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澤將車窗關上,看向身邊目光呆滯,表情麻木的賀予夏,就彷彿看到了兩年前的自己。
兩年前,母親去世時他不也是這樣嗎?
但至少他有妹妹陪着,其他親人也不少。
而賀予夏,真的只剩下她自己了。
葉澤目光有些複雜,他略微猶豫了一下,接着一咬牙,將堂妹拉的倒向自己,抱住她的腦袋:“想哭就哭吧,母親去世的時候我也是這樣過來的。”
葉澤明顯能感受到懷中女孩身體的僵硬,但隨着他這句話的出口,僵硬的身體漸漸顫抖,隨後是壓抑着聲音的哭泣,最終化爲嚎啕大哭。
葉澤目視前方,輕輕撫摸着賀予夏的後背,沉默着,一言不發,他是過來人,他相當明白這種時候說什麼都不好使,唯有讓她自己發泄一番,之後,那就全看“時間”這味良藥的了。
夜色漸漸深了,當賀予夏終於停止了哭泣,坐回自己的座位開始擦眼淚時,葉澤覺得自己胸前一片的衣襟也差不多溼透了。
葉澤嘆息一聲:“我可以先帶你去帝都見見親人,老爺子的後事我會安排人來辦……”
賀予夏搖頭,抽了抽鼻子:“我沒有親人了,爺爺奶奶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個了。”
葉澤,不言語,轉頭看向窗外。
“既然當初把我拋棄,現在爲什麼又要來找我?是爺爺奶奶把我養大的,我姓賀,不姓什麼葉。”
葉澤依舊沉默。
“生恩不如養恩,這話你應該也聽過,就算你們真的是我的親人我也不會認的,我的親人只有爺爺奶奶。”
賀予夏聲音顫抖着,哭腔和鼻音很重。
不用想都知道此刻她的精神處於崩潰的邊緣,十幾年來的委屈、憤怒、難過,在爺爺奶奶的相繼去世,以及自稱親人的葉澤的到來下,被徹底釋放。
葉澤靠在座椅上,默默看着窗外的人來人往,不時還有人駐足拍照張望。
“你走吧,你口中的葉家應該很厲害吧,有我沒我都一樣,十五年沒有我你們也活的好好的吧?就當我沒有存在過,爺爺的事情也不關你們的事……”賀予夏深吸了口氣,抹了下眼睛,就要打開車門離開。
但她並沒有得逞,葉澤一把抓住賀予夏的手腕,一邊將車門鎖上,一邊沉聲道:“因爲你不瞭解真相,不知者無罪,所以我不怪你。”
他頓了頓,繼續道:“葉家找了你十五年,光是基因比對報告就做了近千萬份,從美洲的百慕大三角地區開始放射式朝各個方向尋找,幾乎掘地三尺,找你的人踏遍了整個地球,甚至南極北極都去過,他們抱着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心態,十五年來光是耗費的資金就有上百億,人力物力更是不計其數……”
“那爲什麼當初把我扔了?而且你既然能找到我,爲什麼來的不是我所謂的父母?!”賀予夏紅着眼瞪向葉澤。
葉澤面無表情的看向她:“你沒聽懂嗎?你十五歲,葉家找了你十五年!你以爲是四叔把你扔了?至於來找你的爲什麼不是你父母……”
葉澤冷笑一聲:“你覺得你現在爲什麼能在這裡向我發脾氣?十五年前四嬸生了你難產而亡,鯤鵬脫離山海境,四叔死戰不退,危難之際強行撕裂被封鎖的空間將你送走,最終自己隕落當場,爺爺趕到時,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四叔臨終交代的遺言都是找到你,生恩不如養恩?是,四叔四嬸沒有養你……”
“你……你究竟在說什麼啊?什麼鯤鵬,什麼死戰,你以爲現實是玄幻小說嗎?!”賀予夏大叫道,接着深呼吸幾下:“我不知道之前在巷子裡用了什麼手段做出了那樣不可思議的事,但光憑那些,你就讓一個不久前還在小餐館裡做着一天五十塊工作的服務員相信那種事情嗎?”
