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漸漸逼近,相比於備戰期末考,同學們談論最多的便是去馬爾代夫的行程安排和行程結束後的shopping。
所有人都能去的旅行,唯有她去不了,那種隱隱的自卑感讓她的情緒變得極爲敏感。
嫣然挺直脊背,告誡自己不要去在意,卻沒有辦法做到真的不受影響。
下午,大boss找她,說軒木幫她交了旅行費,問她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她滿臉通紅,雙拳緊握,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一般,羞愧的擡不起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跟大boss明確表示,她不會去旅行,並將軒木的錢拿了回來。
天很熱,她緊緊握着手中的信封,厚厚的一沓,很重,她這輩子第一次拿到這麼多的錢,指間緊扣,鼻子酸澀的難受。
她站在那裡,神情凝肅,臉色慘白,憤怒……那是她傳遞出的情緒。
看到她手中握着的信封,他好似已經猜到了。
“還給你!”她將厚厚的信封摔在他懷裡。
他冷笑,聲音苦澀:“算什麼?這點兒事都不能爲女朋友做麼?”
她爲什麼總要逞強,她明明想去不是麼?
他知道,無論她僞裝的如何完美,他就是知道。
“女朋友?你真的考慮過我的感受麼?你總是那麼自以爲是,以爲誰都跟你一樣無憂無慮,誰都跟你一樣不知人間疾苦,誰都跟你一樣隨心所欲,你以爲你是誰,憑什麼憐憫我?”她的眼睛因憤怒而睜得大大的。眼角隱隱有着血絲。
她言辭激烈,情緒亦有些失控,用最尖酸刻薄的話攻擊那個她最愛的男孩,氣他不懂她,恨他觸碰了她的自尊心,那是她所有驕傲與自卑的來源,是不可觸碰的逆鱗。
“憑什麼?憑我現在還是你男朋友。如果你不是顧嫣然。如果不是因爲喜歡你,你以爲我閒得給你交錢麼?所有人都去,就你不去。整個南華只有三個人不去,其中有兩個是因爲參加家族旅行……”他的火氣也嘭的爆發了,大聲吼道。
他有什麼錯,他只是不想讓嫣然成爲別人議論的焦點。不想他們瞧不起她。
“沒錯!整個南華只有我一個是因爲交不起旅行費……”她打斷他的話,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情緒。似不堪,似狼狽,又似某種發泄。
“是!我是家境貧寒,會爲了一萬塊錢的旅行費戰戰兢兢。怎麼?你覺得我給你丟人了?怕傷了你的面子,所以才以這種方式施捨你的同情和憐憫,是我不知好歹。是我不識好人心,竟故作清高的把錢還給你。不識擡舉。”
“沒錯,我是想去,如果不是因爲那一萬塊錢,我可能會興奮的睡不着覺。我還從來沒坐過飛機,你們去過多次,甚至覺得無趣的馬爾代夫是我只能從雜誌裡看到得圖片,你們隨便掏出來的一萬塊錢,是我們家裡一整年的收入……這就是現實,這就是我們之間的距離。你說喜歡就該在一起,可並不是所有相互喜歡的人都能在一起。你覺得我應該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像個玩偶一樣聽你擺佈,沒心沒肺的跟着你去馬爾代夫,對你心懷感激,從此在你面前因爲那一萬塊錢擡不起頭,低你一等麼。”她情緒激動,言辭鋒利的像把刀,直捅人心。
軒木聽的啞口無言,那是嫣然有史以來跟他發的最大的一次火,犀利刻薄,甚至不給他回嘴的機會。
施捨、憐憫……她用這樣的詞語來曲解他的善意,他只是不願意她受委屈,不願意她因爲經濟上的原因低人一等,不願意同學們背後議論她是貧民。
她卻將他所有的付出當成了施捨和憐憫,將他說的那般不堪。
倘若真如她說言,怕家境貧寒的她給他丟人,那他從一開始就不會去追她,更不會像現在這樣掏心掏肺的對她好。
她——顧嫣然,太瞧不起人了。
他想解釋,但卻又有種無從辯解的憤怒,直接將信封啪的摔在地上,大聲吼道:“不要拉倒!”
