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大雪初晴,將軍府的琉璃瓦下,兩個白雪堆砌的人在晨曦映照下晶瑩剔透、光潔璀璨。

難得的童心未泯一次,沐小狸對她的傑作相當滿意,哈着氣不住的點頭,招來沐頂天和沐無極派來明曰保護實則監視她的護衛。

“你們看看,這本郡主親自堆砌的雪人,視覺效果怎麼樣,人物造型怎麼樣,有沒有達到雲谷主的要求?”

護衛們望望雪人望望天,雲谷主的原話是:親親狸兒,爺數日來爲診治獨孤太子,心力交瘁,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若有狸兒相依相伴,想來必當事半功倍,念之思之矣。

這是昨晚雲逸風被步驚天一個茶杯砸走之前留下的話。

“夠相依相伴吧?”

護衛們面面相覷,這叫相依相伴?好吧,勉強算是,可是……會不會……過了。

沐小狸仰天,萬里無雲,湛藍如海,雲色輕盈,如雪似煙,一對白鳥雙飛,掠碧波而來,一會飛成s型,一會飛成b型。

咧嘴:孺子真可教也!

“你們給雲谷主送去吧,這溫度上升挺快,你們得快點,要是在他接收之前化了一丁點,被他毒死可別怪我沒提醒。”

護衛們看看天空,陽光大盛哇,頓,寬麪條淚流。

“嗯,給條指導方針,最好分三批,一批運送,一批去收集未化的雪,一批專門填補化掉的部分。”

沐小狸笑着替他們默哀,然後勾勾手指:“玉人,我們散心去!”

看在他們是老爹和老哥的人的份上,我就不親自爲難了。

一輛馬車奔出將軍府,一圈又一圈的在各個風景佳處停停走走。

而馬車裡的人,已經身處棺材鋪。

一進入後院密室,氣氛凝重得沐小狸擰眉。

“什麼情況?”

李元建斟酌一下,還是如實以報:“此次歃血盟弟子死三十,重傷四十,輕傷二十,傷者昨夜子時撤出濰城。”

沐小狸掃視,黃亭等人身上皆負新傷,藍澤更是不在場。

“昨晚負責掩護他們出城的應該是南野冥。”低冷的聲音孕育濃濃的威壓,“藍澤呢?”

黃亭、白少等人應聲跪地,腦袋低垂,沉聲道:“請盟主責罰!”

“到底什麼情況!”沐小狸半斂眼眸,手指搭在桌面滴答彈動,“怎麼,要我拿出盟主令纔算?”

黃亭和白少腦袋垂得更下,不敢哼聲,李元建打量一下沐小狸的面色,嘆口氣,甩袖而跪。

“昨晚我等掩護傷者出城,分道之際遭到不明門派的截殺。”李元建閉了閉眸,沉重道,“六十名弟子,全部,身亡。”

沐小狸瞳孔驟然擴大,半晌失語,六十條人命就這樣……揉揉眉心,問:“具體經過!”

“昨天白日,我負責清理完傷者,白少負責查探濰城的敵人,黃亭負責安排隱蔽線路出城,一切妥當,子時由南野冥掩護出城,卻不料突然殺出一批白衣殺手,出手迅猛,等我們反映過來已經死亡過半,我們只得被迫兵分三路。”

“我與藍澤一路往西,路經一處叢林,遇到一批黑衣殺手,招式詭異,輕功更是了得,我們像中了迷藥,應對不及,後來堅持到南野冥前來援助才倖免於難。不過,藍澤再次重傷,現在,還昏迷未醒。”白少想起藍澤渾身是血的模樣眼眶不由泛紅。

“我朝東,不過一盞茶便被追上圍劫,他們拼死,掩護了我逃出。”想起一個個倒在自己面前的兄弟,黃亭心痛難當,恨不得以身代替。

門外一陣腳步,是藏在房外的南野冥。原是擔心沐小狸的身體,不想她再得知此消息而費心費力,竟,仍如此輕易被識破。

“我負責的人傷勢最輕,大家都不願逃生,於是又兵分兩路前去救援。我若再慢一分,估計連這丫頭也完了。”

南野冥手往後,從背上拎下一個肉團。冷肅的氛圍因爲這粉雕玉琢的小人有所緩減。

那小肉團一見沐小狸,一堆肉中間綻放精光,嘴巴依依呀呀,雙手朝着她的方向猛撲。

沐小狸瞅着那團肉,啊一下,才記起這麼個人,又是一詫:“月…月兒?”

