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蒼大陸,女子五歲時當由生母親自將硃砂點於玉臂。

但沐小狸五歲那年朝局混亂,沐頂天一心撲在戰事上,林晚一心撲在沐頂天身上,沐小狸性格調皮,整日跟在沐無極身後舞蹈弄劍,生生一個假小子,於是,直到林晚去世,沐小狸都沒點過守宮砂。

這本不是件大事,如今竟被有心之人拿出來算計。

趕在三國使者進京的日子,無非想將事情鬧大鬧開。

“哪來的登徒浪子,敢毀我家小姐名譽?”玉兒叉腰一腳踢翻踉蹌過來的男子,橫眉怒指,“我家小姐冰清玉潔,怎會與爾等齷齪下賤之人相識,你再敢多說一句,信不信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狸兒,是不是你嫌棄我家境貧寒了,還是沐將軍不同意我們的婚事,我答應過你,一定拿下今年的科舉狀元,讓你風光大嫁,你別這麼絕情,好不好?”

“呸,我家小姐連王爺都不要,會要你?”玉兒一口口水噴在男子頭頂,再補上一腳,男子就地幾個翻滾,頭髮凌亂,衣衫髒散。

“狸兒怎麼可能不要我,不要我,怎麼會將清白之身交付於我。”男子雙眼通紅,眼淚不斷,哭得好不隱忍深情,忽而一頓,激動的拿出一塊白色手帕,一朵紅梅尤其顯眼,“狸兒,這是你的落紅,我天天攜帶於身,我是真心真意愛你,今生非你不娶啊。”

“你……你……”玉兒見男子越說越過分,一跺腳,立馬衝進府里拉出幾名護衛,要將他亂棍打走。

但出來的,還有沐淺雲以及幾位庶女。

正待護衛上前,一輛馬車徐徐停住,沐如雪翩然走向下,一身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身披銀絲薄煙玉綠紗,低垂鬢髮斜插鑲嵌珍珠碧玉步搖,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這是怎麼回事?”沐如雪冷眉質問,原本嬌嫩可人的氣質頓時被御姐風範取代。

一個僕人立即奔跑到沐如雪的耳邊,簡單解釋幾句,沐如雪神色一怔,睨一眼沐小狸和男子,眼底的嫌棄和幸災樂禍顯而易見。

走到男子面前,沐如雪隔空奪過那塊所謂“落紅”的手帕,一把甩在沐小狸的馬車前,低喝道:“沐筱漓,這個,怎麼解釋?”

沐小狸冷睨,視線轉悠一圈。

她沐小狸不惹事,可不代表她怕事。

清眸內涌寒氣,沐小狸脣線微抿,淡淡一勾:“沐如雪,你,有資格質問我?”

沐如雪面色一訕,怒道:“你雖爲嫡女,但長幼有序,我長你兩歲,說到底你得稱我一聲姐姐,你做出這等傷風敗俗有辱門第之事,還不進府向爺爺領罪?”

“憑他一面之詞就斷定我傷風敗俗?沐如雪,你知道你爲何比不過百里瑩玉嗎?”沐小狸噙着一抹譏誚,“因爲你,沒、腦、子。”

“你……”

一股氣勁打下沐如雪怒指的手,車簾也順勢蓋下,幾個呼吸間,衆人只見車簾再次掀開,裡面兩個女子攜帶面紗,緩緩下車,動作姿勢如出一轍。

兩名女子分別站於男子兩側,衆人咋舌,這髮型和身形怎麼也相差無幾。

“哼,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與我家小姐有肌膚之親,對我家小姐用情至深,那你能指出那位是我家小姐麼?”玉兒得令,手握剛從侍衛手裡奪過的劍,強忍着沒上去劈了他。

男子仰頭,視線在兩名女子身上轉達之後,臉色更白。

“蒙了面就認不出我家小姐,還敢大放厥詞說與我家小姐鶼鰈情深,我呸你個滿口謊言,污人清白的小人!”玉兒說着就要拔劍,豈料,男子眼皮一翻,正準備昏倒,一根銀針刺入他的百會穴。

“認不出就想裝暈倒?”左邊的女子冷冷道。

男子一聽聲音,立馬撲過去,大呼:“狸兒,我怎麼會認不出你,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認得啊。”

女子嫌惡的後退一步,手一揮,男子飛身撞上將軍府門前的石獅,再滾落下來。荊棘刺入肌膚,背上一片血跡。

圍觀羣衆傻眼,一片啞然。

玉兒正想上前補一劍,被沐如雪攔住。

“退下!”

