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苗苗走後,林陌淮眼底的那絲淺淡的笑意慢慢化開、消逝。他靜靜思索了一會兒,擡手按了下病牀旁的鈴,馬上就有護士小姐輕輕推門進來,用甜美的聲音問:“您有什麼需要嗎?”
“我父親是不是在醫院?”
“對,他在您主治醫師的辦公室裡。需要叫他過來嗎?”
“好的,有勞。”他頷首致謝。
“不客氣。”護士笑着關上門。
林陌淮則閉目養神,準備迎接下面的硬仗。
“踏踏……”高級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由遠及近,門口響起一聲低笑,與林陌淮相似的聲頻,卻並不顯得親切。
“純潔的師生大鬧了少數民族度假村,攪黃了一場婚禮終於劫後餘生,感覺怎麼樣?”林承業推門進屋,開口就是諷刺。
“還不錯吧。”林陌淮勾脣,坦然地迎上他的視線。
林承業坐到沙發上,攤攤手說:“我的感覺卻不怎麼樣,在親眼見到我兒子那高尚的道德後。”
“你看到了什麼?”林陌淮挑挑眉,面上仍不動聲色,心中卻微微一緊。
“你應該問,整個救援隊看到了什麼,媒體又拍到了什麼。”林承業嗤笑道。
林陌淮冷下臉,不說話。
林承業一腿搭到另一腿上,望着這個小時候還很粘着自己,卻越大就越生疏的兒子,嘆了口氣道,“不管你們發展到什麼地步了,分手吧。”
林陌淮沒回答,只是轉過頭笑笑,彷彿林承業講了多麼不可思議的事一樣。
林承業也不生氣,目光轉向窗外,聲音變得平靜:“男老師和女學生衣衫不整地在一個山洞裡共度了幾天,女生的肩膀、脖子上面都是吻痕。你知道這種事爆出來會是多大的醜聞嗎?”
“我不在乎——還是父親您擔心您的股票會因此下跌?”林陌淮嘲諷道。
“我也不在乎。”林承業淡淡瞥了他一眼,輕緩的聲音卻像扔下一顆炸雷,“我只怕,那個女學生會在乎。”
“……”林陌淮沉默下來,臉色漸漸有些難看。
以苗苗的年紀,若是輿論一旦無法控制,確實會對她和她的家庭產生難以估量的負面影響,尤其她的媽媽——那位保守的女性,一定會氣壞的。
“想不想看看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是如何評價這次的事的?”林承業等他思索夠了,才揚揚下巴,示意自己留下的手機道,“你可以打開看看。”
林陌淮垂下眸,白玉般的側顏顯得疏離而不可接近,他下牀,拿起手機,開啓瀏覽器。
關鍵字:昆明,山洞,老師。他按下回車鍵,呼吸不由地變慢。
第一條顯示的就是他們的信息,林陌淮沉了沉氣,點開:
一中學組織暑期夏令營活動,學生意外掉入山洞,老師爲救援也深陷其中。目前二人已獲救,具體情況還在調查中。
底下配了一張圖片,是那個山洞,卻連他和苗苗的一個衣角都沒入鏡。
第二條:昆明某度假公園發生意外,遊人不慎摔傷,當地旅遊局提醒廣大驢友應小心。
這個竟連圖都沒配。
林陌淮的眉頭鬆開,卻又緊了,他快速點開下面幾個網址,結果也都大同小異。各大媒體基本都報道了這件事,但卻都只有一個豆腐塊大小的版面,且含糊其辭,堅決走着和諧社會的路線。
他擡起頭,揚揚手機,對林承業問道,“是你做的?”
“除了我還有誰?”林承業瞥了他一眼,眼神裡暗藏鋒芒,聲音冷硬,“你知道你老子我花了多少錢纔買到這樣的報道?”
“那可真是謝謝你了。”林陌淮漫不經心地將手機往桌上一扔,自己則躺回牀上,悠哉悠哉地好像什麼都不在乎。
林承業最討厭的就是兒子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要他乖乖結婚,他不肯,要他進家族企業幫忙,他跑到一個下屬學校當老師去了!明明有能力,卻就要荒廢着自己!
