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巨大的爆炸聲迴旋在大梁帝都五十六坊上空,黑煙如夜幕,層層蓋住天上的日光。
平靜的大地似乎也抖了抖。
百姓恭迎長孫妃的聲音戛然而止,皆不約而同看向城內聲音來源方向。
帝都西南宣寧坊方向。原先百姓稀疏,樑帝便擇了這塊地圈禁起來作爲無名祠的建造地,並下旨讓宣寧坊的百姓全部搬遷至東市繁華區。
自無名祠開始修建,宣寧坊便再沒有百姓出入,那個地方已經成爲皇家重地。
樑帝非常重視無名祠的建造,並沒有啓用工部的任何人,反而遣人從大江南北尋來一批能工巧匠,耗費巨資精雕細琢,力求至上工藝。
數日前,無名祠完美竣工,又聽聞晉王在滁州辦了一樁大案併成功修葺大壩終止水災。
樑帝曾在上朝時無意中提起等晉王歸來之日便與無名祠的完美竣工作爲雙喜於宮中設宴。
誰也沒有料到,在今日這樣一個重要的日子裡,宣寧坊內竟然傳出了這樣一聲驚天巨響。
不用想也知道,必是無名祠出事了。
巨響過後便是無限寂靜,因爲宣寧坊距離西城金光門這個地方有些遠,故而這邊的人只聽得到爆炸聲,至於坊內還有別的什麼小動靜,這邊是完全聽不到見不到的。
短暫的寂靜過後,便是冷水入滾油的沸騰喧譁。
剛剛還跪了一地的百姓頃刻間站起身子抱頭四竄,這樣的驚天巨響實在太過恐怖,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炸到金光門來,是以人人臉上惶恐至極,跑的跑,逃的逃,都向着他們認爲最爲安全的東市逃竄。
葉天鈺在聽到巨響的那一瞬間驚恐地睜大眼睛,以最快的速度赫然起身,目光不敢置信地轉過去看着宣寧坊上空那朵巨大的黑雲。原本蒼白的面色在那一瞬間鐵青至極,他死死捏住拳頭,迅速喚來剛纔那兩個內侍太監,沉聲問,“發生了何事?”
那兩個太監早就被剛纔的驚天響動嚇得小腿發抖,他們自然知道是無名祠出事了,但此等出口成禍的話又怎能在皇長孫面前提起呢?是以面對葉天鈺的冷眸質問,那二人支支吾吾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報——”百姓混亂的逃竄聲中,傳出一聲極其尖銳高拔的聲音,來人速度極快,駿馬穿梭在混亂的人羣中也能不減速度飛奔至城門邊。
百里長歌從剛纔那個聲音聽得出來,來人正是葉天鈺身邊的隱衛離落。
駿馬飛馳到城門口。離落迅速勒住繮繩,縱身跳下馬,正準備衝葉天鈺行禮,被他大手一揮,隱忍住暴怒道:“有事說事!”
“長孫殿下,無名祠被炸燬了。”離落緊咬着牙,猶豫許久才把一句話說完全,聲音落下之時,眼尾不經意瞥了瞥對面的葉痕,百里長歌等人,眸中殺意一閃而過後又將目光轉回,等候葉天鈺的命令。
“無、名、祠!”這三個字,葉天鈺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每說一個字,都好像被人用鉛灌了喉嚨,壓抑沉重至極。
“閃開!”沉吟片刻,葉天鈺突然重重一把推開離落,怒吼道:“儘快安排駐城軍過來疏散人羣,精英衛全部跟隨我去宣寧坊。”
“殿下萬萬不可!”離落聞言趕緊制止道:“無名祠纔剛剛炸燬,原因尚不明確,您金貴之軀,萬不可貿然前去犯險。”
“那你來稟報我做什麼?”葉天鈺陰沉着臉,“讓我聽着好玩麼?”
