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池內氤氳一片,兩個小宮女手執兩個花籃,將從御花園內新鮮採來的花瓣鋪在了水面上。
洛明月猛地從水裡鑽了出來,將墨發甩到了身後。她遊蛇一般的游到向外噴水的水獸立像旁,將頭枕在池邊道:“將錦帕遞給我。”
一個宮女打扮的女子託着錦帕低着頭走了過去,跪在地上道:“是。”
洛明月愣了愣,直起了身子。
她的鎖骨在水中時隱時現,墨發隨意飄散,沾滿了來叨擾的花瓣,洛明月凝眉看着面前臉兒圓圓,眼兒圓圓的小宮女,接過帕子道:“退下吧。”
小宮女雙目一紅,重重的磕了個頭道:“王妃,你不要蓉兒了嗎?”
洛明月將錦帕在水中蘸蘸溼,抹了一把臉,搖搖頭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說完向另一邊游去。
“王妃!”蓉兒哭着按住了洛明月的肩膀,她窘了片刻,忙收回了手,“蓉兒不是有意冒犯的,蓉兒……蓉兒只是,只是想和王妃說兩句話。”
她怎麼變得這般小心翼翼?原來那個敢和自己搶東西吃的蓉兒呢?
洛明月回過頭,冷冰冰的望着她。
蓉兒被那毫無感情的眼神嚇得又磕了一個頭,明明說了想和洛明月說幾句話,可是一個頭磕下去,卻再也擡不起來了。
她哭了?洛明月心頭抽了抽,她如何才能讓蓉兒知道,她不認她不想讓她留在自己身邊是想保全她!三年來,與她洛明月有瓜葛的人死的死傷的傷,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蓉兒,她的好蓉兒,她不想看的她爲自己受苦!
“你到底有何話要說?沒有的話,我便就寢了。”洛明月仍繃着臉。
蓉兒用袖子擦了擦臉,點點頭道:“奴婢沒事了。”說罷還朝洛明月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笑容若不是甜的,便不要笑了,洛明月被她苦澀的笑容弄的眼底一酸,在那痛感襲來之前又恢復了平靜。
洛明月換好衣服披散着頭髮回到寢殿,掌燈宮女幾經換上好的暗淡些的燭燈,宮殿內散發的柔柔懶懶的光,光下的納蘭弘軒正坐在矮踏上,張開雙腿低頭捧着一本書看。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褻袍,頭髮也披散了下來,看上去像是一位月下讀詩的仙人。
洛明月進來後,兩側宮女便齊齊退了出去,宮門“嘎吱”一響,驚起宮外無數寒鴉,也驚醒了正在看書的納蘭弘軒。
納蘭弘軒見洛明月出來了,便放下了書,靜靜的看着她。洛明月本就慢慢的走着,見他這麼一動不動的盯着自己看,走的就更加緩慢了。
先前的時候,每個吃罷晚膳的時候,他總喜歡捧着書卷坐在窗前看,洛明月則去沐浴梳頭,弄好了以後再出其不意的跳出來嚇唬他,他明明知道她會什麼時候蹦出來,但還是會假裝被她嚇了一跳,然後揪住她的小辮子道:月兒,你又調皮了。
現在,她走的這樣輕,這樣慢,再也不會嚇到自己了。
洛明月走了好久才走到他身旁,然後不做任何停頓,繼續向前走了去。
“明月。”納蘭弘軒喚了一句,可是洛明月仍自顧自的往牀榻上走了去。
“明月!”納蘭弘軒喝聲道。
洛明月站住了,側眸問道:“你是在叫我嗎?”
納蘭弘軒向她招了招手:“過來。”
洛明月走了過去。
納蘭弘軒拉起洛明月冰涼的手,溫和的笑着,“月兒,我知道你和我生氣了,沒關係,只要你肯回到我身邊,就算是恨我怨我我都不在乎。但是我只希望你可以給我一個被原諒的機會,可以讓我知道你這三年裡都經歷了什麼……”納蘭弘軒說罷,撫上她的額頭,撫上了那枚憑空出現的硃砂痣。
洛明月歪了歪頭,躲過了他溫柔的,“我累了,睡吧。”
她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嗎?罷了,眼下他擁有的最多的就是時間,多等一天兩天,一年兩年,都是可以的。
“好,睡吧。”納蘭弘軒攬過洛明月,兩個人合衣挨着躺在牀榻上,皆是睜着眼睛看着頭上的牀幔。
洛明月看的眼睛直泛酸,眉心一痛,忙閉了眼,納蘭弘軒聽到了她閉眼的聲音,便也合住了眼睛。夏日的夜晚,窗外幾多蟬鳴,窗內的一雙人躺在一起,感受着寂寞的同牀異夢。
洛明月凝神許久,盪漾的心緒再次沉寂了下來,她想着總得在這寂寥的夜裡說出來些什麼纔好啊。於是她開口道:“我好想你的,千尋哥哥……”
她說了,心裡歡暢的笑了出來,因爲她聽到了他的心劇烈跳動的聲音。
納蘭弘軒的閉着的眼珠在眼眶內轉來轉去,她在夢囈嗎?她在夢中說想他?想莫千尋?
