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長歌呆呆看着銀盤裡的燭火,想着他此時在做什麼呢?有沒有被她剛纔的舉動給嚇到?
其實葉痕在說那些話的時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想扔了劍跑過去撲到他懷裡大哭一場,然後就像他說的,從此以後觀滿城煙火,看錦鯉成雙,再不理會這世間的種種紛亂。
可是,她不能。
他是當朝晉王,是樑帝和衆皇子皇孫們最爲忌憚的人。
無論是退出朝堂還是迎難而上,那些人都不會放過他,如果繼續待在他身邊,就等於送了一個天大的把柄在那些人手裡。
故而離開他,不連累他,是她目前最好的選擇。
“阿瑾,你爲什麼那麼傻?”魏俞見她一言不發,拿了小杌子在她跟前坐下,將準備好的暖手爐遞給她,這才低聲道:“你都不知道,當時所有人都嚇傻了。”
百里長歌眸光一動,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依舊只是看着銀盤裡跳躍的燭光。
“我知道你是爲了王爺好纔會選擇傷害自己逼他走,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王爺他或許根本就不需要你這樣刻意閃躲,變相的保護?”魏俞見她似乎聽進去了幾分,繼續道:“王爺所想,不過是和心愛的人廝守一生而已,今日的那一劍,傷的是你自己的身體,痛的是王爺的心。”
百里長歌垂下眸。
“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在感情上這麼糊塗呢?”魏俞皺着眉頭,“你覺得自己躲到東宮的勢力下,不再與王爺有任何瓜葛就是幫助他了嗎?”
百里長歌睫毛顫了顫,眨開幾許碎光。
“你出城去找潘楊之前,王爺在書房喝了很多的酒。”魏俞回憶着當時的情形,“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你出了書房以後,他就讓我去拿酒,王爺是不能喝酒的。”
聽魏俞一說,百里長歌覺得有些不敢置信,驀然擡起眼。
魏俞繼續道:“三年前,王爺帶着小世子回來後不久,我們就發現了他時常會胸口痛,每次都痛得恨不能拿把刀自行了結,當時所有人都說去給他請太醫,王爺全部拒絕了,他給自己弄了個方子,之後就一直按照那方子給他拿藥,大概是方子里加了血靈芝的原因,王爺服用了之後就很少發作了,不過說起來也多虧你那天晚上出城去找潘楊,否則王爺恐怕會一直不停歇地喝下去。”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百里長歌將頭枕在雙膝上。
她舉劍刺向自己之前,不是沒有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可是當時的情形,容不得她選擇,她不可能跟葉痕走,更不忍心傷他半分,只能對自己下狠手。
暗自咬了咬牙,百里長歌抱緊了暖手爐,早知道這麼痛,她纔不要玩自殺。
“阿瑾……”魏俞看了她一眼,“請允許我這樣叫你吧!”
百里長歌沒說話,算是默認,他舒了一口氣繼續道:“我剛纔說那些並不是想爲王爺講好話,只是讓你明白你今日的舉動欠缺考慮,須知比你傷口更痛的是王爺。”
百里長歌嘴脣微微動了動。
“我說了這麼半天,也不知道你怎麼想。”魏俞拿了銀針去挑燈芯回來又說道:“老實說,我作爲晉王府的一名小宦官,是不該插手主子這些事的,而且今日之前我跟風侍衛長都是不贊同你和王爺在一起的,畢竟你們之間隔着一個皇長孫,但時至今日我才發現,王爺對你的心思,又或者你對王爺的心思,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從白日裡你的一劍足可以證明。”
“你擔心拖累王爺,所以毅然決然站到東宮這邊,可我現在代表晉王府請你回去。”魏俞說着,噗通跪到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百里長歌一驚,稍稍偏過頭,見到他平素天真活潑的白淨小臉似乎在霎時之間變得成熟穩重,天真不再,她看見的是隱衛臉上纔有的那種滄桑。
“長歌小姐,奴才自知不該多嘴,可是看見你們這樣,我們做下人的也很難受,奴才希望你能明白,王爺他爲了你,是根本不怕賠上整個晉王府的,更何況王爺是個未雨綢繆的人,只要他想謀,奴才相信就沒有不可能的事。”魏俞不斷將腦袋磕在冷硬堅實的地板上,擡眼瞄見百里長歌依舊不爲所動,他咬咬脣,繼續勸慰,“你再想想小世子,從你歸來第一天起就認定了你做孃親,奴才每日哄他睡覺的時候他都會不斷地問我,會不會一覺醒來你就不在了,他說他不敢睡,怕你扔下他。”
提起嘟嘟,百里長歌便想到她回來那天他當街攔車的囂張,雷雨之夜瑟瑟發抖的惶恐,撲進她懷裡哭泣時真實的難過,爲了給她煲一碗湯追着雞滿院子跑的可愛。
眼淚不覺模糊了雙眼,不過片刻便撲簌簌往下落。
一個三歲的孩子都沒有嫌棄她,反而整日管她叫孃親,如此依賴她,她又何必去計較葉痕的過去呢?