“不……”離落搖搖頭,目光隨意瞥了一眼葉痕,一咬牙道:“屬下懷疑無名祠無端炸燬是有人故意而爲,而且那個人就在這裡。”
葉痕自然感覺到了離落的目光,他端坐在馬上,時不時將百里長歌的那縷髮絲拿出來放在手心把玩,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
百里長歌看見他這個樣子就有些忍俊不禁,想着樑帝大概嘴都氣歪了吧,長孫城外攔截長孫妃引得天下轟動冒犯天威,兒子炸燬他的心血如彈指飛灰。
當然,葉天鈺此舉必是早就經過樑帝默許了的,否則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這樣做。
然而樑帝定然沒想到他這個最小的兒子智計無雙,早就算到他會有所動作,故而提前設局,聲東擊西,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無名祠上。
比起樑帝耗費了心血建造的無名祠,一個小小的長孫妃又算得了什麼?葉天鈺如果繼續待在這裡不趕去宣寧坊,那麼樑帝鐵定認爲葉天鈺沒有把他這個皇爺爺放在眼裡,他這個皇帝還比不上一個女人。
所以,歸根結底,今日葉天鈺是萬萬不能把她帶走的,否則樑帝就真的以爲葉天鈺沉迷女色,無法堪當大任。
葉天鈺如此會算計爲了皇權不擇手段的人,怎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百里長歌偏轉頭,向旁邊這位一臉若無其事恬淡自然的晉王殿下投去欽佩的目光,對方感覺到她的視線,將手中那縷髮絲拿起來在手中晃了晃,挑眉一笑,並未說話。
“王爺……無名祠被炸燬該不會是你的傑作吧?”裴燼輕輕將馬兒趕到葉痕身邊,壓低了聲音問他。
他剛剛吐過血,嘴角已經乾涸的血跡在白皙的面容上劃出妖冶的弧度,從百里長歌這個角度看過去,倒頗有幾分別樣的美,甚至有幾分熟悉的美。
“裴侍郎,本王現在就可以讓你爲你這句話付出慘痛的代
你這句話付出慘痛的代價。”葉痕冷笑一聲。
“下官敢說便敢當。”裴燼輕笑道:“能用如此逆天膽大的方法來解今日之局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王爺一人,而這纔是你一貫的作風。”
“裴侍郎,凡事講求證據。”葉痕挑眉看着他,“本王知曉你跟隨我多時,早已瞭解我至深,但這種話還是我們倆私底下慢慢說的好,不必當着大庭廣衆講出來,否則豈不是讓人誤會你我的不和諧關係?”
百里長歌聽到這番話,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這滿滿的基情讓她這個正牌女友情何以堪?
裴燼光看百里長歌的反應就知道葉痕在說什麼了,他臉一黑,狠狠瞪了葉痕一眼蹙眉垂下頭。
那般似嗔似怒的表情,簡直像極了她和葉痕打情罵俏的反應,百里長歌無語望天,一甩身回了馬車。
“請問本王可以進城了嗎?長孫殿下?”葉痕看向那邊緊皺眉頭指揮侍衛的葉天鈺,放高聲音喊了一句。
葉天鈺死咬着牙看了葉痕一眼,良久才平緩了心緒,一翻身騎上馬,對侍衛們一揮手,“迅速撤離金光門,前往宣寧坊!”話音還沒落,馬蹄聲早已激起一地煙塵,人也在煙塵中模糊了身影。
東宮的侍衛訓練有素,不多時便把現場受驚的百姓全部疏離安撫統統前往東市。
待煙塵散去,葉痕纔對魏俞吩咐一聲,“啓程回府!”