不,不可能!她是故意的!
他堅信!
清晨,納蘭弘軒早早起身上朝,離開前在洛明月冰涼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只是他前腳剛剛離開,洛明月便猛然睜開眼睛,一抹額頭冷笑的坐了起來。
雖是一夜未眠,但是洛明月精神卻異常飽滿,這已經不是她默默熬過的第一個夜,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獨自走到梳妝檯前,端詳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臉,她摸了摸頭上的硃砂,想起了那一夜。
那夜,她正在鐵面男子的草屋中默默流淚,垂死掙扎。但是鐵面男子卻告訴她了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當今陛下喜得龍子,封爲齊王。本就獨掌後宮,一人獨大的羅貴妃母憑子貴,一時風頭無兩。
本已含着半口氣的洛明月,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瘋了一般的衝出草屋,瘋了一般的和守城的護衛撕扯,瘋了一般的被打的斷了筋骨也要往裡闖。
她想問問!她想要一個答案。
她想知道爲什麼他會答應羅中玉娶他妹妹,她想知道問什麼他這麼快忘了自己,和別人有了孩子。
她被鐵面男子救回了草屋,她問他自己這樣子是不是很傻,明明是自己放棄和他在一起,放棄生命去成全自己的癡心錯付。可是現在爲何又這麼的諸多計較呢?
但是鐵面男子告訴她,如果她真的死了,那麼一碗孟婆
湯喝下,前世發生的一切當然與你無關。可是現在你既然活着,便要向傷害了你的人討個說法,爲自己討個說法。
洛明月覺得他說的對。
那一晚,她終於認真梳妝,梳妝後,鐵面男子在她摔破了的額頭上埋入了一抹紅砂,鐵面男子說那是泯心咒,是讓她保持恨意,不再被他迷惑了去的符咒。
若是沒了這份恨意,她只能是慢慢的慢慢的隕落了吧?
她想。
伸手拿起梳子,想着梳梳頭,可這梳子才一到手,便被一小宮女奪了去。
蓉兒?洛明月從鏡子裡面看着她,想來她又是哭了一個晚上,眼睛腫的像個核桃。
洛明月的手舉在半空中,慢慢落下,任由蓉兒一縷縷替自己挽發。
“我不是要你離開嗎?”洛明月對着鏡子說道。
蓉兒咬着下嘴脣,一邊梳頭一邊說道:“蓉兒不走,王妃在哪裡,蓉兒便在哪裡。”
洛明月垂下眼皮,不再說什麼了。
任由蓉兒給自己裝扮好,洛明月這才也替她立了立領子,有些責怪道:“既是要留在我身邊,便要堅強獨斷些,不能老這樣哭鼻子了。”
蓉兒才聽了洛明月的吩咐,這眼睛便紅了一圈,點點頭哽咽道:“蓉兒知道了。”
“我們去看看花花和毛毛。”洛明月在蓉兒面前,總算放開了些,蓉兒笑笑,挽着洛明月走了。
來到正殿時,那兩隻金剛鸚鵡正勾着嘴打架,見洛明月來了,便齊齊喊道:“皇后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洛明月一下子板起面孔,對一左一右候着的兩個宮女道:“給你們十天時間,讓這兩隻鸚鵡說別的話去,不然的話,送到御膳房燉了。”
小宮女忙躬身應了,那兩隻不知發生了何事的鳥兒還在搖擺着身子學舌道:“燉了,燉了……”
蓉兒跟着洛明月一路往御花園去了,宮人們見了她們主僕兩個依舊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禮,洛明月對那些人也不搭理,她們愛跪着便跪着去吧。
怡心苑內,仙鶴們優雅的踱着步,孔雀傲嬌的開着屏,本是賞心悅目的一番景象,偏偏被一陣有一陣的騾子叫聲給破壞了。
蓉兒撇撇嘴,“噗嗤”一笑,“這是毛毛。”
洛明月循着那聲音走去,“你怎的不知是花花?”
“毛毛還是那個毛毛,可是花花卻不是那個花花了。”蓉兒推了推洛明月,“王妃去你看了便知道了。”
朝西北角走了兩步,便見一頭灰黑色的騾子一邊氣喘吁吁的吃草一邊歇斯底里的叫喚。它的身前,是端莊儒雅的花花,似萬分嫌棄毛毛似得,將草拉到一邊去吃了兩口,然後邁着仙鶴們般優雅的步子離開了。
毛毛鬱悶的嚼了半天,朝花花吐了口草渣子出來。
“它們兩個關係這樣糟了,就不要在圈養在一處了,天天看着彼此的討厭面孔,多累人呢。”洛明月朝毛毛走進了些,可毛毛卻揚起了尾巴,齜着牙警告着她不許靠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