“可是……”玉兒不甘心。

“我是主子,我讓你退下!”沐如雪大喝一聲,“沐小狸,你想殺人滅口?”

衆人頓時忘向剛纔施暴的“女子”,但“女子”眼波平靜,對衆人的視線置若罔聞。只記得剛纔沐小狸的話,縮骨扮女人,到時候雲逸風貢獻的葡萄全部歸他。

那輛豪華奢侈的馬車車簾再次掀開,沐小狸懶懶靠於靠背,似笑非笑。

“說化成灰我也認得我,這也算?”沐小狸輕盈下車,言笑晏晏,“憑一塊沾有不知是雞血還是鴿子血或者人血的手帕,就足以證明他的這番說辭?那一隻雞的雞血分量,足夠代表一千名女子的清白,或許,這其中還包括你,沐如雪。”

“那……那也說不定是你在外面惹了什麼不三不四的男人,不然別人爲何要污衊你?”

“這就要問問他背後的人了!”沐小狸一掌空劈,男子腳邊的泥石地面瞬間炸裂,濺起的碎石割破臉頰,浮現道道血痕。

男子一怔後,痛哭大呼:“不,狸兒,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可如此待我,將我一腔真心棄若敝屣,斷然否定我們的感情。這塊落紅帕若是假,那你的守宮砂呢,狸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突然對我這麼冷漠,視我爲陌生人?”

聞言,人羣又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膽怯又好奇又鄙視的盯着沐小狸的手臂。

“這理站兩邊,誰都有理,到底怎麼回事啊?”

“是啊,將守宮砂給大家看看就一清二楚了。”

“莫不是心虛,真要殺人滅口吧!”

……

“沐小狸,你怎麼說?”沐如雪怒氣盛然,站於男子身前,以防沐小狸再次出手。

沐小狸的注意力再帶頭扭轉言論的幾個人身上,紅脣輕啓,聲音清冷:“我堂堂將軍府嫡女因爲一個陌生人的污衊就掀衣露膚於人前,置將軍府於何地,置家父顏面於何地。謠言止於智者,我沐小狸問心無愧,何須解釋!”踏上臺階,轉身面對圍觀人羣,運含三分內力,聲音渾厚,擲地有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今日事,我沐小狸絕對追究到底!”

渾厚之聲如平地驚雷,悶悶的炸響衆人神智。眼前女子,雙眸斂霜,如萬丈雪山融化,寒潮滾滾,如煙如霧籠罩人心。而女子周遭清冽,立於上方如置雲端,俯瞰衆生。

一時間,衆人兼愣。

“我記起來了,她就是當日在武士臺武鬥百里雨柔的女子。”

靜默的空氣中,一人高亢喜叫。

沐小狸投目望去,是當日兩借紙筆的書生。

“我記得她的眼睛,是她,就是她打敗百里雨柔小姐,然後要宣王承諾永不娶她的女子,原來她就是沐小姐。”書生對上沐小狸淡淡的視線,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更爲興奮,“她連宣王都拒絕了,怎麼可能看上一個這麼弱小無用的男人,污衊,絕對的污衊。”

被書生這麼一呼喚,當日武士臺的情景立即被還醒,越看越像,一個兩個三個……開始附和書生的話。

“是啊,小狸小姐以前那麼仗義,樂於助人,怎麼可能做這麼傷風敗德的事情!”

“聽說她和宣王取消了婚約,原來是小狸小姐提出的啊!”

……

猛然間,只聽“砰……”的一聲,男子以頭撞石獅,血濺四方。

乍然的喧鬧剎那安靜,惶恐驚詫的注視男子。

男子眼神渙散,期期艾艾的凝視沐小狸,手顫抖地伸出企圖再牽一次她的手,氣若游絲的念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狸兒,我在奈何橋上等你。”