“王爺,我們要不要去宣寧坊?”魏俞小心地問了一句。
“本王舟車勞頓,輾轉幾度纔回了帝京,被皇長孫攔截在金光門外頂着炎烈的太陽中了暑險些沒命,哪裡還有那麼多精力去宣寧坊關心無名祠?”嚴重中暑險些沒命的晉王殿下擡眼看着宣寧坊半空久久散不去的黑雲,滿意地彎了彎脣。
魏俞立即明白了葉痕的意思,再不敢多言,一揮馬鞭駕着馬車前往長樂坊晉王府邸方向。
裴燼自剛纔那番話被葉痕噎住,一路上再沒有多說一句話,在樓上樓前與葉痕道了別後直接回廣陵侯府。
“王爺,你把馬讓給我吧!”出了永樂坊,百里長歌掀開車窗簾對葉痕道。
“怎麼,你想直接回府?”葉痕明白了她的意思,微斂眉目。
“是啊!”百里長歌道:“武定侯府和你們晉王府不順路,所以我才向你借一匹馬騎回去。”瞥見葉痕一臉不樂意的樣子,她秀眉輕揚,“你放心,大不了明天我再把馬兒送回來給你就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葉痕淡淡看她一眼,道:“你剛纔也聽見了,皇長孫讓駐城軍去疏通逃竄的人羣,而武定侯就掌管着駐城軍,他想必早已收到無名祠被炸的消息趕去了宣寧坊,如此一來,武定侯府裡就只剩下那一堆女人,今日金光門一事,已經把你推至風口浪尖上,你要是現在回去的話,必定會被那些女人算計。”
“切——”百里長歌不屑地冷哼一聲,“那些個整天只知道窩裡斗的女人,我還沒放在眼裡過,武定侯府由李香蘭那樣的女人掌家,總有一天要敗在她手上的。我之所以那麼早回去,是想去看看二老爺,希望能從他嘴裡得到更多的消息儘快破解所有的案子揭開真相救出卿雲表哥。”
“那個不急。”葉痕緩緩道:“眼下還有個更重要的案子等着你去破。”
“你是指無名祠無端炸燬一案嗎?”百里長歌聞言,這纔想起來葉痕說過這是爲她準備的案子,用來在樑帝面前立功的,她心思一動,樂呵呵諂媚道:“王爺,您看我們倆都這種關係了,這麼一件小事,你直接把真相告訴我,到時候我裝模作樣去查看一番直接彙報給皇上不就完事了嗎?”
“我們倆什麼關係?”葉痕的關注點顯然不在案子的真相上。
“不就……不就那種關係嗎?”百里長歌笑得春光燦爛。
“爺不記得何時與你發生過關係。”葉痕傲嬌地撇開臉,一副“你不來點實際的我就不告訴你看你能把我怎麼樣”的神情。
“不說就不說!”百里長歌低嗤一聲,“還想誆我的話,本小姐又不傻,憑藉我這裝滿智慧的腦袋,必定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把案子破出來,到時候閃瞎你的鈦合金狗眼。”
“什麼眼?”葉痕皺眉。
“呵呵呵呵,人眼。”百里長歌一把放下簾子,對魏俞吩咐道:“王爺不借馬給我,那你繞一下,先載我去武定侯府你再回晉王府。”
嘟嘟一聽就急了,“麻麻你騙人!你剛剛還說回去以後就住在我們家的。”
“呃……那個,我還有東西要回去拿,等我收拾好了就來找你好不好?”百里長歌險些忘了旁邊還坐着個小祖宗。
“不好!”嘟嘟憤怒地盯着她,“你要回去的話,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麼?”百里長歌一臉無奈。
“反正我不管,你去哪裡我就要跟着去哪裡。”嘟嘟將整個身子都靠在她身上,那副樣子,彷彿百里長歌下一秒就能長翅膀飛了。
“葉痕,你就不打算說句話?”百里長歌覺得自己真的是敗給這小祖宗了,她無奈之下只能向葉痕求救。
“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他孃親,你帶着兒子回孃家也沒什麼不好。”葉痕淡淡吐出一句話。
百里長歌險些抄起小几上的蘋果扔過去砸他一臉,“你不是說了嘟嘟最怕脂粉味嗎?侯府裡的那些女
裡的那些女人整天塗脂抹粉,你就不怕嘟嘟到時候全身起疹子?”
“作爲孃親,你應該全程照顧好他。”葉痕揚着眉梢,語氣淡淡,“再說了,即便是起了疹子,不也還有你這個堂堂百草谷谷主大弟子在此嗎?有什麼好怕的?”