林承業咬牙切齒,可又無可奈何。誰讓他只有這一個親生孩子?
笑笑的兒子固然很懂事,可畢竟不姓林啊。
真可惜……那幾個孩子不姓林。
林承業長吐一口氣,冷着臉下達最後通牒,“林陌淮,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乖乖回家給我結婚去,再也不要見那個學生,我會出足夠的錢,把各方媒體餵飽,讓這次的事永遠埋葬;第二,我不再管這件事,你跟那個女生回去自生自滅,面對社會大衆的口水吧。”
說完,他轉身抄起手機,“噌”的一下拉開門,卻正好跟苗苗同學大眼瞪小眼。
苗苗鼓着嘴,眼睛瞪得老大,咻地一下跳前一步,居然弄得在商場上橫着走了許多年的林承業皺眉退後了一步。
她先看了眼林陌淮,然後兩手一叉腰,指着林承業就噼裡啪啦說開了:“你這個人是怎麼當人爸爸的?林老師這幾天在山洞裡受驚又受傷,你關心的話沒一句,還對他冷嘲熱諷出言恐嚇!最過分的是,你自己就是*婚姻的受害者,現在居然還要把林老師推進火坑,我明明纔是他的真愛好嗎?!”
林陌淮開始還有些感動地聽着,到後面就作淡定狀了。
神馬?你說鬱悶?
怎麼可能……
這纔是苗苗同學的常態嘛。
而林承業開始好像還想斥責苗苗幾句,等到苗苗一口氣都喊完,倒是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看眼前這個女孩,好像她不是人,反而是什麼荒謬稀罕的火星舶來品一樣。
“林陌淮,你真的要爲這麼一個毫無教養和羞恥心的丫頭,拒絕你笑姨的女兒?”
他回頭,指着面前那個還不到他胸口的小丫頭對自己兒子問道。假如林承業有漫畫中那種超粗的眉毛的話,應該現在也是倒豎着的了……
本來剛纔還非常煩躁的林陌淮,此刻看着父親的表情竟莫名想笑,而事實上,他也的確笑出來了。然後,一本正經地對林承業道,“如苗苗所說,我們是真愛啊父親大人。”
“……”
林承業終於豎着眉毛離開了。
苗苗在他身後很嗨皮地比了一個v字手型,回過頭來,又噠噠噠邁着小短腿跑到牀邊,跳上去,摟住林陌淮的腰膩歪道,“你別聽他的,我纔不怕人家說閒話呢,我就是喜歡老師你,誰罵我我都不管……”
林陌淮低下頭,像摸小狗一樣給她順了順毛,卻沒說話。
苗苗的心裡可是樂開了花,搖晃着林陌淮撒嬌道,“你剛纔說我們是什麼來着?哎呦,再說一次吧,雖然人家好羞澀……”
就這麼嘀嘀咕咕自娛自樂了半天,林陌淮都沒有吭聲。
粗神經的苗苗難得感覺到,她把林承業罵走了,林陌淮好像也不是那麼高興,不由地有些不安。而她對林老師顯然是沒有秘密的,馬上就眼巴巴地問道,“我、我對你粑粑不禮貌了,老師你會生氣嗎?對不起……我只是不喜歡他對你那樣……”
“別多想。”林陌淮笑笑,拍拍她的頭道,“我對老頭子的態度也沒見得好,怎麼會生你的氣?何況——”他頓了頓,嘆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其實很疏遠了。實話說,我是很反感那個男人的。”
不知道天底下會有幾個孩子將父親說成“那個男人”,至少苗苗只遇到林陌淮這麼一個。她從小就跟着媽媽長大,對一個父親的概念並沒有太深刻的理解。但她知道,總歸不該是林承業這樣——先接受了林陌淮的媽媽,又將林陌淮媽媽拋棄,還從小就無視林陌淮的。
但是,要她跟着林陌淮再罵林承業,她又有點說不出口,本質上,她並不是一個會說長輩壞話的人。
林陌淮彷彿看出了她的糾結,自己倒是勾了勾脣,“好了,你的智力本來就有限,如何緩和我們父子關係這種深刻且無解的命題,你就不需要考慮了,反正以後我們見他的機會都不多。”
苗苗眨巴了下眼睛問:“你也不再回家了?”
