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宸墨染的濃眉和漆點的瞳仁,傳遞着海枯石爛的決心,飛揚的劉海凌亂的翹起。
聶真真止住了哭泣,揚起手心一巴掌拍在賀明宸微黑的臉上。她從來沒有在賀明宸面前這樣失控過,她知道自己已經崩潰了,纔會對他說出那樣無情的話。
“賀明宸,你卑鄙!太卑鄙了,不要總挑我這麼脆弱的時候!”
賀明宸偏着頭,保持着被她掌摑的姿勢。她雖然打了他,可力道很輕,連泄憤的效用可能都沒有達到。
卑鄙?她覺得他卑鄙?如果她覺得他在她脆弱時的示好是乘虛而入,那麼他的確是夠卑鄙!
他不動聲色的抓住她的手,很用勁,聶真真頭一次知道,原來賀明宸也有這樣強硬的一面。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問她:“我乘虛而入,我卑鄙,可是,除此之外,我要怎麼插得進去?你的心裡,只有這個時候纔有空隙!”
他的坦白,慘白了她的容顏,她捂着脣瓣落荒而逃。
a大校園門口,賀明宸長身而立,許久才發動了車子,遠遠離去。a大校園裡人工湖的石橋上,韓澈玉樹臨風,長嘆一口氣,靜坐在欄杆上,腦子裡是少女說着尾生抱柱典故時眼裡無限的嚮往。
聶真真沒有來,她也沒有回韓家。
韓澈在石橋上等了她一夜,天快亮的時候,他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是機師打來的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啓程。
韓澈無聲的掛了電話,啓程?他一個人,要奔赴何方?她的號碼存在手機裡的第一個位置,只要輕輕按動手指,就能聽見她的聲音。
可是,這一夜他都沒有撥打的念頭。他說過,要她自己回來。他會一直在這裡等她,等到她自己回來!
他等來是韓振天的電話,韓振天省去了客套的話,連那一聲“澈兒”都意外沒有喊出,劈頭蓋臉的直接說到:“初夏不見了。”
他花了些功夫才明白過來,韓振天口中的初夏指的是聶真真。他徹夜未眠的眼中佈滿了紅血絲,下眼瞼下烏青,濃重的眼圈,疲倦心痛,都抵不過這一刻五臟俱焚的焦急!
他該向她解釋清楚的,他怎麼會忘了,她就是這麼傻的女孩,還癡癡的等着她自己想明白。
掛了電話,韓澈立即下令李欣陽和小四全力找尋聶真真。
初夏的季節,海邊的夜晚還是有些涼意。
遠處的篝火好像把天邊都燒着了,渡假的人們圍在一起,手拉着手,看上去很快樂,沒有憂愁。
調皮的孩子不能認同大人們“幼稚、無趣”的遊戲,各自發明創造,帶着稀奇的工具在沙灘上建造着屬於他們的堡壘。
聶真真端坐在海邊的石階上,看着孩子們跳躍着,你追我趕。海風灌進他們的褲筒裡,鼓了起來,像是膨脹的熄滅的燈籠。
她的嘴角上揚,梨渦未曾顯現,他們的歡樂傳遞不到她這裡,只在她周圍環繞,與她無關。
一個孩子拿着水槍經過她,嘴裡說着:“別跑,你剛纔已經被我打中了!”氣鼓鼓的臉上泛起慍怒的紅色。
腳下一個不穩,眼看就要摔倒。聶真真伸手去扶他,那孩子也不客氣,直接拉住聶真真,將她一起拉到了沙地上。
斜坡沙地上,兩具身體往下滾落,在海岸線停住。
那孩子按着聶真真的身體爬了起來,聶真真整個過程充當了這孩子的肉墊,最後還被他雪上加霜的聳了一把,疼得她齜牙咧嘴。
那孩子本來還帶着不耐煩的神色,在看見聶真真的長相時紅了臉,朝着她伸出手,很男子氣的說到:“起來吧,真是麻煩的女人!”
聶真真哭笑不得,明明是他拖累了她,她倒是成了麻煩的女人?她瞪那孩子一眼,還是拉住了他的手,滿足了他小小的男子漢虛榮心。
在此之前,聶真真已經在海邊坐了一天一夜。她也不知道自己來海邊的目的,當她踩在海水裡,冰涼的海水沒過她的腳踝,她竟然大笑起來,然後一步一步走回了岸邊。
早晨太陽從海面上冒出來的時候,金燦燦的光線鑽進她眼中,她眼中潮溼的液體,鹹澀的如同大海的味道,滄海傾盆。
—韓澈!
她奔到海邊,大聲念着這個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聲嘶力竭,雙腿無力的跪倒在海水中,脣瓣蠕動着,發不出聲音,脣形依舊未變。
他真的還會在石橋上等着她嗎?他等的究竟是她嗎?