“你——”百里長歌失語,她就知道每次在這個男人面前,她都休想從言語之間討到半分好處。但是方纔在城門口,她的確是親口承認了嘟嘟是她親生兒子,想必這會兒早已經傳遍整個臨陽帝都。侯府裡的那幫女人只怕是全都知曉,這會子只等着她回去領家法了。
“要不要我給你一塊令信?”葉痕看出了她的猶豫,再度出聲問道。
“令信?”百里長歌不解,“做什麼用?”
“自然是表明晉王身份的一種東西。”葉痕輕笑道:“我擔心你回去以後會被那幾個女人糾纏。”
“算了。”百里長歌擺擺手,“拿着你的令信去威懾她們,治標不治本,便是明着不來,暗着她們依舊來招惹我,如此,要你的令信何用?倒不如我乾脆點將她們一次性收拾了倒還省心。”
“也對。”葉痕彎脣笑道:“你向來就是個讓人不省心的,誰還敢在你眼皮子底下不省心呢?”
“你這是拐着彎兒的罵我呢?”百里長歌一聽怒了,什麼叫做她向來就是個不省心的?!
“可不是從來沒讓我省心過麼?”葉痕扶額道:“否則我怎麼追了這麼久還沒嚐到甜頭?”
“得寸進尺了你?”百里長歌無語望天,“抱也抱了,親也親了,好了,現在我這個後媽連你兒子都認了,你竟然還好意思說沒嚐到甜頭,葉痕,你那臉是什麼材料做的,都不會紅的嗎?”
“既然承認了是嘟嘟的親生孃親,不如把晉王妃該做的事也做了吧!”葉痕目光灼灼。
“滾粗——”百里長歌輕啐一口,“三媒六聘呢?婚書庚帖呢?一分錢不花就想我做全套,你當本小姐是傻子?”
葉痕眼風掃了掃整個身子靠在她身上的嘟嘟,嘟嘟看懂了晉王爹的暗示,立即來了精神,“麻麻麻麻,爹爹說他將來要是娶了媳婦兒,就把整個晉王府都交給王妃管着,包括小金庫,他絕對不挪用一分錢。”
“沒興趣!”百里長歌將頭撇向一邊。
“爹爹的小金庫裡除了金銀珠寶還有很多名貴的藥材。”嘟嘟繼續利誘。
“困!”百里長歌打了個哈欠。
嘟嘟無奈地看了一眼晉王爹,在得到對方的點頭示意後,又神秘兮兮地道:“麻麻,我們家後花園裡栽種着一棵天香牡丹,可美了,爹爹說,等晉王妃入府就送給她。”
“真的?”百里長歌眼睛一亮,隨即狐疑地看了這父子二人,便明白這肯定是葉痕的詭計,她悻悻坐回身子,清了清嗓子道:“休想騙我,天香牡丹在大梁不開花,這個常識我還是懂的,再說了,我又沒見過天香牡丹長什麼樣,怎麼知道是不是你們這對無良父子合起夥來誆我?”
“是真的。”嘟嘟語氣堅定,“栽種天香牡丹的土是爹爹從很遠的地方帶回來的,那個土很特別,全是黑的。”
百里長歌眉梢一動,轉而望向葉痕,“你真的栽種了一株天香牡丹?”