話落,氣絕。

衆人驚駭。

沐小狸默默地……靠。

人羣裡有人悄悄退出,沐小狸朝新月暗示一眼,新月悄然尾隨。

三使進京,南太子北皇子西太女,三大論資。

在三位使臣還未進入行宮,京都人口相傳第四大論資:情郎爲情請罪,以死明鑑。

茶樓,客棧,酒館,青樓,街邊小攤……處處都在討論這件事情的真相,有私情或沒私情。

同時,沐小狸乃當日蒙面女子的真相也傳遍京都的大街小巷,當日武士臺的事情再次被口口相傳。

女子如何戰勝驕縱妄爲的百里瑩玉,如何要求宣王下寫退婚書,如何被宣王與七皇子聯手打傷。

輿論的導向漸漸偏向沐小狸。

就在大家認定沐小狸遭人算計的時候,一名老者含淚跪於將軍府前,聲稱乃自盡男子的父親,手持三十封情詩要爲兒子討個公道。

事情傳至皇宮,皇上大怒,召沐小狸即刻進宮。

前來下達聖令的又是小德子,這次沒有趾高氣昂,頤指氣使,即便見沐小狸慢悠悠的吃完午膳也隻眼神催促,並無言語上的刺激。

玄武門。

午後陽光被烏雲遮蓋,氤氳的溫暖漸漸驅散,掀開車簾,還是有細微的風鑽進脖子,沐小狸攏了攏衣領,才入冬三天就感覺到寒冷,這身子忒畏寒了點。

玄武門前,兩排侍衛佩劍挺立,幾個熟悉的身影駐足回眸。

一藍一銀一黑,三個挺拔的身姿,丰神俊朗,氣質卓然,各有丰韻,當真一副優質俊男圖。

玉兒一一屈身拜見,新月隨沐小狸,主子不動她亦不動。

三對一,些許未明的情緒在空氣裡蠢蠢欲動。

沐小狸漠然以對,氣勢上不輸一毫。

這三位對她的事已有耳聞,但除了軒轅澈眼底淺淺的揶揄,誰都沒露出無知百姓的鄙夷。

午膳過後沐小狸通常都會睡一覺,這會突然睏意襲來,不由掩嘴打個哈欠,雙眸氤氳一層水汽,煙雨濛濛,抹去所有的尖銳和冷冽,再一瞪眼,三人齊齊眼睛一亮,爲沐小狸不經意露出的嬌憨嗔乖的一面。

軒轅澈的臉沒緣由的拉黑,冷道:“惹禍精!”

沐小狸眼眸的水汽瞬間退卻,一口氣憋在心口,悶得她雙眸如刀,很有將他萬箭穿心的衝動。忽而想到什麼,眼眸一閃,輕吐道:“軟趴男!”

在場侍衛虎軀一震,笑聲噴在嘴邊又被嚥下,只覺喉嚨發癢,輕咳幾聲。只是,微微抖動的雙肩泄露了無法抑制的笑意。

嘲笑王爺可是欺君犯上的死罪!淡定淡定!

軒轅澈到沒注意別人,目光灼灼:“哦,原來小狸對本王瞭解若深,真是受寵若驚。”

“楚王誤會了,胭脂樓的燒鴨聞名全城,新月嘴饞,我便讓玉兒前去買了一隻,玉兒說胭脂樓的姑娘可都知道這件事,是不是啊,玉兒?”

玉兒腿一軟,冷汗涔涔,哆哆嗦嗦地屈身應答:“是……是奴婢聽她們說的。”

一旁的新月見玉兒莫名其妙的反應,不由嘀咕道:“軟趴男是什麼意思?是很軟的意思嗎?”

“噗嗤……”沐小狸很不客氣的笑了出來,攬住新月的肩膀:“新月,你真聰明,這樣也能猜中。可以跳過理論學習,直接進入實踐。改明有空小姐帶你去清風樓逛逛,讓你見識見識金槍不倒和軟趴不舉之間的差別!”

“好啊好啊,我要吃鴨!”

清風樓,俗稱清倌樓。

玉兒只覺眼前一黑,大庭廣衆之下,逛清倌這種事怎麼可以說的這麼光明正大?

“沐小狸,你可是將軍府嫡女,一言一行可都代表將軍府!”軒轅昭沒來由的怒斥一聲。

沐小狸通常視軒轅昭爲無物,“小德子公公,皇上若是不急,我是不是可以先回去睡個覺?”