南野冥明白沐小狸的一驚一乍,摟緊差點就掉下去的小人,點頭。

“你們是餵了她什麼,養得這麼又肥又壯!”沐小狸絲毫沒有顧慮小人的心情,破口而出。

南野冥嘴角一抽,沒錯,這不足十天的嬰兒長得像2個月大,肥得他單手都難以抱緊,之前,一直是藍澤養着來的,吃喝拉撒睡,都跟那小子一塊,其實,他也好奇來着。

可是月兒似乎聽懂了沐小狸的羞辱,自尊心倍受打擊的回到南野冥的懷裡,左蹭蹭右蹭蹭,蹭開了南野冥胸前的衣,乾脆把臉貼了上去,繼續左蹭蹭右蹭蹭。

沐小狸眯了眯眼,她敢用軒轅澈的貞操打賭,這丫頭絕對是在佔南野冥的便宜,色女道路上,前途不可限量啊!

藍澤被安排在地下室,沐小狸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失血過多,且,渾身上下多處傷口。檢查到他的背時沐小狸眸光一閃,邈遠深邃。

離開時,南野冥難得的欲言又止。

“有話快說”

“請盟主將她一起帶走!”南野冥雙手將月兒舉出。

沐小狸打量一臉憤憤的小人還有一臉哀怨的南野冥,擰擰眉:“她不聽話?”

“我等都是男子,照顧一個嬰兒,實在不便。”

沐小狸轉向月兒:“你願意跟我走還是跟着他?”

月兒迅速一個反身緊緊摟住南野冥的脖子,一副誓死追隨的狗腿樣。

“嘖嘖,色字頭上一把刀呀!”沐小狸摸着月兒的腦袋,意味深長。

月兒扭頭,表示不理。

沐小狸又笑笑,道:“不是我不願帶她離開,實在是她醜爆了!”

“哇哇哇哇……”

棺材鋪上空響起驚天大哭,來往行人退避三舍,樹梢白雪嘩啦墜地……

離開棺材鋪,沐小狸突然一頓,回頭,但見那團難分五官的肉團死命扒着南野冥,隱約有哼哼唧唧的撒嬌聲,弄得殺人不見血的南殺手滿腔怨懟又無可奈何。

這個奇幻的世界,既然存在軒轅澈、步驚天、天機老人這樣的人,那麼月兒非嬰兒的表現便不足爲奇。

回程,鑽進自家馬車,沐小狸單手撐腮,一手交錯彈點,閉眸沉思。

六十條人命,除了奄奄一息的藍澤無一倖免,而當時藍澤還要掩護一個肉團,他全身上下傷痕交錯,背上卻沒有一絲血跡。

當時在他背上的是月兒!

手指彈跳的節奏加快,有點心煩意亂。

馬車徐徐前行,路聲嘈雜,沐小狸揭開窗簾,驚奇的發現花燈掛滿長街,燈火璀璨,滿城流光溢彩。

正詫異着,馬車忽頓,似有什麼撲來,玉人雷霆一腳,便聞車簾後“啊”一聲,然後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沐小狸就着揭開的窗簾探出頭,一襲翩翩白衣的雲逸風以一個狗撒尿的姿勢站在一狗啃屎姿態趴在地上的童言身上。

真是妙不可言的一幕。

“狸兒……”白影一飄,聲音悽纏纏綿綿悱悱惻惻,雲逸風扒搭在窗簾之外,臉頰含羞帶怯,雙目晶亮。

冬天未過,沒到發情的季節呀?沐小狸額頭抽搐。

雲逸風丟過來一個嬌嗔的眼神,道:“狸兒命人送來的雪人爺收到了,爺好喜歡!”

沐小狸不解他羞從何來。

“一個狸兒,一個爺的小翻版。”雲逸風雙目灼灼,“狸兒是暗示想跟爺生個小云雲麼?”

沐小狸:“……”臥槽,還彎曲成這樣!

“爺答應了啦!”雲逸風害羞得恨不得掩面,隨即正色疾速道,“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沐小狸太陽穴突突直跳。

然後沐小狸的腦袋被人扒開,一隻拳頭虎虎生風的擊向雲爺,雲逸風眼疾閃過,呵呵得意:“剛剛是被你偷襲,別以爲還能成功。”

面對眉開眼笑的雲爺,步少爺涼涼斜視,薄脣輕啓,乾脆利落:“呸!”

