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的人,也配爲、人、師、表?!”她的聲調越來越尖銳,最後四個字簡直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叫人聽着都牙根發酸。
林陌淮被她嚇了一跳,也被她說得狼狽,深吸了一口氣才起身想去扶她,“……伯母,我向你發誓,我跟苗苗之間清清白白,並沒有什麼齷齪的事。您先冷靜點——”
“你走開!”苗母激動地一把甩開林陌淮的手,“沒有齷齪的事?是以前沒有,還是以後都絕對不會有?!”
“伯母……”林陌淮垂下手,在身側微微握緊,“您這樣的問題,我實在無法回答。”頓了頓,他又道,“我只能向您保證,在不應該的時間,我會盡量和苗苗做到發乎情止乎禮。至於以後——我一定會對她負責。”
“以後……呵呵……以後……以後誰又能保證呢……”苗母望着窗外,精心梳好的髮髻亂了,神色茫然。
她緩緩開口,好像忽然說起了無關的事情:“你知道苗苗爲什麼跟我的姓嗎?”
“她的父親——早逝嗎?”
“不,她爸爸活得好好的。”苗母扯扯嘴脣,垂下眼,“因爲,我是未婚生女。”
面對林陌淮驟然瞪大的驚愕雙眼,苗母擡起頭,面無表情道:“我也曾是個大家閨秀,當時,我就在苗苗這個年紀。我們兩家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他的父親最終沒有扭過家裡,選擇了逃避,而我,因爲堅持要留下苗苗,所以被趕出了家,獨自來到了這個城市。所有單身母親會吃到的苦,那些你想得到的和想不到的,我都嘗過了。爲了那段沒有理智的愛情,我已經失去了一切,如今只剩下這個女兒……”她的眼眶紅了。
“……”林陌淮沉了沉氣,“對於您身上發生的事,我深表遺憾。可您不能將自己的悲劇強套進苗苗的身上,我不是苗苗的父親。”
“但你也是男人。”苗母用力眨眨眼,壓下女人脆弱的一面,神情冷淡的如冰峰,沒有絲毫轉換餘地,“你也會有男人的劣根性。告訴我,一旦出現任何的意外,你是要苗苗同樣走上我的老路未婚生子,還是要她去打胎?!”
“伯母!”林陌淮的呼吸粗重,驟然提高聲音打斷了苗媽媽的話,“您爲什麼總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我,最糟糕的情況來猜測苗苗,這樣有意義嗎?我是個成年人,我知道什麼是能發生的,什麼是必須避免的!”
他無法忍受別人用這樣的話來說苗苗,即使是苗苗的母親也不行。
“你是如何去避免的?比如,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的流出?”苗母依舊堅韌地站在那兒,眼角卻分明滑下一滴淚。
林陌淮沉默,對於照片的事,他無言可辨。
而就在這時,苗母已經緩緩地走出座位,在他的面前,一點一點,跪下。
林陌淮下意識去拽,卻被苗母深藏着怨恨、絕望、無力的眼神給定住,剎那間,時間就此停下。
她說:“林老師,我也曾錦衣玉食受人尊敬,淪落至此,全是我自作自受,但我決不允許苗苗走上我的老路。”
她說:“我從未教導過她琴棋書畫、詩詞禮儀,因爲我不圖她大富大貴嫁入顯赫人家,恢復我過去的從容生活。我只要她像個普通的女孩一樣清清白白地長大,找個普通的小男生,在畢業時一起找工作,一起貸款買個小小的家,週末和她的老公帶着小孩一起來看看我,於願足矣。”
她說:“林少爺,您的家庭很好,您本人很優秀,但是齊大非偶,我們苗苗高攀不起,算我求您,您就放了她。如果實在不能放了她,至少在你的承諾還無法兌現前別來打擾她。我——我實在不想讓她成爲第二個我了……”
這個養育了苗苗,給了他深愛的女孩以血肉生命的女人,就這麼彎下腰,以頭觸地,後背劇烈地顫抖着,淚如雨下。
她在哀求他,用她所能做到的一切。
而林陌淮,已無力地跌坐在座位上。
銀白色的汽車在街上飛馳,東扭西晃,不斷越車、超速,招來一片罵聲。
車裡的林陌淮戴着墨鏡,神色麻木到近乎漠然。
他的腦海裡亂成了一團,反反覆覆都是苗苗母親的話。
他可以要求苗苗吞下委屈,堅定不移地站在她身邊,因爲那是他選擇的女人,也是一個選擇他的女人,他可以用自己的後半生去彌補苗苗所有吃的苦。但是……面對苗媽媽,那個單身母親的跪求,他卻說不出一句狠心絕情的拒絕……
他能保證自己和苗苗絕對絕對不會越雷池一步嗎?
不,他不能。
他能保證苗苗絕對絕對不會出現未婚有子的情況嗎?
不,他不能……
他能保證接下來不會再有任何醜聞出現,讓苗媽媽的女兒“清清白白”地成長嗎?
不,他不能……
他,其實什麼都做不了啊。
林陌淮突然瘋了一樣砸向方向盤,發出一聲“滴”的尖銳聲音,車子在馬路正中央畫了一個s形!
他一廂情願地想着自己要在兩年後娶苗苗進門;他信誓旦旦地認爲苗苗兩年後會成爲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他堅定不移地覺得,兩年後,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因爲到時他們將名正言順。但是,在那“兩年後”之前的長久時光呢?