瞥見百里長歌已經動容,魏俞繼續點火,“小世子若是知道你離開行宮,離開王爺,還動手傷了自己,他肯定會哭鬧的,就算不是爲了王爺,還請長歌小姐看在小世子的面上忘掉今日之事,跟奴才回去。”
魏俞的額頭上已經磕得滲出血,他無知無覺般,每說一句話就叩一個響頭,“長歌小姐,奴才求您了,別扔下小世子。”
帶着哭腔的這一句,直接擊潰了百里長歌心底最後的防線。
她伸手抹去眼淚,輕聲道:“你起來吧!”
魏俞心中一喜,“長歌小姐這是答應奴才了嗎?”
“你先回去,倘若明天嘟嘟哭鬧,你便帶着他過來這裡。”百里長歌縮回被子裡。
魏俞趕緊站起來,一撩袖子擦去額頭上的血珠子,連連應聲,“奴才遵旨!”
魏俞退下後,百里長歌躺在牀榻上,再也睡不着,她皺眉想着“情”這種毒果然是中了就再也無解,連一個小宦官都能輕易看通透的事,她這個百草谷谷主親傳弟子竟然深陷其中,以至於走進誤區,以爲自己離開就不會連累他。
她心中清楚那樣的情況下葉痕是不可能拋下她直接回去的,所以,最後救她的人一定是葉痕。
她這個傷不輕,估計耗光了他全部內力吧?
百里長歌想到醒來時嘴裡全是藥汁的苦澀,便知他又親自替她喂藥了。
“我果真是瘋魔了!”她無奈地扶了扶額頭,覺得自己一在葉痕身邊就失去理智,白天那個拿劍刺向自己的舉動,簡直蠢得不能再蠢。
羞愧地將頭埋進被子裡,她咬脣想着眼下名義上是說她已經搬過來了,可畢竟兩人以後還要一起查案,今後再見到他,開口第一句該怎麼說呢?
這樣一想,她心中竟生出幾分慌亂,害怕他會因爲白天的事再也不理她。
三更雞鳴之時,百里長歌才勉強有了睏意,正準備闔上眼睡覺,天生的警覺立即嗅到院子裡有陌生氣息闖入。
她迅速驚坐起,左手拿過桌子上削水果用的匕首藏在錦被下,警惕地看着外面。
當下門窗緊閉,她看不見外面的情形,只是感覺到有紅光一閃,下一秒,那個人已經到了房內將房門關上,緩緩走到她面前。
“大仙……哦不,這位壯士……兄臺,你來做什麼?”百里長歌驚訝於這個人不凡的身手,同時也奇怪這個人大晚上不睡覺跑到她房裡來做什麼?
男子將紅燈掛在了房檐下,風一刮,紅影便閃爍進來,朦朦朧朧的,讓人感覺很詭異。
“我要走了。”大仙坐在她對面,一雙水光瀲灩的眸好奇地打量着桌上之前盛湯藥現下還留有殘跡的白玉碗,問她:“這個是什麼?”
百里長歌險些撞牆,長着這樣一張好看的臉,竟然是個智障?
“大仙,您老回哪兒去?”百里長歌想着反正他也不懂,乾脆直接喊出替他取了好久的綽號。
“我不知道。”男子將白玉碗端起來放在鼻尖嗅了嗅,隨後微微皺眉道:“好難聞。”
廢話!
百里長歌直翻眼皮,那是藥,能不難聞麼?
“大仙,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以前是不是真如傳言所說每晚必去望天崖?”百里長歌其實想問這個問題好久了,眼下有機會,她自然不能放過。
“血月……”男子嫌棄地將白玉碗放回桌上,擡眼看着她,安靜道:“我在等血月。”
“血月?”百里長歌險些將一肚子藥汁都噗出來,“大仙你奇幻話本看多了吧?這世上無神無怪,哪裡來的血月?”