現在的賀予夏已經混亂了,跟她用語言已經什麼都講不通了。
養育她的爺爺奶奶去世,世界觀崩塌,還要一下子接收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信息……
葉澤長長地呼了口氣,心裡默默決定給自己這位堂妹來劑猛藥。
他掀開車門下了車,同時示意賀予夏也下來。
之後,他抓住堂妹的手腕,將她再次拉進了一個小巷子裡。
只是這次,他一句話也沒說,咬破手指就是一枚盧恩文字劃出。
【夜】字浮現,籠罩葉澤全身,領域瞬間展開,同時迅速壓縮成線,貫穿天際,葉澤一把抓住賀予夏的肩膀。
在她已經麻木的表情中,兩人消失在原地。
賀予夏只覺得眼前一黑,之後是一陣眩暈。
當她視野恢復時,她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一座無比陌生的繁華城市,腳下是一棟大廈的天台。
“這裡是古都。”葉澤淡淡解釋了一句,然後右手劃了下空氣,幽藍色的面板浮現。
葉澤將手印在面板上,面板漸漸化爲一個重疊的陣盤。
他就這麼一推,一轉,瞬間一道怎麼看怎麼奇幻的旋渦通道出現在了這裡。
葉澤也不管賀予夏是什麼反應,抓着她就直接踏入了通道。
進去的瞬間,賀予夏害怕地閉上雙眼,但再睜開時,眼前事物帶給她的衝擊是無與倫比的。
這裡是一片連綿的山脈,崇山峻嶺,樹木繁茂。
說一句景色宜人一點也不過分。
可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在天空中鳴叫盤旋着的東西。
那是一頭渾身被火焰包裹的巨大禽類,非常漂亮,或許用漂亮都不足以形容,該用“華麗”纔是。
尤其是那飛舞着的長長的尾羽。
賀予夏在網絡上看過與其類似的某種幻想生物的圖片,她有些結巴道:“這……這……這是……鳳凰?”
“不,它是朱雀。”
葉澤淡淡說了一句,話落,他擡手一揮,賀予夏的身周浮現一道透明的護盾。
不等她再說什麼,葉澤的身影已經消失。
再出現時,是高天之上的朱雀身前。
之前賀予夏對天上那頭朱雀的大小沒有什麼認知,而現在有了。
因爲在她的視野下,朱雀就像是磨盤那麼大,而葉澤,就只有硬幣的大小。
在葉澤出現到朱雀面前時的瞬間,半邊天就化作了璀璨而夢幻的夜空。
而受到挑釁的朱雀也瞬間展開雙翼,半邊天化作滿天火海。
轟!!!
爆鳴瞬間響徹天際。
黑與紅的碰撞是激烈的,賀予夏清楚的看到葉澤揮出的一道黑色光柱將連綿的山脈轟碎,朱雀鳴叫着召喚的無數火焰流星瞬間將大地化爲岩漿地獄。
如此恐怖的碰撞不過是持續了數息,造成的威勢就幾乎要毀天滅地。
而十幾秒後,在賀予夏眼裡宛若天神一般強大的葉澤被轟飛了過來,重重地摔在她眼前不遠處的地上。
葉澤起身後,第一時間衝向賀予夏,闖進護盾後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伴隨一陣暈眩感,賀予夏發現世界如同更換了“背景”一般。
上一秒還是世界末日般的光景,這一刻眼前又成了繁華的都市夜景。
“咳咳!”
葉澤咳嗽了兩下,大口喘息着,嘴角溢出鮮血,身上血紋散去,他看向此刻還身體戰慄,表情有些崩潰的賀予夏,聲音雖然低沉,但卻難掩虛弱:“看到了嗎?剛剛那個是第一階段的朱雀,它的正體會比第一階段強大千百倍,而脫離山海境之後,它的正體還會再強大兩到三倍,鯤鵬的實力和它在伯仲之間,當年四叔所面對的就是脫離了山海境的鯤。”
說完他朝旁邊吐了口帶着血絲的唾沫。
看着堂妹呆滯的臉,葉澤的聲音還是軟了下來:“你的父母是愛你的,收養你的爺爺奶奶是愛你的,你未曾謀面的親人也是愛你的,你還有家,你還有家人,今天發泄情緒也好,向我發脾氣也好,都沒有問題,過了今天,就不要再做那些讓關心你的人,愛你的人失望難過的事情了,可以嗎?”
“……”不知道是還沒有消化這驚人的信息量,還是因爲其他什麼原因,賀予夏依舊是那副呆板的表情,沒有作出任何答覆。
......