兩年,七百多個日子,他就要苗苗和她的母親一直在被委屈,被誤解中度過,去等待未來那“可能”到來的好日子,並且還沾沾自喜着——他其實是個好男人啊。
混蛋。
他是個混蛋。
哪怕,以愛爲名。
“吱”的一聲,林陌淮猛地踩下剎車!汽車輪胎在地面狠狠摩擦,發出尖利的聲響,他的身體俯衝向方向盤,撞得胸口生疼。
林陌淮趴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額頭上隱隱爆出了青筋。過了一會兒,他起身,拿出電話,神情變得隱忍而哀傷。
“喂,你在哪裡?我……需要你的幫助。”
他下車,關上車門,黑色天鵝絨的盒子滾在地上,耀眼的戒指散發出點點光芒,只是,再無人欣賞。
次日,苗苗從醒了就覺得有點心緒不寧,這幾日一直時而對她冷眼以對的母親,時而發狂一樣砸東西逼她和林陌淮分手的母親,居然破天荒爲她準備了一餐早飯。
她忐忑地坐在桌邊,一邊吃着荷包蛋,一邊喝牛奶,母親竟然還溫情滿滿地說:“彆着急,時間還早。”
苗苗覺得自己被噎了一下,嚥下東西,儘管不捨得這難得的舒心氛圍,可還是鼓起勇氣小聲說:“媽,我不會跟林老師分開的,我、我是真的喜歡他……”
氣氛凝滯了一瞬,苗苗的頭都沒擡,就感覺母親的臉色變了。可到最後,竟然沒有發火。
“沒什麼。媽不想逼你了,你現在還小,不懂得對錯,但如果遇到挫折了也別太難過,媽都在家裡等你。”苗母笑笑,只是笑容有點勉強。
苗苗則被母親的口氣弄得非常不舒服,好像已經認定了她會在這段感情裡遇到什麼挫折,而且那挫折就在眼前了一樣。
但是她沒有跟媽媽辯駁,只是乖乖地拎起小包出門上學了。她相信林陌淮是個好男人,也相信在若干年後,媽媽會對她豎起大拇指說:我的姑娘傻人有傻福,沒選錯人!
雖然校園裡的閒話沒有斷,可媒體看起來已經消停了不是嗎?
苗苗相信,事情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她在心裡不斷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但是不舒服就是不舒服,所以她從邁出門開始,就不斷地給林陌淮撥打起電話來。
可是,林陌淮的手機從早上開始,先是關機,然後是佔線,最後竟回覆暫時無法接通!顯然是把她拉黑了!
怎麼回事?林陌淮手機丟了?還是……他出什麼問題了?
不安的情緒上升到頂點,苗苗再也坐不住,收拾好東西就打車朝林陌淮家趕去。呼哧呼哧爬到3樓,往常熱鬧的走廊裡今天似乎安靜得奇怪。
苗苗一步步靠近那扇虛掩着的門,心裡的恐慌漸漸擴大。往常看起來極平常的一扇實木防盜門,此刻看着倒像是個要吃人的妖怪嘴巴。
她呼吸加快,心跳咚咚咚地就在耳邊,她祈禱着,千萬不要有什麼事,千萬不要……就這麼放輕腳步,從樓梯間拿起一根木棍,靠近302。
輕輕一推,門開了,裡面有個女人正邊說話邊往外走!苗苗嚇壞了,下意識亂揮起木棒喊:“誰!抓小偷,抓小偷!”
木棍卻被男人一把抓住,苗苗驚慌失措還想掙扎,隨即被熟悉的呵斥聲給震住:“是我!你在這裡吵什麼?”
“你……你?林陌淮?”苗苗瞠目結舌,隨即又指向屋裡,“裡、裡面有個女人……”
話音才落,那個披着頭髮,身材高挑,只穿着一襲浴袍的女人便旋身轉了出來。居然還是熟人——宋子菲。
苗苗呆了,只覺腦子裡“哄”的一聲,炸得她整個人都懵了。
一時間,理智什麼的早已遠去,她幾乎沒辦法思考,張張嘴,半天憋出的第一句話竟然不是憤怒的質問,不是趕人,不是別的任何事,而是傻傻地,傻傻地對林陌淮問:“她怎麼在這裡?”
而林陌淮的回答,只是一句不耐煩的反問:“你怎麼過來了?我並沒有找你。”
並沒有找你,並沒有找你……苗苗幾乎怒極要笑,她竟然變成了那個“不速之客”!
“林陌淮!你瘋了嗎?腦子進水了嗎?!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在這裡,不論什麼時候都是正常的!但是她——”苗苗咬緊了牙,扯住林陌淮,瘋了一樣指着宋子菲吼叫起來,“但她在這裡幹什麼!你告訴我!你們在做什麼!”
“你不都看到了?”林陌淮被她拽得往前走了幾步,又像是無所謂的樣子,那漠然的眼神像尖刀一樣扎向她的心。
她覺得好痛,痛得無法思考了,眼淚不知何時流了滿臉,她沙啞着嗓子喊:“我不想看,我要你說!要你告訴我!”她使勁兒拽住林陌淮的襯衫領子,將他的頭拉下來,卻看到衣服裡側有一個鮮紅的口紅印……然後,她在他的眸中望見了自己的神情——扭曲,憤怒,震驚,活像個傻子。
那個男人略帶厭煩地推開她,說:“我喝了點酒,一時沒把持住。苗苗,這只是男人的逢場作戲而已,並不影響我對你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