“是真的。”葉痕輕聲答,“我以前聽人家說天香牡丹在大梁不開花,於是我就在想應該是大梁的土質問題,我託人從別的國家帶了泥土過來試了一下,依舊不會開花,後來偶然有一次遇到西域的商人途經此地,他送了我這種黑土,還送了秘製的汁水撒在黑土上,今年是第一次開花。”
“這麼說你早就見到天香牡丹開花了?”百里長歌心思一動,想着難怪那天葉痕能順利將天香牡丹黑點畫出來,原來是早就見過天香牡丹,再加上天生的過目不忘才助她成功連出線。
“在我們離開滁州之前。”葉痕道:“其實你去晉王府的那天我就想讓你看一看的,但是那個時候你對我防備心很重,我若是貿然帶你去看,你肯定認爲我對你圖謀不軌。”
“算你還是個正人君子。”百里長歌低嗤,隨即想起了什麼,石王德哀嘆了一聲,:“我們離開滁州這麼長時間,想必花期已過,如今回去,花肯定早就謝了。”
“今年見不到,還有明年。”葉痕寬慰她,“這種花花期很短暫,其他地方的花怎麼開我不知道,但是我栽種的這一棵是我親自看着開花的,當時有個很奇怪的現象。”
“什麼現象?”百里長歌忙問。
“一株上面只開一朵花,在花苞伸展開那眨眼的瞬間,一朵花迅速分離成一模一樣的兩朵。”葉痕仔細回憶了一下又道:“這個過程速度很快,分離成兩朵花以後不過盞茶的功夫就開始凋謝。”
葉痕後面還說了什麼,百里長歌完全沒有聽進去,她的思緒一直圍繞在那句話上。
——一朵花迅速分離成一模一樣的兩朵。
這句話讓她腦子裡閃過一絲靈感,但具體是什麼靈感,暫時說不上來。
她只是一直回想着葉痕說的話。
一株樹上開一朵花,一朵花迅速分離成兩朵,而且兩朵花一模一樣。
製作手鍊的人想表達的寓意難道就是這個?
這句話到底代表了什麼呢?
腦海裡不由自主就浮現了二老爺和啞女寫的那兩個字。
一
一個字:思。
分離成兩個:田,心。
只有這件事的寓意大致和天香牡丹差不多,但是“思”分離開來完全不是一模一樣的兩個字,那麼到底是哪裡出了錯?還是說她忽略了什麼?
百里長歌想的頭疼,蹙眉問葉痕,“你再好好想想,天香牡丹開花的時候還有什麼特徵?”
“基本上就是這個了。”葉痕搖搖頭,看了她一眼後若有所思,“你是不是因此想到了什麼?”
“想到了二老爺和啞女寫的那兩個字。”百里長歌鬱悶地抱着頭,拼命回想剛纔一閃而逝的靈感究竟是什麼。
“或許這就是造手鍊的人想表達的意思。”葉痕道:“但是照着這兩個字去推論的話,‘思’代表永昌長公主這個說法就得推翻,更甚至連長公主府有人回來復仇這個結論也得推翻。”
“不用推翻。”百里長歌搖搖頭,“直覺告訴我,所有的結論都不用推翻,我們現在還缺少很多重要的證據,只要證據一集齊,我相信天香牡丹的開花過程與這個字的拆分就能很好的結合在一起,而且我還有另外一個直覺。”
“什麼?”葉痕問。
“我總覺得第一個死去的人才是所有案子裡最重要的人,是這一切的開端,也是這一切的終結。”百里長歌語氣有些不確定。
“何以見得?”葉痕挑眉。
“我暫時沒辦法給你準確的推論。”百里長歌搖搖頭,“但我相信天香牡丹的開花過程將會是我揭開一切真相的重要推論,到時候肯定用得到。”說罷偏頭看着葉痕淺淺一笑,“畢竟,那個人給的花就沒有一次失誤的不是麼?”
“說得也對。”葉痕點點頭,隨即惆悵道:“自從秦黛的案子過後,已經好久沒有案子發生,看來我們真的打草驚蛇了,如今第四個人還沒出事,我們調查的難度就大大增加,手裡的線索就像一團亂麻,始終抓不到至關重要的點。”
“沒人出事更好。”百里長歌低嘆一聲,“已經死去的秦文少卿以及秦黛許洛四人都是沒有罪的,如果後面註定要死的人都是好人的話,我寧願那個人因爲我們的打草驚蛇停止殺人,那樣的話,即便我查案的速度會減慢也沒什麼,至少我心裡會好過些,否則我會認爲是自己能力不夠,沒能在幕後黑手殺人之前查清所有真相挽救他們,想到他們這些無辜的人一個一個死去,我會自責,會不安。”
“長歌你別多想。”葉痕安慰道:“這一切本就與你無關,你也是無辜被牽扯進來,誰也不想那些人枉死,可我們現在證據不足,沒法指控任何人是殺人兇手。彆着急,一步一步來,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將一切都查清楚的。”
“希望這一天越快越好。”百里長歌眉間憂愁不減,“我是真的累了,一方面是那個人離奇的殺人手法,一方面是我們倆的事與皇權的碰撞,再一方面,便是武定侯府的生死存亡,這些事壓得我喘不過氣,到底要哪一天我才能徹底擺脫束縛,好好活一回?”
