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狂風呼嘯,鵝毛般地大雪紛紛紜紜,給皇城鍍上一層銀白。
“林太醫藥熬好了”
林閣接過紅英端着的托盤,放在一旁晾着,指了指案上的藥方:“你和浮萍去太醫院,將紙上所寫的藥材抓來。”
“奴婢現在就去!”紅英當即小跑出了殿內。
看着紅英離去的身影,小章子眉頭皺起:“奴才去外邊守着,順便叫人備下點白粥,主子今日根本沒有好好吃過東西。”
離開前他回首看了琴悠和琴樂一眼,道:“你們就留在這裡伺候主子,萬萬不能出了差錯!”
兩人聞聲重重地點點頭。
“在乾成殿裡究竟發生了何事,你們不是一直跟在貴妃娘娘身邊嗎?!”林閣側眸拿過琴樂手中擰乾的帕子,聲音有些慍怒。
琴樂搖了搖頭:“奴婢不知,其實在乾成殿外同大皇子說完話後,娘娘的臉色就有些不對。”
琴悠隨後開口道:“奴婢僅是瞧了一眼,便被娘娘呵退。”
“那你都看到了些什麼?”林閣停下手上的動作,詢問道。
琴悠低下頭,眉頭擰着:“看見殿裡有一紅衣女子在跳舞,皇上好像認識那女子,還叫了她的名字,若是奴婢沒記錯似乎是“屏幽”。”
林閣攥緊手中的帕子,雙眉攏起,叫屏幽的那女人早就死了!
“莫非林太醫認識那女子?”琴悠挑了眉頭忽然發問。
林閣鬆開手掌:“並不。”
語畢拿起帕子,拭去躺在牀榻上的人額角的汗珠,動作輕柔緩慢。
琴悠靜靜地凝視着林閣,回想方纔他聽到那名字時臉上的表情,分明就在說那人他認得!
他不肯說,並不代表她就沒法子知道,要是主子有個三長兩短,她絕對會殺了那個叫屏幽的女人!
感受到琴悠身上的殺意,琴樂皺了皺眉,眼中亦是一片寒涼。
林閣伸手覆在昏迷之人的額頭,不是很燙,移開手掌只見那柳眉深鎖,以指尖舒緩片刻後卻又再度擰起。
取過擱在一旁的藥碗,命琴悠二人將昏迷不醒的人扶起,舀起一小勺湯藥餵了口,見沒有吐出隨即又餵了幾勺,不多時嘴角有藥汁滲出,未入喉的湯藥吐出了多半。
琴悠見此起身讓其平躺着,結果卻還是一樣。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嘈雜,似有什麼人起了爭執,琴悠冷了臉快步出屋一探究竟。
琴樂望着那氣沖沖地背影低嘆了口氣,一回頭就見林閣含着藥,正欲以口渡藥。
“林太醫這是做什麼,你怎能”
林閣將藥吐到腳邊的水盆裡,擡眸道:“琴樂姑娘可有別的法子,能讓娘娘喝下這藥?”
琴樂不語,林閣道:“娘娘氣血逆亂,有些發燒,眼下又正處昏迷,得先退燒再者你我都不知娘娘何時會醒。”
“要不由你來喂娘娘。”
琴樂有些遲疑,還是道:“還是由林太醫你來吧,奴婢低賤不敢”
林閣斂眸飲下一口湯藥,將榻上人上身扶起,傾身以口渡過,如此反覆了幾次。
“重新打盆水來,再倒碗熱水晾着,等娘娘轉醒後想必會覺着口渴。”
林閣面無表情地吩咐道,聲音清冷。
琴樂拿起托盤,應了一聲,待琴樂腳步聲走遠,林閣瞧着榻上人,眸子眯了眯。
手指拂過其臉頰,接而俯身吻上那紅脣,長驅直入,強勢地肆意掠奪,脣舌間苦澀的藥味彌散,心底深處也有某些東西漸漸萌芽。
綿長深吻過後,林閣在那人耳側低語一句,繼而直起身子,脣角勾起抹淺淡地笑容。
彷彿回到了那天,被推入結了冰的湖水中,漫無邊際的黑,無力掙扎,渾身冷熱交加。
我記得自己分明已經得救了,爲何心裡還會如當時那般恐慌,心臟就像被一雙大手緊捏着,是那麼的用力,那麼的痛
腦中有些零零碎碎的記憶片段漂浮着,等那畫面一點點的變得清晰,逐漸放大,我竟有種即將被身周黑暗吞噬的無力感,而凌駕在那之上的是絕望。
我看見自己站在乾成殿的不遠處,前路被迎面而來的蘇瀛阻擋,他有意無意地朝身後看了一眼,不緊不慢地說:“貴妃娘娘還是不要進去打擾父皇的好,娘娘明日再來吧,眼下父皇好似抽不得空見娘娘。”
當時的我皺了皺眉,漠道:“皇上有無空閒見本宮,並不是大皇子說的算吧。”
他微微一笑:“本殿只是怕娘娘觸怒了龍顏,娘娘若是執意要進去,本殿絕不會阻攔,就不知這後果娘娘能否擔的住。”
我心下疑惑卻未曾表露在外,他趁此嘆道:“世上的事,果真是瞬息萬變。”
說罷一步步地向我走近,在即將與我擦肩而過時頓住腳步,壓低聲音笑道:“原以爲父皇對你是真,可此刻看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你不過是代替品罷了。”
我聞言愣了愣,他雙目含笑接着說:“想必你還記得那個人吧,父皇娶過門不到三天就死了的那個女人,她正是我的生母,是父皇寧願不顧手足之情也要奪走的女人,直到現在他都念念不忘。”
我撇過眼不去看他眼中得意,暗暗咬牙穩住心神。
蘇瀛輕笑出聲,惡毒地道:“就算寵冠六宮又如何,你在他眼裡還不如個冒牌貨,不過是施捨了些柔情給你,你便以爲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不輕,岫煙你何時變得這麼天真了,自古帝王多薄情,後宮之中那麼多嬪妃,他能對旁人做戲,難道就不能在你面前也演一場?”