沐小狸驚得瞳孔都大了一圈。

我去我去我去!

步步步步少爺這這這這是是是是……

嗷,人間的煙火還是將這清塵脫俗的高峰白雪污染了呀!

還是?

沐小狸忙用手去摸步少爺的臉,額頭到下巴,鼻樑到脖頸:“何方妖孽,快還我高端之雪的玉人,快點!”

步驚天很不自在的僵着身子,剋制住把沐小狸一巴掌拍死的衝動,目光冷得能凍結人。

車簾外的雲逸風哀怨的眼神酸得發狠:“狸兒,你說要跟我生小云雲的,現在卻調戲別的男人,你不守婦道,爺不開心!”

沐小狸黑臉。

雲逸風立馬改口賣乖:“好吧,以後只要不當着爺的面調戲就行。”

沐小狸的臉更黑了。看着雲逸風一臉的“爺很大方爺很乖爺很值得託付終身”的乖巧表情,沐小狸表示,老孃接他這茬老孃就是豬。

雲逸風也不用沐小狸表示,權當她默認了,自個樂呵呵的就鑽進了馬車,擠在沐小狸這邊。

不大不小的馬車坐上三個人有點擁擠,全因步少爺佔據大壁江山,沐小狸和雲逸風蝸居一個小角落。

步少爺的怒氣,他們都承受不起啊!

豆蔻少女嬌,懵懂少年朗。

十五元宵圓,千里姻緣線。

今夜燈火輝煌,道是元宵姻緣節。

濰城的百姓對於戰爭早已熟悉和麻木,正因爲死沉良久,這樣造福少男少女的日子更是不會錯過。

姻緣石據是一顆天外來石,半截陷入土底,要十來成年人方能牽手環住。

去往姻緣石的山道並不是很寬,人來人往,加上車馬如流水,越發擁擠。

兩邊的樹木參天半空搭橋,樹枝修剪的很整齊,伸在頭頂的枝葉上飄着細細的各色彩帶,在燈籠的照耀下宛如一道起色彩虹流光,一路延伸至山頂。

越往上走,道路就越是寬敞,大有探尋深山古寺之感。

姻緣廟的入口立着一塊足足有兩人高的大石,雕刻着撅須微笑的月老。

入口外停滿了各式精緻的馬車,錯落有致的停放。

馬車只能至此,不能入廟。雲逸風先下馬車,很有紳士風度的扶沐小狸下車,哪想沐小狸只顧着看漫天漂浮的許願燈,一個縱身就跳了下來。

雲逸風訕訕的收回伸出的手,裝作沒看見周邊男士對他的鄙視。

來到姻緣廟的男女都經過精心的打扮和裝飾,個個精神飽滿,完全沒有剛遭受戰爭苦楚的痕跡。

或許,也只有他們才明白及時行樂的真諦。

越過重重人影,沐小狸看到那傳說中的姻緣石,二人高,外形如半截蛋殼,烏黑如瑪瑙,晶瑩剔透,隱隱折射香山挽月,流光浮雲。

乍一看,倒真有幾分九天仙石的氣韻。

廟內邊角有若干攤位,擺放這各式定情之物,許願燈買賣攤位在姻緣石旁邊,位置很顯眼。

雲逸風眼珠掃蕩一圈,拉着沐小狸就往攤位上擠,僅剩一個攤位沒啥客戶,便駐足而觀。

“狸兒,你喜歡哪個?”

攤主是位三十來歲的大媽,一見雲逸風眉裁入鬢,眸光亮若星辰,身姿卓越頓時眉開眼笑。

“這姑娘真真是超凡脫俗,氣質無雙,您倆一看就是天上的一雙地下的一對,再匹配不過啦!”

大媽是個精怪的,雖說不明白爲何這樣一位貴氣逼人的男子會看上一位五官平淡僅足清秀的女子,但憑她多年的經驗,一看就知道這位男子將女子放在了心坎上,捧着這位女子誇是沒錯的。

果然,雲逸風身心大悅,一揮手,豪氣沖天:“把適合她的全包了。”

“好咧!”大媽笑得眼不見眼,衝其他攤位的老闆鼻孔朝天,看吧看吧,老孃的客戶,一個頂你們二十個。

其他攤位的老闆一見有大牛宰,立即捧着上等的朱釵首飾蜂擁而至。

“大爺大爺,您看,姑娘氣色紅潤,皮膚皙白,佩戴上我這玉鐲,定是美豔一方啊!”