“我等了很長時間。”他有些無辜地道:“我也不知道血月長什麼樣子,但是我似乎除了這一件事,就沒有別的事情做了。”
百里長歌嘴角抽了抽,想着您老可不是隻做這一件事麼?都掛在大梁榜上了還不自知。
“我要走了。”轉了半晌,他似乎纔想起來轉回正題,望着她喃喃道:“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
“什麼?”百里長歌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我一個人在那個地方等了很久很久,從來沒有人跟我說話,那天你揹我回來的時候,我發現你的身上好暖好暖,我很喜歡這種感覺,所以我想請你跟我一起走。”
“……”
百里長歌無言以對,合着說了這麼半天,大仙是準備把她當成取暖的工具了!
“你……叫什麼名字?”百里長歌想着憑藉這個人高深莫測的武功,如果是智障就不合常理了,可是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人還不懂人情世故,甚至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懂的?
“我忘了。”大仙回答得乾脆利落。
百里長歌頓時了悟,“原來你是失憶了。”
“沒有失憶。”大仙搖搖頭,“我只是一個人太久了,所以很多不太重要的事情都淡化了,你要是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可以一直想,說不定再過一兩個月能想起來。”
“……得了,您老回去慢慢想吧!”百里長歌覺得跟這個人說話必須切換到仙俠界面,否則依照她凡事要證據要推論的性子,指不定會推論出他是個滿街行騙的神棍。
“你跟不跟我一起走?”大仙凝望着她略顯蒼白的面容,水波盪漾的眸裡滿含期待。
百里長歌搖搖頭,“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大仙有些失望,隨後眼眸縮了縮,“你受傷了?”
“你怎麼看出來的?”百里長歌有些訝異,她的傷口已經被葉痕用內力治癒,按理說來如今即便是有些虛弱,也無法一眼看出來受過傷纔對。
“我聞到了那天晚上你身上的那種味道。”大仙直言不諱。
百里長歌瞬間明白了,那天晚上她手臂受傷有血腥味,這貨估計是現在也聞到了血腥味,但是讀書少不善於表達所以說出來的話才這麼彆扭。
“用不用我幫你療傷?”大仙伸出修長的手指,追着桌子上一顆滾動的水珠,看那神情似乎頗有興趣。
“不用了,已經快痊癒了。”百里長歌趕緊拒絕,她那一劍本就讓葉痕傷透了心,要是再讓這個人替自己療傷,葉痕估計真的要被酸死。
“你這樣直接拒絕,我這裡好難過。”大仙指了指他的心臟處。
燭火停止跳躍,這一刻溫和而靜謐,百里長歌看見他的側臉似一幅永遠描不盡風華的畫卷,純澈得不染塵俗。
她眼眸眯了眯,爲什麼總覺得自己應該認識這個人呢?
“你不跟我走也好。”大仙似乎沉吟了半晌決定了什麼事,這才微微揚眉,莞爾道:“那個地方太冷,你要是去了,身上也會變冷的,我不喜歡你身上變冷,暖暖的纔好。”
“你說的很對。”百里長歌忙不迭點頭,“所以你還是一個人去算了。”
“這個紅燈送給你吧!”大仙伸手指了指門口,“我生活的那個地方,每個人出門都會點燈,因爲只有那樣才能找到回家的路,不點燈的話,路太黑,我把這個送你,你以後千萬不要迷了路。”
他的這些話,百里長歌聽得起了一身白毛汗,出門就點燈,他說的到底是什麼地方,聽起來陰森森的。
“我走了。”大仙轉身推門,偏頭對她一笑,“希望下次再見到你的時候,你還能揹我回家。”
百里長歌身子一抖,目送着紅影風一般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門口那盞用青竹枝吊着的炫紅燈籠,隨風搖曳之間,紅光越過浣紗窗,照得一屋子詭異。
再有天大的睏意,百里長歌也不敢再睡了,她抱着被子坐在牀上,心中很是擔心下一秒大仙就會像剛纔一樣直接進門來。
天亮時分,她實在撐不住眼皮,終於倒在牀上睡了過去。
魏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百里長歌如今還不能下牀,湯藥和午膳都是魏俞端送到房裡來的。
“阿瑾……”魏俞還是習慣這樣叫她,“你今天好些了嗎?”