絲毫不給我開口反駁地機會,他笑意加深,眸光幽深陰鬱:“除了我,沒人會將你真正放在心上,他只是逢場作戲,你竟當真了,我對你一往情深,你卻嗤之以鼻!”
“秦岫煙,在還未遍體鱗傷前回頭吧,我一直都在原地。”等你回到我身邊。
他略微頷首告退,走的那般瀟灑,我站在原處,雙腿像灌了鉛沉重的邁不開步伐。
我不信,他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
可等真的入了殿,看見眼前的那一幕幕場景,那事實就擺在眼前,容不得我質疑。
我低聲呵退身後的奴婢,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內殿的兩人。
着了一襲紅衣的女子在跳舞,雖然僅是個側臉,卻足矣迷亂人心,莞辰坐在榻上,眉宇蹙着,一貫冷漠的神色有絲絲崩裂,漆黑的眼眸中迅速閃過些什麼。
紅衣女子怕就是霏雪吧,她跳的舞我認得,與莞辰剛認識不久那時,就見過有人在他面前跳過這個舞,不過那舞姬後來被他殺了,舞名我也不曾問過。
“屏幽”
低喚的一聲‘屏幽’打破了我的理智,我全身一震靜靜地看着,莞辰一步步的朝霏雪走去,張開臂膀緊緊抱住她,喚她爲屏幽。
“皇上,賤妾並非”辯解地話未完全脫口,便被莞辰封住了紅脣。
我閉上眼,不敢相信自己雙眼所看到的一切,蘇瀛的話不斷的在耳邊迴響,胸腔內的痛楚蔓延四散一發不可收拾衝破了最後一道防線
睜開眼時莞辰只着了件輕薄的內衫,衣襟大敞着露出光滑的肌膚,柔順墨發傾泄在肩側,他薄脣邊噎着抹笑,眸子微眯,那眼中的柔情就連幾步開外的我,都感受的到。
下意識的挪步後退,逃離了殿中,可不管走出多遠,適才那場景仍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我咬緊下脣,雙手不住的顫抖着,胸口隱隱作痛。
不管是從前無意碰見陸嬪和他歡好,還是他臨幸別人,我從沒有像如今這般心痛。
不是因爲蘇瀛的話,也不是看見他和霏雪如何如何,是他那一聲無意識的喃喃,是他那純粹的沒有任何雜質的溫柔眼神,狠狠穿破了我的心臟!
我本以爲唯獨對我,他只有在我面前,纔會露出那樣的神情,果真是我太過自以爲是了嗎?
眼前突如其來的黑暗,讓我失了力氣,耳邊只餘那飄渺急切的呼喚。
胸間憋悶的難受,想哭哭不出,我猛然驚醒,喘了幾口氣呼吸才稍稍平穩了些,我擡手揉了揉隱痛的額角,觸及之處盡是汗跡。
咬牙強撐着坐起身來,一擡眼,眼中映入的盡是一張張仿若劫後重生般的欣喜容顏,他們雖笑着那眼底的擔憂卻未消褪。
“娘娘醒了就好。”
一道極爲熟悉的聲音響起,我看了那聲音的主人半晌纔回過神來,隨即收回目光沒有說一句話。
“煩請諸位先出去一下,我有話要同貴妃娘娘單獨說。”
浮萍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了片刻,衆人才擡步離開。
待殿門合起,我微微側眸:“不知羽大人想對本宮說什麼。”
他的眼裡沒有半點詫異,也沒有問我是如何參透他身份,微微一笑:“娘娘因何昏厥,微臣算是知曉了其中內情,其實娘娘無須在意的,那人早就已經死了。”
許是情緒還未平復,我冷笑一聲不假思索地道:“一個死人都比本宮有份量,試問本宮怎能不氣,本宮做的再多始終是個替代品,與後宮的那些個嬪妃沒什麼兩樣!”
我哽咽了下,抓緊手下錦被:“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一死了之,也就不會被捲入朝堂紛爭,更不會害的家門遭逢禍事,現在想來本宮原先做的那些事,不過是可笑的執着!到頭來本宮和德妃一樣,都是他的棋子都爲他所利用。”
視線有些模糊,有淚水從眼眶滑落,我撇過頭不想讓旁人瞧見我此刻的狼狽,扯起脣角苦笑道:“我鬥了這麼久,爭了這麼久,最後卻一無所有,地下的她們想必正在放聲大笑吧,我所追尋的光明想守護的人,竟傷我最深這的確很可笑。”
他低聲嘆息:“有時候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