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干達的夜晚逆輻射弱,氣溫不是很高。笙冰回到住處已經是半夜,她換洗好了衣服纔有時間癱在沙發上休息。
她在不遠處的難民窟待了快一個星期,太過操勞和忙碌,蔣益民怕她身體吃不消,不肖分說地就把她送了回來。
說來也神奇,隔了這麼遠的地方也能遇見,他倆也算是一種緣分。半年前笙冰在簡陋的教室裡給難民孩子上課,蔣益民來這邊做戰地記者,無意間拍到了正在講課的她。
本來他不該在這久待,拍了就該走人,但他放心不下笙冰,便留下來和她一起。
蔣益民沒有問她怎麼在這,怎麼逃出火海,怎麼不跟他們聯繫,她不說,他一個字也不提。
就像是重新開始一段人生,兩個老友,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相互支撐着。
有人在敲門,蔣益民買了一大袋吃的和一袋藥進屋。
兩人吃了一頓簡單的晚飯,便分開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蔣益民匆忙地敲了笙冰的房門,告訴她難民營前方發生了戰火,他要去報道。
笙冰知道他的工作,只能叮囑他小心。
反政府武裝炮擊邊境軍隊,難民們又往安全的地方遷移。蔣益民趕到軍隊陣營時,雙方已經開戰,他又小心翼翼地奔向前線,躲過槍林彈雨,用手機錄像,離死亡最近的時候就是叛軍的子彈從他的臉頰擦過打在他背後的樹上,一道血痕襯着他已經曬黑的皮膚。
好在叛軍交戰了一會便撤退了,就像是玩遊戲,想起了來一發。
守城的軍人有很多是失去丈夫的婦女,爲了和平選擇從軍,她們每日都高警度工作,偶爾也會圍在一起唱着和平之歌,在清一色的軍裝裡,蔣益民看見了童子軍,以及他們嚴肅超越年齡的堅定無知的眼神。
從最初的同情到震撼,最後變成了期待。
這裡的人在努力的生活,爲了更好的現在。
更好的現在,不是遙不可及的未來。
因爲害怕到不了,所以這裡的人都提倡及時行樂。
疾病,貧窮,戰亂打擊着他們,但他們對和平的嚮往追求藏在每個在水生火熱中生存的貧民心中。
笙冰來之前,導師問她,“你確定要去?”
她簡單而堅定地說:“是。”
她剛來這裡時,心理好像大病初癒,不知道生命的貴重。某天她拿着相機出去拍照,在貧民窟裡碰到一個可愛水靈的小女孩,她不過是想舉起相機拍照而已,卻透過鏡頭看到小女孩舉起了顫抖的雙手,眼淚決堤。
她以爲那是槍,以爲她要殺她。
笙冰覺得好心酸。
某次她和蔣益民跟隨醫療團隊去山裡,據說有人打電話到醫院說山裡有個得艾滋病的小男孩需要治療。
一個六歲的小孩,一隻瘦弱的小狗,一個破敗的房屋,那就是他的全部。
蔣益民問他,待在山裡孤單嗎?
小男孩眨着大大的眼睛,說他還有隻狗。
蔣益民又問,痛嗎?
小男孩說不出話,身上很多地方都在慢慢腐爛,笙冰根本就不敢看。
後來回城,笙冰總是去難民營爲孩子提供教育,欣慰的是,即使是在生存受威脅的情況下,依舊有願意讀書的孩子。
“即使生活在溝壑底部,依然可以仰望星空,中國的大詩人說的。”
於是忽然之間,笙冰什麼都想通了。
幸福生活的人難免矯情,抱怨工作,抱怨學習,攀比虛僞,爲愛情傷身傷心,一不小心就對生活沒了希望,對生命沒了尊重。
看盡這裡的人用力生活後,看盡那麼多生命無辜消失後,笙冰才發現,她有多幸運,那些她所謂的痛和恨,在生存面前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她在悲傷無望懦弱無歸時,還有人關心,不用愁沒錢沒飯吃。
而這些卻是那用力生活的人賣力追尋的——安穩的人生,沒有動盪和分離。
活着,真好。
要懂得及時行樂。
這是在烏干達的一年裡,笙冰所學到的東西。從那回來後的她變了,釋然了。
也是從那時起,她不恨孟朝西了,不恨任何人。
母親的筆記本一直被珍藏着,到最後一頁,笙冰纔看到上面寫着:我不阻止你了笙冰,只要你開心,幸福,健康就好,這便是媽媽最大的心願。
對,她找到了自己,找到了希望,卻再也找不到蔣益民了。
那天她像平常一樣去上課,一個焦慮的母親告訴她,她的孩子不見了,找不到了,求求她幫忙找找。
她和蔣益民一起,到處問人,可難民營那麼亂,不知道誰散播了謠言,大批難民恐慌內鬧,笙冰和蔣益民走散了。
叛軍向城內投放了一顆炸彈?,難民倉皇出逃,一片狼藉。
蔣益民好不容易找到了笙冰,想拉着她跑時發現了危險,眼疾手快地撲了上去——有人朝她開槍!
蔣益民的腿部中彈,在混亂中拉着她往外逃。
因爲中彈,又一路逃跑撞擊,腿部嚴重受損,血流不止,最後被急救到醫院的蔣益民左腿截肢。
然後他就消失了,任憑笙冰把烏干達翻個底朝天,沒有他。
她叫沉俞倫幫她找,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這個人就像沒來過,在笙冰的世界裡消失了。
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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