“你昨晚可有離開過別莊?”百里長歌微微皺眉,想着大仙來的時候,魏俞纔剛出房門沒多久,魏俞竟然沒有察覺到他的氣息!
“沒有啊。”魏俞趕緊道:“我雖然很想回去告訴王爺你醒了,可是這邊只有我一個人,實在走不開,所以昨夜出去以後我一直守在外面。”
看來魏俞當時是被點了穴道。
百里長歌暗自唏噓一聲,那個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他生活的地方究竟是哪裡,爲什麼會有那麼怪的舉動?
魏俞見她神思不屬,趕緊出聲問道:“阿瑾,你是不是又不舒服,還是牽扯到傷口了?”
“不是。”百里長歌低聲道:“我只是在想……”下次見到葉痕該如何開口。
“想什麼?”魏俞追問。
“算了,沒什麼。”百里長歌勉強笑笑,“昨天掉出來的那些魚兒是不是全部死了?”
“還有一些。”魏俞摸了摸後腦勺,“我收拾得晚,拿起來的時候已經死了大半,不過你放心,你若是實在喜歡那些魚,我可以告訴王爺,他必定會幫你準備最好看的。”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百里長歌道:“我就是隨口問問而已,死了就死了吧!”
“阿瑾……你是不是還在生王爺的氣?”魏俞見她眉眼間有愁意,原本放下去大半的心臟迅速提了上來。
“先吃飯吧!”百里長歌沒有回答他,眼睛望向托盤,“你應該也還沒吃飯,一起吧!”
魏俞正在躊躇間,門口有個婢女前來喚他,他趕緊起身走出去。
“晉王府的小世子來了。”婢女們昨夜被魏俞挨個兒調教了一遍,此時再不敢提自己是東宮的人,恭恭敬敬站在外面。
魏俞眉梢一動,忙問,“王爺來了沒有?”
“沒有。”婢女道:“只有小世子和一個護衛。”
魏俞略微失望,揮手退下婢女走了出來。
“魏俞,你磨蹭什麼呢?”在馬車裡如坐鍼氈的嘟嘟很不滿,他恨不得自己長雙翅膀趕緊飛進去見到麻麻。
“哎喲喂,奴才哪裡敢磨蹭啊!”魏俞三步並作兩步迅速走到馬車邊拿了個小杌子墊在下面,這才躬着身子朝裡面道:“奴才恭迎小世子。”
嘟嘟聽到聲音,小手迅速扒拉開簾子,縱身一跳,沒站穩直接撲到魏俞懷裡。
“噗噗噗——”嘟嘟甩甩頭,嫌棄地看着他,“佔我便宜,我要告訴麻麻,讓她打你。”
“侍衛長,王爺怎麼沒過來?”魏俞擡頭朝車廂裡瞄了瞄,果然沒見到葉痕。
“王爺昨日元氣大傷,原本今日該好好休息來着,可他固執的很,非要自己去典當行查案,還不讓我們跟着。”風弄緊緊皺着眉。
“那可怎麼了得?”魏俞一驚,“這萬一要有個三長兩短……”
“收起你那烏鴉嘴!”風弄僵冷着表情低嗤一聲。
魏俞趕緊住了嘴。
“長歌小姐今日如何了,可有醒過來?”風弄看着別莊高大的院牆,昨日的事情歷歷在目。
“午夜的時候醒過。”魏俞想到自己勸服了百里長歌,欣慰道:“我跟她說了好多話,好不容易纔讓她心腸回暖呢!”
“這麼說來她不再責怪王爺了?”風弄難得的眉梢一揚。
“應該是。”魏俞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她跟我說如果小世子哭鬧就帶過來這邊。”
風弄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隨後瞟了一眼嘟嘟,溫聲道:“小世子,待會兒進去以後你不可以在長歌小姐面前哭,也不可以質問她爲什麼跑到這裡來,好不好?”
“爲什麼?”嘟嘟吮着手指,一臉好奇。
“因爲長歌小姐討厭小孩子在她面前哭,你要是哭的話,她一不高興就不讓我們繼續待在這兒了。”風弄很耐心地解釋。
“可是我已經兩天沒有見到麻麻,萬一到時候忍不住想哭怎麼辦?”嘟嘟很憋屈。
“那也忍着!”風弄警告道:“你敢哭的話她會直接將你扔出來,以後你再也別想見到她。”
“風弄叔叔好嚴肅哦!”嘟嘟身子一抖,跑去拽着魏俞的衣角,絞着手指道:“魏俞魏俞你告訴我,麻麻真的不喜歡看見我哭嗎?”