皮包裡的手機早已沒了電,任憑外面各條道上的人瘋狂找尋她,她也渾然不覺。
她就這樣呆坐着,直到被這個孩子拉着滾下沙灘。
“姐姐,你真好看?”那孩子拉着她的手,臉紅的更厲害了。
“嘁,你多大了,還知道女人好不好看?”聶真真愣了一會兒,突然地覺得特別好笑,尤其是看那孩子煞有介事的認真嚴肅樣兒,還有他紅透了的小麥色臉頰。
“別笑了,我十三了,不是小孩子了!”那孩子越發生了氣,攥着聶真真的手鉗子一樣制住她,像是在證明他是個男人的事實。
“好好,不是孩子了!”聶真真捏捏他的小臉,然後誇張的比了比他們之間的差距。
十三歲的孩子?怎麼個子這麼矮小?她一米六八的個子,他怎麼比她矮了一個頭?
“哈哈!”這麼想着,她就又笑了,孩子察覺出她笑裡的含義,噘着嘴,怒道:“不許笑!我會長高的!”
聶真真覺得自己是不是傷了孩子的自尊,忙點頭安慰他:“是的,是的,有很多男孩子生長髮育比較晚。你會長高的,長得像……”韓澈——那麼高……
她眼裡的笑意黯淡下去,韓澈於她就像是個夢魘,兜兜轉轉,她還是這麼自然而然的想起他。
臉上一陣鈍痛,迷了聶真真的眼,聶真真回過神來,擦着滿臉的細沙,眼裡的淚水被刺激的一陣陣的。等到她終於能看清眼前的景象,那孩子卻朝她吐着舌頭,笑到:“女人,你發什麼呆?陪我玩兒吧!”
聶真真惱火擄起袖子,橫眉豎起,朝着孩子惡聲惡氣的說到:“看我不揭了你的皮!臭小孩兒,長不高的小不點!”
“哈哈……”
兩人的笑聲在海空中飛揚,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沙灘上追逐。
“少……”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攔在了孩子面前,態度極爲恭敬,還未開口,小孩就用食指放在脣上衝着他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噓,別亂說話!”
“你爸讓你回家去!”那人倒也機靈,立馬換了一副隨和的樣子,搭上小孩的肩膀,熟悉的就像是他的兄弟。
小孩很懊惱的垂下頭,聶真真想大概家教很嚴吧,衝着孩子揮揮手:“快回去吧,別讓爸爸擔心。”
“他纔不會關心我。”他嘀咕了一句,口氣很不好。
聶真真沒聽清,再問他,他也不說了,來找他的人攬住他的肩頭就要帶他走。
聶真真看他委屈的樣子,以爲他貪玩,不願意回去,於是轉身先走了。
“姐姐,我叫李錦旭。”孩子在她身後朝着她大聲說到。
聶真真頭也不回,伸出手朝後揮了揮,表示知道了,不過是萍水相逢,擦肩而過,並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吧?
孩子走了之後,聶真真又孤獨的徘徊在海岸線上,疲倦的身子經過方纔跟孩子那麼一鬧騰,此刻才覺得渾身發軟,在海水裡一泡,更是涼意從腳底板往上沁入骨髓。
支撐着往岸上走,涼鞋提溜在手上,漸漸眼前一片模糊,岸上的人先是搖晃,而後徹底橫道在眼前。
“韓澈……”聶真真低聲喊着韓澈的名字,緩緩合上眼,看見一抹頎長的身影向着她狂奔而來。
是他嗎?是他吧?
他把她抱在懷裡,她貪婪的吸着他身上的氣息,而後,失望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不是他,不是他!
“就算是乘虛而入,就算是卑鄙,也請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那人把臉頰貼上她的,說着她聽不懂的話,她想說除了韓澈她誰也不想要。
可是,韓澈喜歡的從來都不是她,她說過不介意的話,都是假的,她該死的介意!
黑暗中,聶真真失去了知覺,在賀明宸懷裡乖巧的縮成一團。
聶真真被賀明宸帶到了賀家在海邊的別墅,進去的時候吩咐所有人,不能將聶真真在這裡的消息傳出去。
韓家那邊找她已經找瘋了,他卻不想讓她在這個時候回去。
他將聶真真安頓好,給韓振天去了電話。韓振天對於這樣的結果是樂見其成的,但韓澈瘋狂的樣子讓他心生動搖,他提出要接聶真真回家。
“爺爺,我都知道了,讓初夏回去,只能錯上加錯。從此以後,請讓我來照顧她。”
韓振天沉默了,他隱瞞了事實,可這個年輕人居然已經什麼都知道了,應該可以放心了吧,把孫女交給他!
賀明宸掛上電話,看向牀上熟睡的聶真真,她太累了,在海風中吹了一天一夜,還有些發燒。
替她蓋緊被子,轉身出去看看醫生怎麼還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