“大爺您看我這紫玉釵,俗話說紫氣東來……”

“還有還有我這琉璃玉佩……”

這一堆的珠光寶氣,晃得雲逸風眼花繚亂。

“你喜歡哪個?”一扭頭,一怔,但見一妙齡女子含羞帶怯手帕掩面羞答答的看着他。

他牽着的,已經變成一位陌生女子。

不帶女子上訴衷情,雲逸風臉色大變,大喝一聲:“大媽,你誰呀!”

衆目睽睽之下,女子的一顆玻璃心碎成渣渣,當即掩面而泣,扒拉開擁擠的人羣,狼狽跑開。

雲逸風憤憤的扯下一塊小販手中的上等綢緞,將手反反覆覆的擦了又擦,皮都快磨破了纔算。

垃圾般丟掉綢緞,又放下幾錠銀子,忙不迭鑽進人流,搜尋沐小狸的下落。

但說沐小狸,早些小販蜂擁上來之際就隨手抓了一隻手塞進了雲逸風的手裡,自個去找新鮮玩意。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人頭,男女老少,男女相親,老人把關,小孩湊熱鬧。

姻緣石後兩座涼亭,地面用形狀不一的鵝卵石連接涼亭和姻緣石。一方站滿男子,一方坐滿少女。

涼亭之後,便是許願燈點放處。

藉着微微月光,沐小狸瞧着那些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女,羞澀而又欣喜的點亮許願燈,隨着許願燈的升起默默閉上眼虔誠的禱告,那般滿滿憧憬婚姻的模樣,心底泛起點點瑟瑟的苦。

若能這般簡單的活,應當會幸福很多吧。

墨藍色的夜空裡漫天的燈火隨風飄蕩,搖搖曳曳,那燈火輝映的天幕,沐小狸約約看到一張桀驁邪魅又冷漠疏離的臉,何時,她能在冥冥中找到他的影子。

沐小狸自嘲一笑,這些許願燈與她何關,她的幸福從來就不需要另一個男子給予。

“狸兒,你原來在這裡呀!”

雲逸風氣息不穩的跑過來,見沐小狸專注天上的許願燈,拽着她就到了許願燈販賣處,迅速將許願燈目測一遍,然後取了一盞畫着鴛鴦戲水的燈。

“大爺,這裡還有一盞龍鳳呈祥的,您……”小販剛開口想推薦另一盞寓意更爲文雅高端的,卻見雲逸風一個眼風,頓時住了嘴。

雲逸風暗道:爺就是想跟狸兒鴛鴦戲水,怎麼了!

“狸兒,我們也去放。”

雲逸風執筆快速在許願燈下面的兩條綵帶上分別寫下兩個名字,寫到心願這塊,雲逸風咬着筆頭仔細斟酌了一番。

他覺得,沐小狸這種女人就算結了婚肯定也是個不安分的,洞了房肯定也能走就走。估計得播下種生個娃纔可靠。

可是……

雲逸風又想了想,眼睛一亮,非常慎重的寫下八個字:夜夜*,白頭偕老。

沐小狸額頭猛抽。

雲逸風無視周邊倒抽氣的羣衆之聲,很是得意的放下銀兩,大搖大擺的往點放處走去。

身後的一羣少男苦逼的看着自己寫下的隱晦的心願,再看向雲逸風的目光,崇拜之意如滔滔江水洶涌澎湃。

燈火通明,宛如星辰。

對於雲逸風雙手合十的禱告,沐小狸無作爲,木木的看着許願燈升騰。

點個燈就能實現心願,是世人太幼稚還是活得太絕望!

倏忽,滿天的許願燈齊齊一晃,有風吹過。

“哎呀,撞上了!”

“啊,怎麼辦怎麼辦,起火星了!”

這尖叫聲一落,幾盞撞至一起的許願燈燒成一團,火苗在空中隨意蔓延,周邊幾盞燈無辜牽連,滿天星辰頓成一片火海。

火光四射裡,沐小狸的眸光落到一盞竹馬鬧青梅的許願燈,驀然一怔,瞳孔裡映射着幾個字:小狐狸,小蠻子,永不再分。

然後,蹭一下被火龍吞沒,那十個字瞬間化爲灰燼。

小蠻子,沐小狸默唸這三個字,心底劃過暖流,他來了?

