七嘴八舌的飛龍戰士彷彿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嚨,嗡嗡議論聲戛然而止,紛紛向那發聲處看去。
李魚腰裡插着狹鋒單刀,從人叢中慢悠悠地往前走:“人生在世,誰沒個溝溝坎坎的要過?”
李魚從肅立的人叢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步伐懶洋洋的,卻因爲那大羊皮襖和插在腰間的無鞘的刀,而顯得豪放不羈。
“大當家的有難處,咱不幫,誰幫?再說了,都端着大當家的飯碗呢,這砸咱們飯碗的事兒,那就是咱們自己的事兒,算是幫嗎?幫誰啊?幫自己呢!”
李魚走到大家前面,龍作作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臉錯愕。她實未想到,緊要關頭,竟是李魚站出來幫她的腔。
楊千葉站在龍作作側後,也是一臉的驚訝。其實她剛剛一直有在看這個混蛋,他原本是站在第二排的,楊千葉只是調轉目光看了下旁人,再看他時,這貨已經移形換位,到了第四排,剛剛他說話前,都已經瞬移到隊伍結尾去了。
明擺着,只要龍作作一呼百應,衆人攘臂高呼,他就溜邊兒逃這差使了。結果,在所有人搪塞不肯出頭的時候,這個怕死鬼偏生就冒了出來。楊千葉真是看不懂這個人了。
李魚大咧咧地往前一站,肩膀往龍作作肩膀上一頂,龍作作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就被他擠到一邊去了。
李魚看着階下黑壓壓的人羣,提高了嗓門兒,把大拇哥兒往後一翹:“大家都看到了吧?龍大當家這宅院裡邊,要說有三輩子花不完的積蓄,不誇張吧?龍家人丁不旺,龍大當家連個兒子都沒有,就一閨女,一副嫁妝,花不完他的積蓄吧?”
衆人茫然地看着李魚,這怎麼突然又聊到嫁閨女陪送嫁妝上了,這貨究竟在說什麼?楊千葉和龍作作也一臉茫然地看着李魚。李魚突然提高了嗓門兒:“那你們說,大當家的把自己唯一的女兒派出去,圖個啥?你們說!”
李魚這句話是突然爆發地吼出來的,全場所有人的心都被震了一下,鴉雀無聲。
李魚的聲音依舊十分激烈:“我要是大當家的,現在就捲鋪蓋,拿着寶貝女兒,拿了一生積蓄,不管是進了馬邑州城,還是乾脆就去了長安,逍遙快活,有什麼不可以嗎?而你們、你、你、還有你……”
李魚指着一個一個面前人的鼻子,厲聲質問:“你們呢?你們拖家帶口的,往哪兒去?”
所有人還是鴉雀無聲,但很多人的臉色已經青了。
李魚冷笑,大聲道:“少他孃的覺得你們是爲龍大當家的賣命,你們是在爲你自己的飯碗,爲你一家老小的生存賣命!你們說,究竟誰在給誰賣命?誰該感恩於誰?不知所謂的一羣蠢貨!”
所有飛龍戰士都呆呆地站着,站在四下裡,因爲大過年的要讓自己男人去出生入死而滿腹怨尤的那些婆娘和家人,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常舒欣此時已經站到了門裡,負着雙手,欣賞地看着李魚的背影,輕輕點頭。只是,他即便是欣賞地看人時,還是微微側了臉兒,用眼兒梢着李魚,帶一絲狡黠、帶一絲得意,帶一絲色眯眯……,實在看不出一絲欣賞的味道來。
龍家寨院大門左右建了箭樓,一旦有強大馬匪攻擊寨子時,全寨百姓是要集中到龍家大院,依託高牆大宅進行抵禦的,所以這院牆即高且厚,四角和大門還建了箭樓。
龍大當家此時就站在箭樓上,從射箭孔看着李魚,聽着他的聲音,一邊捶着他的老寒腿,一邊欣慰地點了點頭。
李魚大聲道:“羅霸道?羅一刀?嘁!很了不起麼?還不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甭把他說的跟活神仙似的!真的活神仙,老子也見過!袁天罡,你們聽說過沒有,那纔是真的活神仙,趁他不注意,老子一黑磚也能拍死他!人死屌朝天,不死萬萬年,你們一個個的,也都是腰裡頭彆着刀的大老爺們,怕他個鳥!”
慕子顏鼻息咻咻,激動地往前站了一步,大吼道:“我去!”
院子一角兒,他那剛過門才半年的婆娘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話。
李寶文也跨着一步,大吼道:“我也去!”
魏嶽:“我去!”
馮明周:“我去!”
一個個飛龍站士站了出來,龍作作激動的無以復加。
李魚的臉色緩和下來,微笑了一下,轉向龍作作,慢慢踱到她身邊,道:“大小姐!”
龍作作滿眼的感激,看那樣子,若不是眼前人多,她都能歡喜地撲進李魚的懷抱,把他給揉碎了。
李魚用很親切地、很低微的聲音道:“大小姐,你看,這人我都替你忽悠起來了,寨子裡也不能不留人看守吶,我組織能力還是很強的,就留下看守護院,可好?”
李魚的聲音很輕,只有龍作作和站在她身邊的楊千葉聽見了。龍作作原本到了嘴邊的話被李魚這奇葩的要求一下子又憋了回去,差點兒沒背過氣去。
楊千葉卻是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李魚能毅然站出來,顯然絕不是一個怕死的人,當時他可無法預料旁人會不會應和他的話。可他現在又……
明明是贏得龍大小姐芳心的最佳時刻呀!他居然說這麼泄氣的話,楊千葉忽然覺得心裡很舒服。
龍作作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了李魚半晌,忽然慢慢彎成了上弦月,俏媚得令人銷魂。她用很輕、很媚、也很甜的聲調道:“不可以!我家軍師,可是從來與我形影不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