小德子抹了把額頭,哈腰點頭地朝三位爺拜:“宣王、楚王、七皇子萬安,聖上召見小狸小姐,奴才趕着回去覆命,就先行一步了。”

沐小狸越過衆人,只聞軒轅澈詭異森森的密音入耳:別急,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見識到“金槍不倒”。

詭異的聲音夾帶他的內力,沐小狸渾身泛起雞皮疙瘩,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

衣袖突然被一股蠻力拉住,軒轅昭沉臉,目光閃躲,支支吾吾道:“在……在父皇面前切莫說……逛清倌的話,本……本皇子……和宣王都相信你。”掃一眼沉默不語,微有愣神的軒轅渝,“對吧,三哥?”

軒轅渝的目光不經意掃過沐小狸疏離冷淡的表情,眸光微垂,含笑點頭:“自然!”

“我內心坦蕩,無懼流言,更不在意別人信與不信。”沐小狸懶懶道,抽回衣袖,“不過,這不代表我願意接受這樣的污衊,這次,我絕對追究到底。”

最後四個字,着重突兀。

軒轅渝和軒轅昭不由對視一眼,覺得她意有所指。

四人再次沉默,涼風輕撫,沐小狸再次攏緊衣衫。

陡然間,一股殺氣迎背撲來,破空聲“啪……”的肅殺,驚人。

驀然回首,一段九節鞭破空劈向沐小狸,單腳點地,騰空飛身,落在五步遠處。

停頓的一秒,卻見一名女子,身着紅衣,衣襬零碎,腰攜無數綵帶,掛滿鈴鐺玉佩,每動一步,玉環叮噹響,腳着金邊鳳舞靴,靴前突出一部分微翹,頭髮不似東辰女子,滿髮梳成無數支辮子,一支橫過額頭,中間懸掛一枚璀璨藍鑽。再見那張小巧的臉蛋,精緻可愛,眼神靈動,此刻正冒怒火,叉腰冷指沐小狸。

新月早在這名女子攻來時出手,卻被女子同行的侍女攔住,打得正難捨難分。

沐小狸心情有點不佳,入趟宮,哪來那麼多事。

“沐小狸,今日你要贏了本宮手裡的九節鞭就放你一馬,否則,本宮要你終生爲本宮做牛做馬,爲奴爲婢!”

哪來的嬌小姐!沐小狸蹙眉,剛纔那一下倒驅散了她的睡意。

“你那什麼眼神,上次本宮身體不適,這次,本宮不會再手下留情!”

沐小狸望望天,哦,敢情這位就是導致本尊香消玉殞,一命嗚呼的汝嫣晴,西鳳太女。

在她接手歃血盟後特意派人調查過,汝嫣晴今夏剛剛及笄。十年前隨母出遊,路遇前往靈法寺修行的軒轅澈,遭遇土匪攔劫,軒轅澈出手相救,於是一見鍾情,從此心心念念要做軒轅澈的妻子,十年來日也盼也也盼,盼着長大及笄。

聽聞軒轅澈即將歸國爲軒轅玄夜祝壽,不待西鳳皇帝下達詔命,私自出國來到東辰。後,西鳳帝大怒,召她即刻回國。

與沐筱漓相撞那日,便是汝嫣晴得令返國之日。心情正極度鬱悶,再遇上沐筱漓無故撞轎,於是,不由分說的打了起來。

沐筱漓墜河,一名呼呼。

汝嫣晴被貼身侍女救起,當即回國。

這麼迫不及待,丟了這麼大面子都不追究,是因爲西鳳國內當時正遇王爺叛亂,容不得半點拖拉。否則,沐小狸哪偷得那麼多空閒無憂的日子。

這次來京,這位睚眥必報的太女,連行宮都未回,就衝去了將軍府,在將軍府一打聽又即刻追了過來。

沐小狸盯着這位氣呼呼眼睛充血殺氣騰騰的女子,只覺得好笑,生不起什麼怒意。

至少她,想殺就殺,想打就打,都是當面出招,沒有背後放箭,更沒皇帝那去告狀,憑這一點,沐小狸就沒把她的“殺氣”放在心上。

上次交手,因爲被侍女下了散功散,所以跟沐筱漓屬於純肉搏,打得平分秋色。

如今,憑她剛纔那幾鞭,內息勁足,灌充陽剛之氣,內力可能不在軒轅昭之下。這一鞭子下去,定然見紅。

另一邊,汝嫣晴見沐小狸輕巧躲過,正欲追上,眼睛瞥見一抹銀色錦袍,眼睛噔的一閃,亮過夜晚羣星。九節鞭往後一扔,歡快的跑過去,沒有半絲扭捏羞赧。

“澈哥哥,終於又見到你了,還記得我嗎,十年前在御溪谷見過,你救了我一命,還記得嗎?”

