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目之所及,空寂一片,對面的山崖離自己好遠,看的令人不真切,這麼一個人坐着怪悶的,洛明月掏出身上的短笛吹奏了起來。
許是自己吹的曲子不祥,吹了許久,只招來幾隻烏鴉,一羣蝙蝠。那黑色的蝙蝠與黑色的烏鴉在山崖內兜兜轉轉,飛上飛下,轉眼又不見了。
洛明月晃着腳繼續吹奏着,她的腳腕上拴着莫千尋留給她的鈴鐺,和着笛音發生“叮鈴鈴”的響。
悠長的笛音終於又引來些動靜,那是人馬走動的聲音,洛明月也不回頭看,自顧自的繼續吹着。
“皇上!是王妃!”陸離欣喜道。
已是陳皇的納蘭弘軒仍是一身白色飄逸長袍,他揮了揮手命別人不許出聲,控制住內心激動的心情問道:“月兒,你在這裡幹什麼?”
洛明月一身水藍色長裙,頭上鬆鬆的挽了個單螺髻,兩縷碎髮垂在臉上,風一吹便胡亂的飛了起來。
她很累很累了,所以一直靠着那迎客鬆,納蘭弘軒焦急而疲憊的目光朝那血紅的兩個名字望了望,微微一顫。
莫名的驚慌之感襲上他的心頭,他忙上前了兩步,洛明月鬆開笛子背身命道:“別動。”她將染了血的笛子扔下山崖,那笛子一瞬間沒了影子。
唔,好深。
納蘭弘軒心頭又是一緊,這種將要失去她的感覺他嘗試過不知一次,不,不能再有一次了。
他快走兩步,而洛明月卻向前努了努身子,像掛在了山崖上一樣。
數百人馬齊齊向前俯了俯身子,陸離和富貴急的滿頭冷汗,卻不敢動。
納蘭弘軒忙停住了,眼睜睜的看着被洛明月衣裙帶下去的石子在山崖下消失不見。
風掀起她的裙襬,像是一朵藍色的雲,洛明月的面龐在這片雲中諾隱諾現,似乎隨時要和雲一起飄了去。
洛明月含着一絲清澈見底的笑回眸看了納蘭弘軒一眼,恭敬的問:“呦,皇上來了?”
“明月。”納蘭弘軒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不要坐在那裡,跟我回去。”
“回去?”洛明月看看這蒼茫天地,“回哪裡去?我就要坐在這裡,那裡也不去。”
納蘭弘軒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好不容易能平平安安的過下去,難不成,又要萬劫不復?
“明月,你爲什麼不在赫連等我?”
洛明月鬆開手,又讓那兩縷頭髮飛了出去,赫連?赫連……
“皇上,新皇后好看嗎?”洛明月扯了一支松針,將那細小的綠芽一個個扔下山。
她果然知道了,是因爲這件事所以才鬧情緒嗎?納蘭弘軒突然有了些把握,站直了說道:“明月,不是你想的那樣,你過來,我和你慢慢解釋。”
“你不用解釋。”洛明月搖頭笑道:“我知道你定有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但是我不想聽。”
納蘭弘軒直起的背脊一僵,有些顫抖的問:“若是那理由與你有關呢?”
“也不想聽。”洛明
月手中的松針沒一會便扯完了,她一伸手,又拽下來一根。
這一次她沒有在一根根的將那綠芽摘下丟掉,而是舉在面前看着,如此喃喃自語道:“我活的好累,一直都累。我洛明月既沒有殺人又沒有放火,也從沒有做過喪盡天良的事。我只是想安安生生的過我的小日子,可是老天爺不許。或許我天命異數,本就不該留在這個世界上……”
她說完,又摸了摸自己的臉,皺眉否定道:“不,不!其實我已經十惡不赦!我欠鬼面神醫的,欠九爺的,欠紅鳶的,連孟舞卿和蔣嬋都間接被我害死了。而我最欠的人,是他……千尋哥哥……”
納蘭弘軒的身子失去重心般向後一歪,這幾日他殫精竭慮,以雷霆手段血洗陳宮,這才穩下了這片江山,他終於穩下了這片江山,拿下了這片江山!可是她卻在這裡想着別人麼?
“洛明月,不要再胡言亂語了!跟朕回去!”
朕?呵,好嚇人的一個字。洛明月再忍,也忍不下心頭的一滴傷心淚。
“納蘭弘軒,你總是不懂我,當你答應羅中玉娶他妹妹的一瞬,你就應該想到後果,我不信你會想不到。有些痛經歷一次就好了,再來一次,我只當是老天逼我上絕路。”洛明月低頭問,她不要這天地看到她的淚水,她的軟弱。
“可是朕不能讓你死!月兒你不許任性!回來!我們好好的!朕命令你回來!”納蘭弘軒無法用皇帝之威震懾她,卻不得不用皇帝之威震懾她!