“是真的。”魏俞很無奈地說道:“長歌小姐說她最討厭小孩子哭。”
“那我不哭。”嘟嘟仰着小臉吸了吸鼻子,“麻麻說我將來是要繼承爹爹爵位要頂天立地的男人,不可以哭的。”
“小世子乖。”魏俞蹲下身,幫他理了理鬢角的碎髮,輕笑道:“不哭的孩子最惹人愛了。”
安撫了嘟嘟,魏俞拉着他一路來到百里長歌的房間。
“麻麻——”
大老遠的,百里長歌就聽見嘟嘟甜脆的聲音,脣角不覺漾出笑意,她勉強靠坐起來,望着大步跨進門的小身影笑道:“今天怎麼這麼精神?”
嘟嘟望見百里長歌有些蒼白的面色,心裡有些疑問,卻在眼角瞟到魏俞和風弄警告的眼神過後嘟了嘟小嘴,挺着小胸脯道:“見到麻麻,所以開心了。”
百里長歌鼻尖一酸,偏頭看了看他身後,不禁疑惑道:“你爹爹呢?”
“爹爹出門了。”嘟嘟低聲道:“他不肯帶我過來,我看見他走了才讓風弄叔叔帶我過來的。”
“王爺去哪兒了?”百里長歌擡頭對上魏俞閃躲的延伸,皺眉問:“是不是自己出去辦案了?”
“長歌小姐,王爺的脾性您再清楚不過,他不準屬下跟隨,我若是偷偷跟着去讓他發現,後果很嚴重。”風弄走上前,如實稟告。
“他昨天耗光了內力,爲什麼不在行宮休息?”百里長歌有些惱怒,這個人果真是不要命了!
“調理了一夜,王爺的內力應該恢復了兩三成。”風弄抿脣道:“只要……後面再不要像昨天一樣損耗,相信兩三日之內必定能全部恢復。”
他這句話,百里長歌自然聽得出來是在委婉地勸她後面不要再做傻事,她擺擺手,“你們倆先退下去吧,我跟小世子說會兒話。”
魏俞聞言,跟着風弄一起退出了房門。
“麻麻,你是不是生病了?”嘟嘟伸出小手,踮着腳尖摸了摸她的額頭。
“沒有,我很好。”百里長歌輕輕捏着他肉乎乎的小手掌,笑問:“這兩天我不在,你爹爹對你好不好?”
“不好。”嘟嘟委屈地直搖頭。
“爲什麼?”百里長歌問。
“他不讓我來看麻麻。”嘟嘟垂下頭,“他說麻麻不想見我。”
“他騙你的。”百里長歌趕緊道:“你爹太懶,懶得過我這邊來所以才編了這麼個爛大街的理由,你別聽他的。”
“麻麻你爲什麼不住在我們那邊呢?”嘟嘟眼睛裡充滿了疑問,“那樣的話爹爹就不用跑那麼遠,我也不用那麼辛苦纔可以見到你了。”
百里長歌一噎,沉吟許久才道:“因爲,我喜歡這裡的環境。”
“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可以讓爹爹把你那邊的房間改得跟這裡一模一樣。”嘟嘟眨着大眼睛道:“你還沒回來的時候我問過爹爹,他說等孃親回來想要什麼他都會給的。”
“嘟嘟,你真的把我當成你的孃親嗎?”百里長歌被他這句話觸動了心絃,伸手從果盤裡剝了一個橘子遞給他。
“孃親就是麻麻,麻麻就是孃親,我不會認錯的。”嘟嘟接過橘子掰了一瓣吃了才繼續道:“就算爹爹認錯了,我也不會認錯人的。”
百里長歌瞳眸縮了縮,“爲什麼這麼說?”
嘟嘟又吃了一瓣橘子才道:“我記得你身上那個味道,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聞過了一樣。”
“是嗎?”百里長歌眉頭皺得更深,嘟嘟這麼聰明的孩子應該不會撒謊纔對,可是她還沒成過婚,何時來了個這麼大的兒子,最主要的是,她以前認識葉痕嗎?
出谷的時候,玄空老頭只是交代她不要跟大仙過多來往,並沒有告訴她她以前成過婚生過孩子。
這樣算來,定是嘟嘟太缺乏母愛了,所以纔會緊緊抓着她不放。
輕輕鬆了一口氣,百里長歌摸了摸嘟嘟的腦袋,“你乖,過來的時候吃飯了沒?”