軒轅澈不動聲色的避開汝嫣晴伸過來的手,面色淡漠,眼底沒有一絲波瀾。

“這十年我每年都有去靈法寺找你,但那些老禿驢不許我進去,每次都將我擋在門外,討厭死了。”汝嫣晴絲毫沒有發覺他的疏離,又轉到他的另一邊,繼續嘟囔,“我每年都做一個小人扎他們,可是第二年去他們還是活得好好的,可見巫蠱之術純屬扯蛋。”

“太女請自重!”軒轅澈的衣袖左右搖晃,沒被汝嫣晴沾到分毫。

小德子在一旁,看看天色,看看在場的人,又是一頭冷汗。

想來沒自己什麼事了,沐小狸轉身就走。汝嫣晴有所察覺,忽地又衝過來擋住她的去路。

沐小狸暗忖,這丫頭,內力中等,輕功倒不弱。

“我們還未比試呢,哪裡逃?”

“現在是皇帝召見我,不是我要逃,而且,在玄武門鬧事,不論皇家貴族,一律斬立決!”

“哼,本宮乃西鳳國的……”

“我想皇上可以不太喜歡在自家門口鬧事的媳婦!”沐小狸輕描淡寫,目光飄向軒轅澈,滿是揶揄。

她可不信軒轅澈不知道汝嫣晴的心意。

以軒轅澈的算計,不可能放過這麼有價值的棋子。

軒轅澈見沐小狸揶揄之色退卻剩淺淺的譏諷排斥,彷彿猜出她所想,眼眸立時晦暗莫名。

汝嫣晴不在乎那些世俗禮節,可是……想到那是軒轅澈的父親……

“哼,你別想本宮這麼輕易的放過你。”汝嫣晴不放棄目的的重申。

沐小狸輕嘆一口氣,這丫怎麼跟狗尾巴草似的。

“一定要比試?”

“當然!”

“可是比刀比劍比鞭要是破壞了玄武門的一磚一瓦,皇帝要怪罪到在場的三位皇子身上怎麼辦?”

“那不比這些。”

“有種比試,當初見勝負。”

“真的?”

“嗯。”

“那就比這個吧!”

“我若贏你怎麼辦?”

“哼,就算是平手也算你贏,本宮既往不咎!”

“好”沐小狸手背到身後,一派嚴謹肅穆地與汝嫣晴對視,作摩拳擦掌狀,盯得汝嫣晴不知不覺也處於全身警界狀態。

須臾,沐小狸紅脣微張,急促道:“石頭剪刀布……”

一剪刀,一布。

汝嫣晴的臉咻地垮下來,瞠目結舌道:“比……比這個?”

沐小狸很嚴肅的點頭,拍拍她的肩膀,好心勸道:“你看,你輸了,之前的事就算翻篇了,你可是一國太女,一諾千金。好了,我先走了。記得,別再找我麻煩。”

靜觀戰局的三位皇子。

軒轅澈晦暗的神色皸裂成碎片,扭頭咳嗽中……

軒轅渝溫潤如玉的臉憋出一抹暈紅,望天望地中……

軒轅昭瞬間噴笑了出來,再看兩位哥哥的不動聲色,立即追上施施然遠去的沐小狸,然後纔不可遏制的大笑出聲……

一陣涼風吹過,汝嫣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己五指張開的手,還處於“布”的狀態,一片凌亂。

侍女撿起汝嫣晴的九節鞭,弱弱地提醒她:“太女,他們都……都走了。”

汝嫣晴一聲尖叫,原地跺地,仰天大呼:沐小狸,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你給我等着……

行行復行行,皇宮內院,五步一閣,十步一樓,雕樑玉棟,假石成砌。九玄殿上兩條金龍趴在琉璃瓦上,金鱗金甲,栩栩生輝,龍頭仰天,口含龍珠,似吞雲吐月,囊括天地萬物,氣勢磅礴。

除了大,沐小狸對皇宮沒有其他感覺。

因着壽宴在即,九玄殿重新裝修一翻,檀木作樑,大理石纖塵不染,牆角高築琉璃燈,殿中寶頂上懸着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八根樑柱鍍金鑄龍,龍珠鑲嵌藍色瑪瑙,炯炯發亮,龍形騰雲欲飛,軒轅玄夜一身明黃龍袍,上位者霸氣,不怒而威。

“臣女參加皇上!”

