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拂過,帶動邱綿澤垂下來的一縷髮絲微微飄動,擺動袖袍如同一隻鼓了風口袋,承載了些許無奈。
“邱大人倒是看得開。”抿脣一笑,柳少揚點了點頭,頗爲贊同道。
“有甚看不開的,學一身四書五經,練一身好武藝,說到底,還不是爲了有能夠保家衛國,出將入相的那一天?”邱綿澤搖了搖頭,等着那人過來。
“邱大人何必將自個兒說得這般不堪?”柳少揚眉頭一挑,不贊同的表情溢於言表。
不堪?邱綿澤心裡一笑,確實說得有點不堪罷,只是,以後的事兒,誰又知道呢?
與其今後讓自個兒失望了,不如在一開始便不抱希望,這豈不是更好?
看着邱綿澤不說話,柳少揚也沒有再說什麼,與其說不再說什麼,不如說,不曉得該說什麼。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或許他沒有邱綿澤那種心緒,但多多少少,卻還是能夠懂得他這句話裡頭的無奈。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馬車在旁邊停着,沒有動,只有紫色的車簾稍稍被吹起一個角,又慢慢垂下。
旁邊一頭黑色的馬在一旁悠閒的邁着前蹄,不疾不徐地在半枯黃的草地轉了轉。
看着枯黃的草,倒也不挑,過上一會兒便低下頭嚼起一把,嘶鳴一聲,再往前走上兩步。
縱是沒人看着,倒也沒有走遠,頗有些悠閒自在的模樣。
許是因爲方纔的話讓邱綿澤想到什麼,竟是忘了方纔說着要啓程的事,柳少揚眉頭挑了挑,倒也不說破,便繼續往四處看去。
若非是因爲身負使命,他這一趟,或許也算是出來遊山玩水了罷。
然而,在幽靜的時刻,都會有被打破的一瞬。
看着被邱綿澤帶來的大梁侍衛押過來的人,柳少揚眸子猛然一閃。
若是他沒有看過的話,此人,是南國人?
“你是何人?怎的在這?”邱綿澤回過神來,神情頓時冷冽了不少,哪裡還有半絲方纔那絲迷茫。
“大人,小人……”那人正要說話,卻被柳少揚一個眼神打斷,半句話難受的卡在喉嚨裡,卻乖乖的閉了嘴。
“邱大人,若是柳某未曾記錯的話,此人應是我南國的驛官。”柳少揚沉吟了一會兒,輕聲開口。
“可是?”眸光落到那跪在地上的人,邱綿澤不動聲色的問道,心裡確實掠過一絲疑惑。
這人若真是南國驛臣,到了這兒來,又是作甚?
然而,邱綿澤的疑惑,立馬便被解答了。
“回大人,小人正是南國驛臣,此來是有要緊之事要稟告柳丞相,本想等着丞相到了春城在呈上,無奈下官實在是沒有等到大人,便私自尋來了……”一身風塵僕僕的驛臣跪在地上,站在不遠處的兩人,竟然還能夠聽到他高低不平的呼吸聲。
可想而知,此人是有多麼着急想消息送來,竟是在春城裡頭等不及了?
邱綿澤眸子閃了閃,他可以肯定,此人定然是從南國一路快馬加鞭的趕來,竟然還到了他們前頭。
然而,這並不是他最想知道的,他想知道的是……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值得凌帝花這麼大的功夫,讓人追到此地?
“沒有罪責,跪着作甚?”柳少揚眉頭一挑,清潤的聲音落在那人的耳裡如同無波的秋水一般動聽。
沉重的呼吸一頓,驛臣頓時從地上站起來,揮開那兩個站在他身邊的侍衛,顧不上雙腿袍子上沾染上的灰塵,跟着那道身影跑了出去。
雖是膝蓋還在隱隱作痛,但從方纔那絲溫潤的聲音裡,驛臣卻是很敏感的聽到了他話裡頭的那一絲不滿。
“柳大人是如何曉得他是你南國之人,就不怕是別國的細作嗎?”一道有些陰鷙的聲音傳來,讓那走着的兩個人步子都頓了下來。
沒有回頭,柳少揚也曉得說話的那人是誰,正是隨着邱綿澤一同過來的一個副將,一路上,倒是不止一次兩次對着自個兒挑眉豎眼了,也就只有邱綿澤對他的不滿視而不見。
“他身上着的是我南國驛臣的衣袍,莫非你覺得本相會認錯不成?”沒有回頭,柳少揚有些冷冽的聲音徑直傳來。
“那也可能是別國細作……”
“下去!”那人還在說着,一道肅然的話陡然傳來,不怒自威。
“統領……”
“下去!自個兒領十個軍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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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聽到身後的對話,柳少揚嘴角揚起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似嘲諷,又似讚賞。
這些日子下來,他也曉得邱綿澤身邊有一個耿耿於懷,一直有些憤憤然的副將。