閉目祈禱的雲逸風,早在火星四濺時一個點足跳上涼亭頂,企圖挽救自己的許願燈,奈何夜風增大,火勢蔓延迅速,明明找到了自己的燈再一看就被吹離了視線。

媽的,爺很有脾氣啊!

月色如薄紗,淡淡罩在幽靜的山頂之上,四周深襯寂寂。

沐小狸勸退步驚天,憑着直覺面向叢林幽深處。

一兩裡外的另一個山峰的姻緣廟裡,驚呼聲嘈雜混亂,這一處,安靜得只剩風聲。

沐小狸揚了揚脣,冰冷道:“小蠻子變大蠻子就開始跟姐玩神秘了?”

下一秒,叢林後傳來一聲輕笑,悉率一點草叢摩擦聲,一抹袍角在微黯的視野裡蔓延,墨黑色,在熹光下暈染着濃墨淺銀的光,就像隱藏於陽光下的那顆仇恨的心,低調而濃烈。

一步一步,剝離籠罩全身的黑幕。

一步一步,彷彿踏過五年的時光,徐步闖進她的生命。

“小狐狸,好久不見!”

沐小狸看到他彷如揉碎了的星光的眸子,嘴角不禁上揚,再上揚:“是啊,好久不見!”

五年不見,當日壯實的少年已經變成能夠獨當一面頗具安全感的男人。

當年的決定沒錯,雖然錯過了各自成長、各自扭曲、各自痛苦的五年,但他們還是按照原定的計劃走到了匯合的目的地。

“小狐狸!”

“嗯。”

“小狐狸!”

“嗯?”

“小狐狸!”

“……”

“小狐狸!”

“你逗我玩呢?”

“小狐狸!”激動得哽咽的呼喚裡沐小狸被他緊緊抱住,恨不得將她鑲進胸膛,恨不得抱回這五年爲陌路的時光。

硬實的胸膛,霸道的鉗力都錮得沐小狸喘不過氣,掙扎了幾下只換來他的越箍越緊。

“小蠻子,放開!”

“……”

“大蠻子,要死了!”

“……”

“軒轅昭,你他媽給我鬆開!”沐小狸一口咬住軒轅昭的耳朵,聲音氣拔山河,刺得他耳鳴目眩。

軒轅昭微鬆雙手,一隻手揉着被咬破皮的耳垂,不可遏制的大笑起來。

“小狐狸,真的是你,你真的是我的小狐狸,哈哈……”

沐小狸嘴角抽了抽,一個大耳颳了拍了過去:“五年沒有聯繫,從小蠻子長成了大傻子了吧你!”

軒轅昭依舊笑嘻嘻的揉着被拍疼的腦門,這五年來,第一次覺得被打被蹂躪得這麼幸福。

姻緣廟。

好一陣左撲右逮,雲逸風終於挽救自己的許願燈於火災,被黑煙薰着了一些,好在不影響大觀。

而云逸風這一番絕頂輕功也奪得大多少女的喝彩,紛紛鼓掌,拋去寓意萬千的眼神。

可惜的是,這些媚眼拋給了瞎子。

“狸兒,你看爺……”雲逸風的聲音沒在找到對象時戛然而止,臉也拉了下來,旋轉一圈,磨了磨牙。

就知道這女人是個不安分的,就知道這女人是個沒心沒肺的,任何時候都懷抱着一股子說走就走的灑脫。

嗚嗚,話說爺到底要怎樣才能徹底把牢狸兒嘛!