沐小狸屈身側拜,並未跪地磕頭。

軒轅玄夜冷眼不吭,手指按在一疊信封之上,關節泛白,一股迫人氣息直逼面門。

沐小狸心知,若非皇帝心智昏聵,不然一定知道是有人陷害,現在這幅怒不可言的姿態做給誰看?

皇家,個個都是影帝級別的人才!

“把人帶上來!”軒轅玄夜低喝,身旁的一位公公躬身後退,再進來,身後跟着一位顫顫巍巍的老頭,粗衣麻布,膝蓋處磨損見血,兩鬢斑白,肌膚黝黃鬆皺,神情哀慼,雙眼泛紅,一見沐小狸,恨意更甚。

“草民陳大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大之後,沐小狸看到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沐延風。

沐延風一身灰色外袍,衝沐小狸冷哼一聲,怒其不爭,再跪地請罪:“臣教孫無方,還請皇上恕罪!”

“愛卿請起,沐兄爲朕鎮守邊境,七載未歸,朕未替其照顧好小狸,朕也深感慚愧。”

“陛下千萬別這麼說,陛下日理萬機,哪能分心操顧她。頂天不在,自然該由老夫擔責,是老夫失職,才釀成今日之恥!”

“愛卿無需自責,朕猜想小狸也只是一時貪玩,非本性所致。”

沐小狸挑眉看這對臣子的一唱一和,禁不住那些虛僞篤定她無恥之行的言語,無語打斷:“皇上,請問召臣女進宮有何吩咐?”

“孽孫,還不跪下認錯!”沐延風怒目而視,一雙劍目幾欲噴火。

沐小狸迎上沐延風的目光,紋絲不讓,冷眉道:“我何錯之有?憑他們一面之詞就斷定我所犯淫蕩之罪?你可真是我的好爺爺!”

最後三個字被咬得意味深長,沐延風眸光微顫,忍住落荒而躲的衝動,繼續喝道:“你爹孃對你管教寬鬆,不加以令色,你自幼紈絝不化,惹是生非,自你娘去世之後,有過之而無不及,現你年近及笄,還如此放蕩不羈,甚至……甚至做出此等苟且之事,你可曾想,你爹將如何自處,你娘在九泉之下是否安息?”

“我爹自處的問題等他回京城便知,至於我娘是否安息的問題,要不,你派個人下去問問?”

“你……”沐延風濃眉倒豎,額頭青筋畢現,卻終究“你”不出其他內容。

“皇上,雖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臣女依舊想知道,到底有何證據證明臣女與人私定終身,無媒苟合!”

軒轅玄夜將手底下的信封一推,小德子手捧着小邁步子遞給沐小狸。

一頁頁翻閱,一首首情詩,感人肺腑,情真意切。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攜子之手,與子偕老。”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

沐小狸不自然哆嗦一下。

這樣的引經據典,情意綿綿,實在……滲得慌,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若不是沐小狸有些許研究,還真以爲這些相思情書乃她親筆所寫。

她自己的字較之沐筱漓,更爲粗狂草莽,行雲如水。

這些字,七分於沐筱漓,三分於她。而她來到這個世界,僅在人前動過一次筆……

沐小狸眼裡閃過肅殺的寒光。

“皇上,若臣女能證明此事純屬子虛烏有,是有人籌謀陷害,該當如何?”

軒轅玄夜略微斟酌,道:“隨你處置!”

“好!”沐小狸嘴角上揚,“皇上金口玉言,謝爲臣女做主!”

沐小狸將信耍在陳大面前,問:“這些書信,從哪來的?”

陳大顫顫巍巍,彷彿想起逝去的兒子,狠狠咬牙答道:“這些都被我兒放於枕頭下,每每見他一看再看,不至燈油燃盡不肯安睡。”想起日夜苦讀的兒子,悲從心起,慟哭起來,“皇上,我本城西下的小販,人微言輕,但是我兒對沐小姐癡心一片,現沐小姐變心否認,逼得我兒在將軍錢自盡以表心意,請皇上爲我等小商小販做主啊!”

“好了,別嚎了!”沐小狸眯了眯眼,暗透一股殺氣,“既然你口口聲聲稱你兒子有多中意我,那說說我們相知相戀的過程吧。我也挺好奇的!”