這輩子他還從沒這麼委屈冤枉過,胸腔因憤怒而起伏不定,額頭上青筋直冒,都是這破錢惹得禍。
看着地上爆開的信封,紅色的鈔票灑落一地,就好似砸在她身上一般,讓她感到屈辱。
她知道他的少爺脾氣發作了,他可以意氣用事的將那一沓錢扔在地上,棄之如敝屐,可她呢?卻因爲那摔在地上的一萬塊錢遭人鄙視唾棄。
這樣的一個他,驕傲、任性、自我爲中心。
這樣的一個她,自卑、倔強、要強。
這樣的他們,性格相似,卻也迥異,矛盾不斷。
更可怕的是,這些只是開始,他們之間的矛盾和壁壘,絕不僅僅如此而已。
可她還未來得及面對那些坎坷,便已經累了,沒有信心,也沒有了勇氣,不願意再去嘗試。
她轉身,走的果斷而又決絕,卻沒有人知道內心深處的她有多疲憊落寞,傷心而又絕望。
突然明白爲什麼古人會講究門當戶對,如他們這般,差距如此之大,整天不是在吵架,便是在冷戰,時間長了只會讓人痛苦絕望。
期末考試結束,女生寢室格外熱鬧,圍繞着馬爾代夫之旅展開了話匣子,興奮異常。
嫣然也在收拾行李,只一個揹包,來的時候和走的時候一樣簡單。
早晨8點,學校門口停了一整排的豪華大巴,同學們身着清涼的夏衣拉着小巧的旅行箱,臉上露出興奮喜悅的笑容有說有笑的陸續上車。
唯有她一人揹着洗的發白的書包站在校車站牌旁,微風輕撫,揚起她長長的馬尾,像懸崖峭壁的花,形單影隻,孤傲清麗,冷漠疏離。
偶爾,會有同學向她投來異樣的眼光。
瞧瞧,就是她,因爲交不起一萬塊錢的旅行費只能打包回家。
嘖嘖~真夠可憐的。
瘦瘦的她在枝葉繁茂的大樹下站立,將脊背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神情冷漠,好似根本沒有聽到那些流言蜚語,如墨玉般漆黑的眼眸堅定而不屈,隱隱散發着孤傲的氣息。
直到周圍吵雜的聲音漸淡,大巴車陸續開走,她仍舊保持着同樣的站姿,剛毅堅韌,透着冰冷。
夏日的風帶着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可爲何她的手心卻在泛涼呢。
偌大的南華空蕩蕩的,只留下她和一片片蟬叫聲。
又過了半個小時,校車纔在站點停下,司機師傅有些抱歉的說,因爲要給大巴車讓路,他一直都在山腳下排隊,好不容易等車都離開了纔上來。
果真,處處都有着不平等。
呵~也許她該慶幸,至少她還有免費的大巴車可以坐。
車子在盤山公路上一路向下,道路兩旁的參天大樹遮天蔽日,在浮動的光影下投射出不同的色彩,或明或暗,像大片大片的色斑,在黑暗與光明中來回穿梭,晃得人眼角泛酸。
就這樣,一學年結束了。
也好!也好!
有剔透晶瑩的東西從她臉頰滑落,堅強的面具破碎了。
還好,整個校車空蕩蕩的只載着她一人,擦乾眼淚,她依舊可以高高的擡起頭,做那個驕傲的顧嫣然。
青瓦白牆的小鎮,歷經百年,有太多的故事,太多的人隨時光流逝在歲月中,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初建這座鎮的人早已化成白骨,變爲灰燼。
而房屋、街道、樹木卻都保留了下來,歲月的痕跡讓它們看起來老舊沉悶,揹負着幾代人沉甸甸的故事。
想來也很好笑,人活着的時候總會去爭事物的所有權,這個東西是他的,那個東西也是他的,傾其一生不斷增加在自己名下的財產,譬如土地,譬如房屋,譬如樹木……並以此爲驕傲和光榮。
可百年後,人死,物生。
多可笑,人只活短短几十年,卻狂妄貪婪,爭天爭地,不知好歹。
物活百年,靜默無聲,不爭亦不搶,卻悄悄看盡幾代人的榮辱喜悲,任歲月侵蝕,哪怕最後變爲灰土也只是回到了它本來的面貌而已。
到底是誰擁有了誰呢?
是物歸屬於人,還是人歸屬於了物……在人們竊喜自己又獲得了一個物品時,物是否正在嘲笑人類的無知和貪婪呢。
嫣然搖了搖頭,低頭苦笑,好像最近她總喜歡胡思亂想,人們說青春期的孩子個個都是偉大的詩人和哲學家,看來還是有跡可循的。
嫣然深吸了一口氣,走在被太陽曬的發燙的石板路上,石板路兩側是高高的白色圍牆,黑色的瓦礫邊角長着綠色的苔蘚,偶有一些青草從裡面鑽出來,斑駁的牆壁上爬滿綠油油的爬山虎,開着幾朵白色花朵,賞心悅目。
這裡的房屋多是土木結構,年代久遠,難免會散發着一種木樁發黴的味道,可就連那種味道在此時也變得格外親切,散發着歲月的氣息。
多奇怪,和南華那壯美的歐式建築羣相比,這裡無疑是破敗的,可她卻覺的這裡處處散發着令人着迷的情懷,也只有在這裡才能讓她得到安全感,舒適愜意。
南華再美也是他鄉,這裡再破敗,也是家,是無法取代的靈魂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