“回家啊……”林陌淮的笑容依舊,但漆黑的眼神裡卻莫名讓人看出了一點傷心的味道,他將目光轉開,就那麼輕輕地說:“從我媽過世起,我其實就沒家了。”
苗苗沉默了一下,忽然又更大力地猛地抱緊了林陌淮的腰,大喊一聲:“林老師!”
“咳咳咳……”林陌淮被她勒得咳嗽了幾聲,一邊努力伸手把她的兩個小爪子拉開,一邊問:“幹什麼……”
苗苗兩隻手被林陌淮推向兩邊,跟一隻小雞仔長着翅膀在撲棱一樣,偏偏臉上還作大義凜然狀,發誓一般道:“你不會沒家的!我們以後會有一個家的!你忘了我說的嗎?我將來會跟你一起還房貸的!”
“……”林陌淮默默扭臉,按了按額頭道,“那可真是——謝謝你了。”
果然,悲春傷秋什麼的,實在不能當着苗苗做。
太沒氣氛了。
呵呵。
七月十三日,苗苗一行人從昆明反回。
儘管她一再說自己沒事沒事,可還是被連同林陌淮在內的幾名老師一起送回了家。
當然,苗苗小盆友本來是想讓林陌淮一個人送她回去的這點心思咱就不點破了……
是林陌淮去敲門的,童母圍着圍裙,一邊擦手一邊拉開門,嘴裡還輕聲念着:“怎麼好好的會掉到洞裡去,真是的,你就不知道小心點——”在看到林陌淮的一刻,她半張着嘴,跟失了聲一樣停下話。
林陌淮不易覺察地皺皺眉,想着童媽媽的反應會不會太奇怪了點?
就在這短暫的僵持間,苗苗已從林陌淮身後竄出來,一步跳到母親身邊,一手拉着林陌淮,的袖子道:“媽媽媽媽,這就是我經常給你提起的林老師,這次我掉進洞裡多虧了他救我哦,今天還非得要送我回來……”
“噢……您就是林老師啊?”童媽媽笑笑,可那笑容多少有些不自然,她把手一讓,便要請大家進去,“謝謝你們專程來送苗苗哈,進來坐,都進來。”
幾名老師和學生代表被讓進了客廳,苗苗本來想留在客廳陪她的林老師,奈何某位女老師實在太好心,堅持說:“苗苗你身體不舒服,還是趕緊去休息吧。”
苗苗同學其實很想說自己看着林老師就好舒服了,可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只得癟癟嘴,一步三回頭地往屋裡挪,小眼睛滴溜溜地直往林陌淮身上瞟。
林陌淮在這“強烈”的暗示下,似笑非笑站起身,說:“我陪她進去,給她畫幾個重點,這幾天就讓苗苗在家複習吧。”
苗苗的雙眼頓時一亮,腳步頓時變得好輕快……
一進臥室,苗苗就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想往林陌淮懷裡鑽,卻被林陌淮一巴掌拍在臉上給推開了。
她倒退着一直被林陌淮推到了牀上坐下,擡着頭看上方的林陌淮,委屈無限地說:“幹嘛呀你?”
“這可是你家裡,安生點吧。”林陌淮下意識看了眼關閉着的門,他一個大男人單獨在女生屋裡,苗苗還關門,會不會被別人看出異常?
“要不你把房門打開吧。”他壓低聲音道,“你媽媽看到會怎麼想啊。”
其實他更擔心的是以苗苗那糙性,萬一仗着四下無人非得跟他動手動腳的,苗媽媽再突然推門進來,那可真是——畫面太美他不敢看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