這段時間,她忙着練功,忙着退婚,忙着受傷昏迷,忙着睡覺,忙着應付軒轅澈這隻狐狸,忙着接受歃血盟。

還有談戀愛,與人苟合的時間……嗯,很好奇。

然後,陳大且悲且痛且泣的講述了一個開端宛如羅密歐與朱麗葉,中間甜如七仙女和董郎,結局悲如女版陳世美的虐心虐肺虐肝的悽美愛情故事。

相遇於聖女廟,歃血盟追殺步驚天,殃及無辜,沐小狸爲路過的書生陳一仁所救,兩人一見鍾情,躲在大樹上聊天聊地聊未來。第二日清晨,陳一仁怕影響沐小狸名聲,獨自離開,剩沐小狸一人安睡。

後來,賢王府辦賞菊宴,陳一仁對養花頗有研究,受邀進府。不想兩人意外偶遇,再見傾心。

從此,兩人開始書信往來,鴻雁傳情,三不五時,沐小狸會偷偷溜出將軍府去私會陳一仁,陳一仁也曾說這樣會有礙沐小狸名節,但沐小狸說不怕,她向來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後來,兩人相約,陳一仁明年高中科舉,便向沐將軍坦白,請求他同意婚事。

七日前,逢陳一仁二十週歲生辰,沐小狸偷溜出府爲其慶祝,不想兩人醉酒,然後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

事後,陳一仁萬分後悔,回家想父母坦白希望儘快去將軍府提親,怎料沐小狸以爲其吃幹抹盡不負責,一怒下斷絕了所有與他的來往,不管陳一仁怎麼哀求都不肯見其一面。整日整日與聖醫園谷主雲逸風花前月下,後派人傳言給陳一仁,根本沒愛過他,不過將他當作宣王的替身,而今,她愛的人是雲逸風,讓他從此有多遠滾多遠。

陳大一直勸慰陳一仁放棄這份感情,但陳一仁堅持自己要對沐小狸負責,更相信沐小狸有不得已的苦衷,逼於無奈,只得跪於將軍府門前,負荊請罪。

時間,地點,人物,發展,*,結尾,一應俱全。

好一曲狗血悽美的女版陳世美故事。

更懸疑的是,沐小狸與陳一仁碰面的時機,都是沐小狸或受傷昏迷或處理歃血盟事件,無法證明身在琉璃閣的時候。

沐小狸並非要從陳大的言辭裡找出漏洞,這件事的漏洞從一開始就沒逃出沐小狸的雙眸,她所要的,是陳大的隻言片語裡確定幕後指使人。

“皇帝,臣女需要文房四寶!”沐小狸直面軒轅玄夜。軒轅玄夜點頭,小德子迅速將文房四寶擺在桌案上。

沐小狸瞥一眼小德子,“磨墨。”

小德子聽沐小狸使喚得如此嫺熟,嘴角抖了抖,見皇帝無異色,老老實實的伺候這位囂張的主子。

“聖女廟夜晚遭襲,我連夜下山,宿於樹上;賞菊宴我曾消失小段時間;夜晚偷溜出府,十年前就是我的拿手好戲。”沐小狸手拿毫筆,邊在宣紙上飛舞,“你的故事很完美,與我消失的時間點一一重合,但是……”沐小狸的聲音陡然轉寒,右手流動的速度也猛然加快,“無懈可擊的故事那只是故事,沒破綻纔是最大的破綻。既然我時常出府私會,還需要這每日一首的情詩寄思?既是私會,我又會留下這麼多墨寶供人口伐?陳一仁,膽小、懦弱、拘泥古板,我要的,是生死相許,上窮碧落下黃泉,陳一仁,他配嗎?”

最後三個字陡然亢亮尖銳,狠戾的反問如平地響雷,炸得陳大面色土灰,驀然間不敢面對沐小狸眼底濃烈的嘲諷。

話音畢,沐小狸毫筆一甩,最後一比落成。

沐小狸將毫筆一擲,墨汁噴濺陳大一臉。小德子心領神會的將宣紙擡到皇帝面前。

軒轅玄夜一雙深凹的眼在宣紙上緩緩流動,眸光漸漸暗淡。

“筆跡可以模仿,但偏就偏在有形無實,或許,你們派一位男子來模仿,力勁足道,會更像!”沐小狸府視跪於地,被她目光所懾,略顯無錯的陳大,彎腰逼視,“還有,那麼情意綿綿的詩句實在不適合我,他唯一亮眼的,就是最後那一撞,那纔像個男人!”