洛明月哪裡會被震懾住呢?納蘭弘軒真是太傻了!
“不能回去了,回不去了。”洛明月的聲音突然清亮了起來,就像她平時與他嬉笑玩鬧時的聲音,“王爺,月兒要你做第四件事。”說罷,她扶着那迎客鬆站了起來。
“你說!你說!”若是要毀了這天地才能換得她回頭,那他納蘭弘軒便毀了這天下!
洛明月與他久久凝望,望的太久,似乎覺得如此熟悉親密的人也陌生了起來。
“我要你做的第四件事是,忘了我。”
“我要你相信我,是因爲我相信你。”
“我要你別騙我,是因爲我不會騙你。”
“我要你忘了我,是因爲我不想再記得你了……”
洛明月說罷這四句話,又向外撤了一步,而納蘭弘軒早就凍結在原地。
冬天再冷,春天還是要來的。花兒再凋零,暖風吹來時還是會開的。
天黑了,會亮,不知人死爲何不能復生。
好想重新再活一次,卻怕下一世比今生更痛。
洛明月張開雙臂,感受着風的洗禮,她閉上眼,留給自己一抹解脫的微笑。
“若是在一起太累,太痛,那麼我選擇永永遠遠的離開……忘了我,忘了……”
翻起的裙襬遮住她的臉頰,擋住了風,就那麼輕輕一躍,她化成了蝶,化成了鳥,化成了一朵朵不會凋零的瓊花。
“明月!”
身後是誰的嘶吼?是他嗎?
就讓自己再任性一回,自私一回吧,真相
有何重要,恩怨有何重要?她真的真的,太想長長久久的睡着,睡着……
三年後。
每年的上元節,納蘭弘軒都會帶着富貴和陸離來大清河租一條客船在河面上遊蕩一番。
三年彈指一瞬間,納蘭弘軒依舊白衣飄飄,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起碼從外表上沒有什麼改變。
陸離明顯疲憊了許多,無數的心事壓得他更加沉默寡言,出手也更狠厲。但卻似與這個世界越離越遠。
而富貴呢,因驍勇善戰忠心護主,已身爲禁軍統領時刻陪在納蘭弘軒的身邊。
這是納蘭弘軒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了。
岸邊的老槐樹下,無數癡男怨女將許願繩繫了上去,還記得三年前他命人將那一樹的許願繩都解下來帶回宮中,親自一條條的找,一條條尋,不知熬過了幾晚纔看到她的字。
那上面寫着:與他白首不分離。
說好的白首不分離。
船身所到之處,皆是盪出了層層漣漪,三年了,他找了她三年,卻仍不知道她在哪裡。
另有幾條或清雅,或奢華的客船在河面上劃來劃去,此時諸船皆是由東向西去,因爲西面的景色最好。可是一烏蓬小船卻背道而馳,偏偏由西向東去了。
船上掛着紫色的紗,船尾一個身穿蓑衣的老者正悠然的划動着船槳,他的槳上立着一隻睡着了的貓頭鷹,隨着他手中擺動的船槳一上一下。
船頭坐着一個紫衣姑娘,一條腿伸在河水裡,一條腿曲在船案上。她的臉被紫色的帷幔遮着,左右過去的遊人都會好奇的將她望上一望。
三年間,他從不被任何脂粉所吸引,只因心已經空了,可是今朝當那烏蓬船從自己身邊劃過時,心口脹了一下。
他猛地回眸,卻只看到被風吹起的帷幔下的女子的側臉,像極了一個人!
是她嗎?
納蘭弘軒站了起來。
“皇上,怎麼了?”富貴警戒的站了起來。
納蘭弘軒不語,仍緊緊盯着那艘船,陸離見狀隨着他的目光也望了一望,似乎也覺察出了什麼不對。
“陸離,你說是她嗎?”納蘭弘軒纔剛問出口,便一點船邊跳了出去,踩着水花一個旋身落在了那紫衣女子旁,濺溼了的衣角下淌出些水珠來,蜿蜒匯成一片。
紫衣姑娘歪了歪頭,猛的一擡腳,讓水花打在自己的臉上,他的身上。
“敢問姑娘芳名?”納蘭弘軒平靜的問道,是她也好,不是她也好,總之在他心中,她從未離開過。
“這位客官都是這樣與女子搭訕的嗎?”那女子收回腳,站起來便要往船艙裡面走。
她的聲音!
他絕不會聽錯!這是她的聲音!每一晚他都能聽到的聲音!
“等等!”納蘭弘軒拉住了她,卻不想扯下了她的帷帽,那是一張驚爲天人的面龐,映着這河光山色都沒有一點點色彩,漫天星河都不再明亮。
女子頗有些惱怒的盯着他,櫻桃般的脣動了動,卻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