葉痕聽到她這般埋怨,眼眸中溢滿心疼,隨後道:“相信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我信你。”百里長歌看着葉痕,這一刻的世界除了他,周圍都是虛幻,彷彿只有他在的地方,她才能真實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侯府到了。”不多時,馬車已經行到了靖安坊武定侯府大門前,魏俞下了馬車將小圓杌子放在地上。
臨陽帝都五十六坊中,長樂坊內全是親王郡王府邸,而靖安坊和普澤坊內則是朝中王公大臣的府邸,廣陵侯府在普澤坊,所以裴燼纔會在永樂坊就跟他們分道揚鑣。
長樂坊與靖安坊中間隔了個永樂坊。
故而,葉痕送她到武定侯府其實已經多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百里長歌抱着嘟嘟下了馬車與葉痕道別看着他走後這才直接走向大門。
今日的武定侯府大門敞開,像是一早就知道她要歸來特意讓人打開迎接的一樣。
百里長歌在大門前三丈處停下腳步擡頭看着匾額上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武定侯府。
一時間心中涌上無數滋味,她想到自己這一趟滁州之行,發現了很多不爲人知的秘密,而那些秘密很可能直接決定着侯府的存亡,一想到百年鐘鳴鼎食之家即將被摧毀於那些本該被時光掩埋的秘密之下,百里長歌就覺得悲哀。
她悲哀於自己出身的尷尬,這座府邸中,以前最值得她牽掛的傅卿雲已經不在了,如今的武定侯府對她來說只是名義上的存在,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擺脫武定侯府嫡女這個身份,遠離她這個所謂的“家”。
然而,她的身份是永遠的存在,任何人都無法改變,於是她又替百里敬感到悲哀。
眼下的狀況,百里敬所知道的秘密與她手中的證據形成了一個天平,一旦有一邊鬆手,那麼另外那一邊就玩完。
百里敬當初既然默認了那位冒充的三老爺進府娶了秦文名正言順將小皇子抱出來養大,那就說明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將這些秘密說出口。
眼下的情況就變成武定侯府能不能留下,取決於她會不會把真相揭開。
一旦揭開最大的那個秘密,埋藏在武定侯府十多年的秘密將會公於天下,到時候這座歷經百年之久的大宅還能否保得住?
憑藉樑帝多年來的鐵血手腕,他將
手腕,他將會用怎樣血腥的方式在最快的速度之下將武定侯府滅得乾乾淨淨?
這些後果,百里長歌每想一次就覺得異常心驚。
這一刻,她開始有些同情百里敬,這樣的驚天秘密藏在心裡十多年,想必他每夜都睡不安穩吧?
“大姐,你回來了?”
百里長歌正在沉思,沒料到百里若嵐已經從大門內款款走出,她今日一襲鵝黃色羅衣,領口和袖口上都用精細的針法繡了淺色海棠,雲鬢高綰,耳垂上的明珠鐺越發襯得她整個人容顏明麗,從容的步子和臉上模板印出來的溫和笑意彰顯着她的端莊典雅。
待走近百里長歌,看到了她旁邊的嘟嘟,百里若嵐這才趕緊行禮,微微福身,“若嵐見過小世子。”
百里長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想着這個女人在她去滁州的時候還因她那一巴掌裝病躺在牀上,今日又這般惺惺作態,究竟是真的被“晉王妃”這個身份威懾到還是另有算計,目前不得而知。
但有一件事,百里長歌非常肯定,她擡起頭來左右掃了百里若嵐的臉一眼,嘖嘖讚道:“二妹妹,臉恢復得不錯。”
百里長歌不說容貌恢復得不錯,反而說“臉”,這裡面就大有深意了。
果然,百里若嵐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百里長歌向來喜歡對女人補刀,尤其是向百里若嵐這麼漂亮的女人,於是她又漫不經心補充了句,“嗯,彈性不錯。”
百里若嵐徹底怔住,蔥白手指絞着手帕,站在原地不動,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二妹妹你可別哭。”百里長歌趕緊拉着嘟嘟離她遠些,撇撇嘴道:“我是女人,我也需要被人安慰擦眼淚的,不會安慰你,你要是站在這裡哭的話,這周圍沒有垂涎你美色的男人,沒人看得見,你豈不是浪費了那幾滴眼淚?”