陳大身子後仰,目光像被沐小狸黏住,想躲想閃,眼珠卻動不了分毫,只能被她譏誚冷冽的目光寸寸逼近,侵寒入肺,渾身戰慄。

沐小狸忽然轉頭,直面軒轅玄夜:“皇帝英名神武,難道分辨不出這兩種筆跡之間的差別?臣女曾向聖上請求婚姻自主,若真有心上人,大可直接向聖上言明,何需遮遮掩掩?陳一仁文不敵宣王,武不敵楚王,幽默不敵雲逸風,就算他有三分像宣王又如何,宣王本人臣女都已放棄,還會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他?”

“嘶拉……”倏地一聲,沐小狸左臂手肘位置的衣服被撕裂,露出一段光潔如玉的肌膚,“臣女沒有‘守宮砂’,那又何如,沒有守宮砂就證明不潔?世上證明女子貞潔的方法僅此一種?臣女行事無忌,不代表不自愛不自重。清者自清,我沐小狸的清白,更不需這點硃砂來證明!”

軒轅玄夜和沐延風都被沐小狸這一舉動震住,在她的手臂打量幾圈,對視一眼。半晌,軒轅玄夜才問道:“那你爲何……”

“臣女生母並未沒有爲臣女點砂。”

“什麼?”

“點守宮砂會由生母舉行一個儀式,將軍府大小適宜都有管家記載,小到哪位小姐哪日傷風感冒。皇上若不信,可派人去將軍府管家取記事薄,一看便知。”

軒轅玄夜點下頭,小德子彎身退出。

“自從臣女清醒以來,一直風波不斷,先有黑衣人刺殺,後有污衊清白,這次,我絕不不了了之。”

“有人刺殺你?”軒轅玄夜冷聲問道,“爲何沒有聽人稟報?”

“當日臣女從淺語閣回府,半路便遭人追殺,若不是臣女的婢女及時出現,恐怕臣女已遭不測,此時,七皇子和容世子都可作證!”

“還有這等事情?”軒轅玄夜臉色一沉,手掌一拍桌案,低喝道,“居然有人敢在京都範圍暗殺朝廷命官子嗣,豈有此理!宣七皇子!”

軒轅昭本就在殿外與宣王、楚王一起等皇上召見,這會,出現得很快。

軒轅昭圓瞪的眼睛掃視一圈,剛纔裡面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視線經過沐小狸的手臂,心微微低沉,自己都不知道爲何。

向皇上簡單稟告當時的情況,聽聞是歃血盟的殺手,軒轅玄夜勃然大怒。

怒,怒的是淺語閣的安危而已!

沐小狸暗歎,估計今晚會得到軒轅渝的暗號約見。

“臣女自認並未涉及江湖,不知得罪了何人,需要會買兇殺我,買的還是江湖第一殺手組織。”沐小狸自嘲一笑,弱態畢露,“而今,更不惜毀我清譽。”

軒轅昭看到她故作堅強的笑,心有所動容,在他眼裡,沐小狸也終究不過一位女子,沐無極成人禮當晚,她的話一字一句都還記得。

“小狸此生,只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不會因我癡傻而棄之,不會因我芳華逝去而漠之,不會因其他美眷而厭之。”

她的這些話不由讓他想起他那位素未平生的母親,一個小小的宮女,因一夜恩寵,意外得子,這是很多人奢望的榮寵,可是,若有選擇,他母親也會選擇沐小狸所尋的良人,只求一世安穩,不用四下流離,不會無枝可依。

她強悍,她粗俗,她狡黠,她尖銳,可是,抵不過刺殺當日他策馬而去,見到一個較小羸弱的身子在細雨中孤寂無依時的悸動。

如今,被逼到撕裂衣袖來證明自己,對於女子,何其羞辱!

沐小狸自然不知軒轅昭的心理變化,弱態,只爲得到軒轅玄夜的同情而已。

“當時歃血盟共出動數十人,接的是死命令,一旦失敗,全部得自刎謝罪,酬銀不下黃金千兩,是誰出手如此闊綽,或者,根本就是……歃血盟的人?”

沐小狸驀然轉身,一掌拍向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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