雲逸風仰天悲鳴。

隨手放掉許願燈,雲逸風奔赴在尋找沐小狸的路途。

半空,一道黑影忽閃,綵帶一飄,許願燈下本寫着“雲逸風”大名的綵帶赫然變成“軒轅澈”三個字。

樹梢,一身勁裝的風隱藏樹幹之後,手裡拽着一條綵帶,親眼所見那盞所注此生最爲敬重的兩人名字的許願燈徹底消失在夜空中才放心離去。

隔壁山頂。

懸崖峭壁邊緣,一塊寬大黑袍鋪地,沐小狸與軒轅昭席地而坐,兩壺酒置於眼前。

兩人各抱酒壺咕嚕,沒有交流,空曠的山頂夜風霜涼,徐徐包裹全身再鑽入每個毛孔,有種透心涼的即視感。

沐小狸再一次率先喝光,很自然的就去奪軒轅昭手裡的酒壺,十有*軒轅昭像個面對搶自己糖果的惡姐姐,滿腹委屈卻又不得不拱手相讓。

五年的時間並沒有造就兩人的疏離感,第一口酒入喉,熟悉的親暱撲面翻涌。就像有些感情,被塵封心底,隨着時間的流逝,卻將這份情醞釀得更加香醇濃烈。

山頂僅剩沐小狸一個人的吞嚥聲,突兀歡快而又清脆。軒轅昭眼巴巴的盯着從她嘴角流下的酒,舔了舔自己的脣角,暗自長嘯,浪費啊浪費啊,我存了五年才存夠兩壺的瓊娘釀啊,每一滴都價值千金啊!

終於,沐小狸眼珠溜溜一轉,頓止吞嚥,軒轅昭滿心激動,終於想到我了終於想到我了……然後就看到沐小狸穩穩的將瓶塞塞好,再妥妥的藏進懷裡,唸叨道:玉人一定很歡喜。

軒轅昭耷拉眼皮以眼神無聲的表示憤怒。

沐小狸一巴掌拍過去:“都五年了,還用這招,你覺得我吃這一套嗎!”

“那我用哪招你吃?”

“哪招都不吃!”

軒轅昭憤憤的扭頭,然後昂頭、挺胸、伸手、握拳、錘胸!

沐小狸一看他人猿泰山發怒的動作樂不可支,以前,每當軒轅昭恨她恨得牙牙癢又無可奈何之際都只能用這個方法泄憤。久不見的動作,在這個身高魁梧足高出她兩個腦袋的大男人身上竟毫無違和感。

象徵性錘了十來下,朝天重重吐出一口濁氣,這一憤,到此結束。

回頭,對上沐小狸眉眼燦爛,軒轅昭頓了一下,壓抑五年的思念、孤單、惶恐、擔憂盡數上涌,鼻頭一酸,眼眶忽地就紅了。

“小狐狸,你還活着,真好。”

沐小狸何嘗不懂他的百感交集。

在恢復記憶的那幾天,她又何嘗不慶幸斷筋挫骨的死裡逃生。儘管生得癡傻失憶,受盡欺凌。

至今回憶起那個痛楚都冷汗涔涔,再來一次她未必有這樣的勇氣。

“我答應過你一定的事什麼時候食過言?”沐小狸一身燥熱,大咧咧的躺下,“只是時間比我預想得久了點。”

“你是真的癡傻了?”軒轅昭至今不太確定。

沐小狸斜他一眼:“你難道真有那麼聽話,我墜馬後沒有夜探過琉璃閣?”

軒轅昭摸摸鼻子,道:“我是去探過那麼兩三次,可你向來狡黠又演技精湛,我怎麼看得出你是裝的還是真的!”

沐小狸眯眯眼,算了,這話姑且當讚美來聽吧。

“那後來怎麼沒去探了?”

“後來我發現三哥也出入琉璃閣,怕被他發現,所以再沒關注過你,連打聽也沒有。”說到這軒轅昭愧疚得心臟絞痛,“若是我能稍微關心你一點,也不讓你被……”

“幸虧你沒再關注我了。”沐小狸打斷他的懺悔,“若是被人發現我們的關係,以我當時又傻又無自保之力,指不定早就屍骨全無了。”

“可是她們太……”

“你看,你現在不是幫我報仇了嗎?”沐小狸笑笑,“那五年她們是給了我屈辱,但她們現在的下場哪個不比我慘十倍百倍的,我纔是笑到最後的人,該被同情憐憫的是她們。”

軒轅昭沒有否認,只是當初沐無極成人禮那夜在琉璃閣看到沐小狸割衣現出傷痕時,震怒,愧疚以及恨不得撕裂那五個人的心情差點將他逼出原型。

他眼底的叢叢怒火毫不掩飾,熨燙得沐小狸舒適溫暖,卻也禁不住搖頭,這喜怒不形於色,怎麼經過五年的歷練還是把控不好呢。

“俗話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

這下輪到軒轅昭拉臉了:“我已經不是小屁孩了!”