她以爲百里若嵐要麼勃然大怒,要麼直接哭得梨花帶雨。
沒想到百里若嵐頭一擡,換上一副溫和的笑臉,“大姐說得哪裡話,若嵐又不是三歲稚子,哪裡能說哭就哭的?”
“那就好那就好。”百里長歌點頭,笑眯眯地說道:“修爲有長進了,不錯不錯。”
百里長歌眼風一掃空蕩的大門處,挑眉對百里若嵐道:“上一次我回府,二妹妹是第一個出來迎接我的,這一次我回府,二妹妹依舊是第一個出來迎接我的,果然在這個家裡,只有二妹妹一個人把我當成嫡女看待,也只有二妹妹一個人纔是我真愛啊!”
“若嵐兒時本就與大姐最爲親厚,你兩次回府,我自是應當出來迎接的。”百里若嵐溫和笑道。
“那就不知你今日出來迎接的是晉王妃還是武定侯府嫡女呢?”百里長歌笑得越發燦爛。
李香蘭想置她於死地讓百里若嵐名正言順當上嫡女,這份心思百里長歌還是看得出來的,既然百里若嵐那麼喜歡嫡女的位置,那今日就不妨刺激刺激她。
百里長歌暗自冷笑一聲,百里珊雖然討厭些,但那個人所有的表情都寫在臉上,有什麼說什麼,她就是見不得百里若嵐這種綠茶白蓮,臉上整天掛着笑,心腸卻歹毒,背地裡卻可着勁兒的算計人。
百里若嵐臉色再次一僵。
百里長歌的生母早就死了,她在這個家裡又不受寵,根本不配做這個嫡女擋住自己的錦繡前程,所以自己必定不能承認眼下是出來迎接嫡女。
可若是承認出來迎接王妃的話,整個武定侯府只出來她一人,其他沒有出來的人便會因此獲罪。
思索再三,百里若嵐突然笑道:“瞧大姐你說的哪裡話,你與晉王還沒有三媒六聘,婚書庚帖,你雖有了他的孩子,可畢竟還沒有祭過宗祠,還算不得他的人,我們若是就此喊你一聲‘王妃’,便是置你的名聲於不顧,妹妹向來敬重大姐,怎可做出這般陷你於不義的事呢?”
“二妹妹是想告訴我,你剛剛說我未婚先孕不知廉恥便是在維護我的名聲嗎?”百里長歌微微一挑眉。
百里若嵐臉色一白,“大姐你怎麼能這麼說,妹妹真的是爲了你好,纔不稱呼你一聲‘王妃’,畢竟當下你頭上還頂着個‘長孫妃’的頭銜,妹妹若是胡亂喊你一聲‘晉王妃’讓皇上知道了,豈不是得降罪於府上?屆時所有人因此獲罪,只怕大姐也不會好過。”
“那就多謝二妹妹的體貼關心了。”百里長歌笑着替她理了理鬢髮。
百里若嵐看着百里長歌脣角那燦爛的笑,頓時覺得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一直蔓延至全身,片刻的功夫,她後背已經起了一層冷汗,腳步有些虛浮,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二妹妹你怕什麼?”百里長歌故作驚訝,“我又不是會吃人,只不過看你頭上爬了個蟲子想替你拿下來而已。”
她不說還沒感覺,她一說,百里若嵐頓時覺得脖子裡一陣酥麻,好像有什麼東西順着脖子一直往下爬,直接從抹胸裡鑽進去。
“啊——”百里若嵐頓時驚叫一聲,胸前奇癢難耐,她想伸手去抓,卻礙於百里長歌和嘟嘟還在眼前,更何況此處是府門前。
但她實在抵擋不住胸前那陣奇癢,再也顧不得形象一邊抓一邊往府裡跑。
“麻麻,你爲什麼要在剛纔那個女人的脖子裡放蟲子呢?”嘟嘟看着百里長歌,一臉疑惑。
在他看來,只要沒
來,只要沒衝撞麻麻和爹爹的人都是好人。當然,剛纔百里若嵐那些拐彎抹角的話,嘟嘟是聽不懂的。所以他自然而然認爲百里若嵐是好人。
“麻麻是在懲罰她。”百里長歌蹲下身,很耐心地教導他,“你以後要娶個心胸寬廣的媳婦兒,不要讓她拘泥於後宅婦人這些無謂的爭鬥中。”指了指武定侯府的牌匾,又道:“就像這個地方,明明已經危在旦夕,明明言語之間就能頃刻遭到毀滅,偏偏那些目光短淺的後宅婦人還要在裡面爭個你死我活,爲了區區一個名分整天算計來算計去,算到最後也不過是算計來一抷黃土,有什麼意思?”