葉澤帶着賀予夏回到嗣洪這座小城時,已經是午夜時分了。
他沒有讓賀予夏回到對方平時住的地方,這種情況下送她回去對她有些太殘忍了。
爲了不勾起她的回憶,葉澤選擇將她帶進了一家高檔的賓館,開了一間雙人房。
賀予夏現在的狀態,葉澤不大放心讓她一個人待在房間裡。
將她安頓好後,葉澤進浴室洗澡時,纔開始打電話聯繫陳伯,讓他派人過來幫忙處理賀老爺子的後事。
當一切都做完,葉澤帶着一身水氣躺到牀上時,只覺得全身都軟了下來。
今天的工作量有點超標了……
他側頭看了眼旁邊的那張牀,賀予夏將自己完全蒙在了被子裡。
但即使如此,葉澤還是能隱約聽到壓抑着的嗚咽聲。
最見不得人哭的葉澤只覺得心煩意亂的厲害,尤其是哭泣的人還是他有血緣關係的堂妹。
他關掉燈,同樣將自己蒙進了被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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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明明很微弱,被賀予夏極力壓抑的哭聲就像無孔不入般鑽進他的耳朵,刺激着他的聽覺神經。
明明他自己很困了,但無論如何也睡不着,眼見都快凌晨三點了,葉澤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掀開被子下了牀。
坐到賀予夏的牀邊,輕輕掀開被子,立刻就看到了那雙紅腫的眼睛,整張臉都哭花了,接着月光,葉澤甚至都看到她腦袋下面的那一片褥子都潮溼了。
女人是水做的,古人誠不我欺。
葉澤默默想道,隨即她在賀予夏麻木的表情中,直接將她從牀上抱起來放到了自己的牀上。
葉澤嘆息道:“你這牀都哭溼了還怎麼睡啊。”
說着,他自己也上了牀,在賀予夏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葉澤躺在了她身邊,然後抱住了她。
“小幽……也就是我妹妹,她每次傷心的時候都要我這麼抱着她,說是這樣就不會難過了,你也是我妹妹,雖然是堂妹,但區別也不大,反正這樣下去你也睡不着,我也睡不着,不如這樣試試好了,我覺得光看我這張臉,你也不算吃虧,對吧?”
對於葉澤的這套“流氓”理論,賀予夏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幾秒,但很快就移開視線了,不知道是無言以對,還是沒有心情去說什麼。
或許是抱着無所謂、自暴自棄之類的想法吧,賀予夏竟然真的沒有對葉澤的行爲作出反抗。
她只是沉默地閉上眼,蜷縮着身子在葉澤懷裡哽咽。
葉澤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目光瞥向窗外的明月。
不知道是精力耗盡了,還是葉澤的懷抱真的那麼神奇,十幾分鍾後,賀予夏的呼吸漸漸趨於平穩,哽咽的聲音消失,緩緩地,進入了夢鄉。
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葉澤長長地鬆了口氣,總算是能睡個安穩覺了。
他小心翼翼地放開懷抱,輕輕從賀予夏身地抽出手臂,魔能包裹全身,直接從這張牀上飄到了賀予夏之前睡的牀上。
揮出一團黑炎將牀上的眼淚烘乾,葉澤美美地鑽進了還殘留着些許幽香的被子裡。
沒了擾人的哭聲,不出三分鐘,葉澤便沉沉睡去。
......
接下來的幾日葉澤幾乎是寸步不離地陪在賀予夏身邊,賀老爺子的喪事也大多是葉家派來的人在安排。
直到老爺子最後火化下葬,這一切才告一段落。
而賀予夏最終也決定跟葉澤去帝都,反正自己也沒什麼去處了。
坐在前往帝都的專機上,賀予夏側頭出神地看着舷窗外。
這是她第一次坐飛機,放以前的話,她一定會很新奇,也會很興奮。
但現在奶奶剛走不久,爺爺也不在了,別說是坐飛機了,就是對於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她都抱持着一種無所謂的麻木心態。
自己其實是一個超級家族的大小姐?錢多的數不完?甚至家族裡的人都會超能力?
老實說,以前她最不切實際的幻想都沒這麼離譜。
然而,現在這做夢一般的體驗絲毫不能給她帶來任何積極情緒。
反正爺爺奶奶都不在了,自己即使再厲害又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可以換爺爺奶奶回來的話,她寧願自己真的只是一個棄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