偏生邱綿澤對他這些日子的挑釁只是冷麪而過,並未多做出阻止。
今日,也算是立了威了……
停下的步子繼續往前走去,身後跟着滿臉複雜的驛臣。
“大人……”看了看身前背對自個兒站着的柳少揚,驛臣只覺得是那麼的高不可攀,作勢就要跪下行禮。
“別動不動就跪,有甚事便說罷。”柳少揚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一下,回過頭道。
“是……”驛臣一愣,卻還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畢竟,這個可是他心裡仰慕已久的少年丞相。
而且,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個丞相,似乎比之他的年齡還要小些……
然而,就方纔那幾句話來,就足以讓他對這個少年心悅誠服。
待得驛臣將事情稟告完後,柳少揚眉頭深深的擰在了一起。
這一次,不是那種閒閒的挑眉或是什麼,而是真正的可以從其眉宇間看到他的心緒。
“好了,本官曉得了,你一路快馬加鞭過來,也算是辛苦,回去後,好好歇着罷……”良久,柳少揚嘆了口氣,轉過身來時,面上已經沒有了方纔那絲憂慮的表情。
“是,大人。”驛臣再次一拱手,轉身利索的離去,丞相做事,向來乾脆,他也曉得現下不能多問多說。
靜靜地看着一邊被風吹過的草良久,柳少揚攢在袖袍裡頭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緊。
當真是可笑至極,到了這兒,還要自個兒立馬趕去雲國?
而且,是因爲那個三公主的親事?
只是,爲何讓他現下立馬趕過去?還非他柳少揚不可?
方纔舒起的眉頭不知不覺又擰在了一起,然而,凌帝給他的信裡頭,卻是分明說明白了讓他立馬過去……
明明還只需要一日的路程,但他卻是不能立馬見到他了嗎?
手在不由自主的捏緊,柳少揚抿起的脣都泛着冷意,這讓他如何甘心,又如何能夠放得下心?
然而,再放不下心,他又能如何?凌帝的命令已下,他曉得凌帝的心思,自然不會因爲別的事情,讓換意受了委屈。
雲國,他是不得不去,大梁……
柳少揚眸子閃過一絲志在必得的光,樑君,還請好好待我南國公主。
正要回去與邱綿澤辭行,身後便傳來了一個頗有節奏的聲音,“柳大人可是遇到煩心事了?”
回過頭看了看這個在路上聊得雖是含蓄,但卻投契的人,柳少揚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邱大人,柳某有事暫時不能去貴國了,不能領略到貴國的大好風光,甚是可惜。”
“柳大人這是?”邱綿澤眸子一閃,不冷不熱的問道。
再怎麼說,作爲一個使節,半路讓別國跟隨自個兒來的使節離開,且很明顯此人是帶着使命而來,他這算是沒有完成使命了……
“邱大人,柳某也不得不離開的苦衷,還請多多包涵。”沒有了平日裡縱使再投機也要說話隱一分情緒,柳少揚說得無比真誠,“待得有朝一日去了貴國,定然親自登門道歉。”
“罷了,柳大人也是命令使然,怪不得你,即是如此,那邱某便等着柳大人到來的那一日。”沉吟了一會兒,邱綿澤的臉色也緩了下來。
都是臣子,自然曉得有些事是不得已卻需得爲之,方纔,這個人不也是在糾結着嗎?
而且,方纔他的話,不也間接告知了自個兒,他還是會來大梁的不是?
“這是我國陛下給樑君的信,還請邱大人代爲轉達,柳某感激不盡。”說完,柳少揚竟是身子微微一彎,速度快得邱綿澤有些始料未及。
看着這樣的柳少揚,邱綿澤微微的搖了搖頭,都是身不由己之人,豈能怪得了他?
“柳大人,後會有期。”拱了拱手,邱綿澤不由微微一笑,竟是有了幾分灑脫。
“後會有期。只,柳某還得和邱大人借一樣物什兒。”說着,柳少揚眸子朝着那匹悠哉悠哉的馬瞧去。
邱綿澤無聲一笑,搖了搖頭,輕喚了一聲,那馬兒竟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邱大人,你那個副將……”翻身上馬,柳少揚眸子一閃,朝身後望了望,輕聲道。
邱綿澤先是一愣,繼而點了點頭,眸子裡閃過一縷深色,他自然曉得柳少揚這是在提醒他。
“即是如此,柳某便先行告辭了,邱大人,後會有期。”
一揚馬鞭,馬兒便撒開腿跑了出去,一道馬嘶傳來,夾雜着那人的聲音,“此馬甚好……”
不遠處,一道陰鷙的目光狠狠地盯着那打馬而去的身影,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不見,便漸漸轉到那道黑色背影上,嘴角扯起了一個諷刺而又得意的笑容。
身旁扶着他的兩個侍衛,一不小心看到這如同淬了毒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