沐小狸聽他這話一下就想起當年年僅五歲的她給將近十歲的他講述這段道理時他滿滿的敬佩和崇拜之意。

十歲的皇子,卻還如此幼稚,不,應該說無知。

“是啊,不是小屁孩了,是個男子漢不丈夫了!”沐小狸笑嘻嘻的附和,忽然想起什麼,賊測測湊過去,一副哥倆好的架勢問道,“皇上給你們賞的十個美女,滋味怎麼樣?”

軒轅昭臉色猛不丁被這麼一問,不知想到哪,臉色忽然一紅,有點支支吾吾。

“喲,看樣子我家小蠻子開包啦!”

什麼開包不開包,女孩子家家,說話怎麼這麼不知羞。

軒轅昭橫了她一眼:“我纔沒碰她們好不好!”

“哎呀,我當年是有跟你說美色誤事,可沒讓你忍着憋着呀,偶爾不太感情的發泄發泄,還是可以的。”沐小狸說着視線下移,“要是憋壞了可就罪過了。”

軒轅昭怒得一根手指去戳她的腦門,戳完後又想到什麼,眼底即刻一片雀躍:“小狐狸,你是不是在試探我,怕我沾惹了其他女人,吃醋了?放心放心,我說過將來要娶你,自然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沐小狸翻翻白眼:“你想太多!”

這白眼有夠粗魯鄙視,可看在軒轅昭眼裡欣喜無比,眼珠將她上下打量一番,視線如水流過她的身材,身體的某處不可思議的瞬間僵硬。

真好,他們終於都長大了,再過不久,他一定會讓她成爲他軒轅昭的女人。

沐小狸自然不知軒轅昭擅自做的決定,在她看來,青梅竹馬的情誼若非最初就定義爲愛,那麼之後再親密無間的相處都只是在親人的道路上越走越深。

而關於當年軒轅昭的那句“凰佩”之約,早就拋之腦後。

身後笛聲突響,三短一頓一長一短,沐小狸與軒轅昭頓時臉色一變。

老皇帝病危!

兩人都從對方眼裡看到震驚,這樣突兀的病危,真亦假?

軒轅昭虛吹口哨,等待探子當面彙報,卻久不見蹤影。

不遠處有短兵交接的聲音,沐小狸心一跳,拔腿就往山下跑,果不其然,一里開外,十名黑衣暗衛疊羅漢狀被步少爺的破血威懾着無法動彈。

“玉人,他們是自己人!”

步少爺不耐的別過頭,懶懶的睨她一眼,收了破血,往旁邊一轉,無視沐小狸。

沐小狸摸摸鼻子,呃,玉人這是又生氣了?

好像,步少爺越來越容易耍脾氣了。

主子難爲呀!

沐小狸趕緊屁顛屁顛的將剩下的半壺瓊娘釀獻給他,直到他喝下三口,這少爺的臉色才微微舒朗。

又哄了哄,跑回軒轅昭身邊,暗衛正在彙報最新的消息。

如今朝堂勢力分兩波,武將推崇軒轅澈,文臣推崇軒轅凌,只是近來楚王一直身體欠佳,除了調養就是調養,閉門不出,而宣王近兩個月被任監國,輔助老皇帝。因着宣王處事嚴明,手段凌厲不失公正,嚴謹又不失溫煦,大獲滿朝文武的讚譽。推舉軒轅凌爲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

可是幾日前,身居皇陵帶領衆位公主爲皇家祈福的太后收到皇帝聖旨,領一衆公主即刻回宮。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說一段皇上與太后的虐戀“母子情”。

此太后並非皇上的生母,而是一位當初的四大侯府之一的文昌侯的嫡女文爾琪,文爾琪在出生之初便以與南陽侯的世子定下娃娃親,十歲時,其未婚夫不幸被府中剩下庶子的姨娘下毒,導致癡傻,當時正值新皇登基,朝堂混亂,兩侯必須綁在一起,文爾琪註定了要嫁給癡傻的南陽世子。這樣的命運文爾琪從小便知,心底已經接受。卻不想一次宮宴遇見先帝,一顆死寂的心從此後心心念唸的都是這世間最尊貴的男子。終至及笄,婚期在即,文爾琪的嫡妹看出她的心思,最後上稟父母,說自己願意代替姐姐嫁。