這些話,百里長歌不知道嘟嘟聽不聽得懂,但她卻越說越心酸,越來越覺得已經死去的前任掌家夫人,她名義上的孃親嫁得非常不值,百里敬這樣刀口上添血的男人,他或許有葉痕在戰場上的風姿,卻絕對沒有葉痕的一腔柔情,百里敬應該是從來都不懂得憐惜與珍惜的吧!
“麻麻,我以後要娶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子。”嘟嘟咧嘴一笑,“爹爹說你是這天下獨一無二的女人,那我以後是不是找不到媳婦兒了?”
“小傻瓜!”百里長歌噗嗤一笑,將眸中朦朧的水霧壓了回去,摸了摸嘟嘟的頭,柔聲道:“怎麼會找不到呢,天下這麼大,總有一款女子是最適合你的。”
嘟嘟對手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走吧,我帶你進去看看這些人又在玩什麼花樣。”百里長歌站起身,拉着嘟嘟的小手,二人緩步走進武定侯府大門。
“小姐,你總算回來了。”纔剛剛繞過照壁,秋憐就急匆匆走出來,見到百里長歌,頓時難得的露出一絲笑容。
在百里長歌的印象中,這是秋憐第一次這樣笑。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府裡可有什麼情況?”百里長歌衝她點點頭。
“發生了一些事。”秋憐突然面色凝重道:“有些話在這裡說不方便,奴婢隨您回房慢慢道來吧!”
“也好。”百里長歌點點頭,“算下來,我走了一個多月,應該發生了很多事情纔對,反正我有時間,這就回房,你好好與我講講。”
三人正準備朝着扶風閣走去。
李香蘭身邊的大丫頭紅月突然走過來,冷凝的語氣使得她原本就冰冷的面容如同覆了一層寒霜,“大夫人有請!”。
紅月直挺挺站在百里長歌跟前,並沒有行禮,看向嘟嘟的眼神更是如同染了毒一樣。
“請我去做什麼?”百里長歌面色一寒,想着這個家究竟還能不能有一天安寧了,她這個嫡女回府,不但沒有人出去迎接,反而任何人都對她頤指氣使!
“你去了便知道了。”紅月冷冷掃了她一眼,那眼神,彷彿根本就沒把她當做人。
“大小姐放心,奴婢會陪着您的。”秋憐投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百里長歌面色緩和了幾分,極不情願地拉着嘟嘟前往大夫人的院子。
一路走過花廳遊廊,園中好多花已經凋謝,自三夫人和少卿死後更是顯得淒涼,如今的秋楓苑已經被百里敬給封鎖了,門口遣了兩個小吏看守着,任何人都不得進入。
百里長歌收回目光,跟着紅月進了大夫人的院子,還沒進入主屋,便聽到一個尖銳而充滿滔天怒意的婦人聲音。
“百里長歌,你給本夫人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