有了妹妹的成全,文爾琪恢復自由,新皇初登,一年後選秀,充盈後宮,文爾琪得償所願,成爲皇帝的女人。

最初,他們也有過一段恩愛甜蜜的時光,可耐不過後宮美女如雲,兩次身孕都在後宮女人的爾虞我詐裡流失。

失去孩子的痛讓她日漸消瘦,而先帝卻夜夜流連在其他美人處。本就通透的她,渡過那個孤獨的寒冬後認清了帝王之愛如同水中花的事實,直到軒轅玄夜的母親入宮,真正享受到了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從此後宮爲虛設,終於對先帝徹底死心。

這是文爾琪的前半生。

她的後半生,在爲另一個人而活,嫡妹的女兒,南清秋。

其妹在嫁入南陽侯府後日子如履薄冰,不僅要照看後世子,更要日日堤防侯夜的庶子和姬妾,因着世子癡傻,所有人對世子之位都有覬覦,包括二房三房。好幾次,其妹的飲食裡都被人下了絕子湯,更多的暗算數不清,防不勝防。

南清秋便是其妹與南陽世子成親多年後生下的獨女,多次被人暗算,其妹的身體虛弱不堪,最後生下南清秋後芳華消逝,南陽世子雖癡傻卻對其妹感情深厚,在一個下雪天,跑到其妹的陵墓前守了一夜,第二天被發現時,呼吸全無。

文爾琪知道,她這個天真的妹妹,最愛的就是看雪。

若非她的堅持,她妹妹不會嫁入那個虎穴,不會難產而亡。

滿心的愧疚讓她對南清秋視如己出,後向先帝請求,讓南清秋入宮將其養在身邊,先帝念及舊情以及文爾琪的喪子之痛准予。

也因此,又開啓一段虐緣。

南清秋遇上了軒轅玄夜。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可深諳帝王之情的文爾琪不這麼想,再深的感情也敵不過權利的誘惑。

南清秋在文爾琪牀前跪了三天三夜,最終重蹈她的覆轍,嫁給皇子,成爲軒轅玄夜的側妃。雖有正妃,軒轅玄夜對她的寵愛絕對居多,後生下二皇子,軒轅淳,軒轅玄夜更是對她視若珍寶。

後來,在軒轅玄夜奪位時,文爾琪在關鍵時刻文爾琪將先帝的玉璽交到了軒轅玄夜的手上。

軒轅玄夜順利登基,因生母已逝,尊文爾琪爲太后,南清秋封皇貴妃,後宮之中,皇后之下,萬人之上。

新的身份,南清秋以爲會開啓一段新生活。

可是,在軒轅澈的生母連城柔進宮後,南清秋終於體會到了文爾琪當初的絕望,帝王之愛,原來是可以專屬於一個人的。

比較有文爾琪的教導在先,南清秋不至於絕望,真正讓她絕望的是軒轅淳摔下假山九死一生,她崩潰中聽信其他妃子的挑唆,認定是連城柔下的手。

闖進柔惜殿,害得臨盆在即連城柔提前發作,差點難產。

憤怒中的軒轅玄夜便抖露出隱藏許久的事實。

他從未曾喜歡過她,他會娶她,是因爲和文爾琪的交易,若不因爲文爾琪會成爲他奪位的一股助力,他根本不可能娶她。對她的寵愛也是爲了矇蔽衆人,他是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紈絝男子。

軒轅玄夜守在連城柔身邊三天三夜,終於生下軒轅澈。

等待軒轅玄夜終於想起南清秋時才被告知,南清秋自盡於宮殿前的水池,只留下一句絕筆:錦水湯湯,與君長決。

聽聞南清秋的死訊,文爾琪當初昏迷,不問俗事的太后第一次大刀闊斧的清理了一批宮人和妃子,並將所有錯都歸根於軒轅玄夜和連城柔,責怪軒轅玄夜違背了當初答應會隱瞞至死的諾言,將軒轅澈抱進慈寧宮,道是軒轅淳未醒,連城柔一天不能見軒轅澈。

畢竟是自己食言在先,軒轅玄夜有怒,卻不敢違抗。

而連城柔因爲難產,傷了身子,又加上思子心切,病上加病,幾次都徘徊在生死邊緣。

一個月後軒轅淳才醒,卻廢了腿。

後來追查軒轅淳出事真相,竟是因爲他自己貪玩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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