“還沒有。”嘟嘟搖搖頭,“我想吃上次麻麻做的羊肉餅。”
百里長歌正在糾結她要不要帶傷去廚房給小祖宗做吃的,只聽嘟嘟又道:“但是麻麻今天應該多多休息,魏俞會做菜,麻麻你告訴他怎麼做,我跟魏俞去廚房做來給你吃。”
百里長歌覺得這孩子實在太萌了,聽見這句話直接笑了出來。
不多時,她喚來魏俞交代了幾句後,嘟嘟直接跟着魏俞去了廚房。
“小世子,您就在外面站着吧,奴才全都會,用不了多久肯定讓你吃到香噴噴的餅。”魏俞將一隻腳踏進廚房門的嘟嘟抱起來坐到外面廊上。
嘟嘟很不高興,偏偏他個子小,坐的位置有些高,他索性轉個身手腳並用爬下來又踏進廚房,這一次,不等魏俞去抱,他就像個滑溜的泥鰍一樣直往裡面鑽,見到魏俞追過來,他抓了一把麪粉直接往他臉上抹。
“你呀,真是個淘氣的小祖宗。”魏俞拿他無可奈何,一邊擦着臉上的麪粉一邊嘆氣,“什麼時候站在這裡與你嬉戲的人換成王爺和長歌小姐就好了。”
半個時辰後,魏俞端着一盤金燦燦的古樓子進門,嘟嘟跟在他身後,臉上的麪粉還來不及擦去,百里長歌瞧着他那個樣子,有些忍俊不禁。
幾人正準備開吃,風弄匆匆從外面進來,“不好了,沈都尉帶着幾個北衙禁軍往這邊來了,長歌小姐趕緊整理妝容,否則讓她發現就糟了。”
魏俞大驚,趕緊將盛着古樓子的托盤放到一邊,迅速走到銅鏡前替百里長歌將梳子拿過來。
百里長歌右手還沒痊癒,更何況如今坐在牀榻上,怎麼都不可能替自己易容。
正在糾結的時候,眼角瞥見廊下一抹月白身影帶着斑駁的金色陽光緩緩而來,那樣從容的身影,突然之間就讓百里長歌有些急躁的心安定了下來。
不過片刻,葉痕已經踏進門,幽沉流轉的眸看不出情緒。
百里長歌咬脣低下頭,輕喚一聲,“王爺……”
“魏俞,你帶着嘟嘟先去前廳吃東西順便招呼沈都尉,我隨後就來。”葉痕輕聲吩咐,說罷從魏俞手裡將象牙梳拿過來,一步步走近百里長歌。
隨着他步子的靠近,百里長歌心跳越來越快,她儘量壓制住情緒,將頭垂得更低,“對不起,是我昨天一時魯莽,讓王爺憂心了。”
“我替你梳頭吧!”葉痕走到牀沿邊停下腳步,手指輕輕攬過她烏黑的長髮輕輕梳理着。
“王爺……”百里長歌沒有聽到意料中毒舌的迴應,她有些訝異,微微偏轉頭壯着膽子看着他,“你不怪我嗎?”
“你受了傷,是病人,我如何怪你?”葉痕輕笑,眉眼舒展開來,手上動作不停。
“這一劍離死亡如此近,我在那一刻纔想明白。”百里長歌喃喃道:“只要與愛的人在一起,哪怕前面的路有多艱難,都是可以一起攜手渡過的,怪我一時傻,竟然……”
“你剛纔說什麼?”葉痕突然停下動作,俯身看着她,眸中有星子般的光澤點綴。
“我說都怪我昨天太傻。”百里長歌放低了聲音,他的這個眼神看得她心亂不已。
“不是這句,前一句。”葉痕依舊看着她,似乎忘記了要幫她梳頭。
“我說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麼?”葉痕依舊不死心,緊緊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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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白你在我心裡,重過所有壓在我們頭頂的枷鎖,離開你,我能擺脫借用的小醫官身份,卻無法改變在你身上丟了一顆心的事實,因爲無論我如何逃避,你始終在我心裡,割之不去,除非挫骨揚灰。”百里長歌不斷給自己壯膽,終於鼓起勇氣把想了一夜的話全部說完。
“真的?”葉痕此時的眼神是百里長歌從沒見過的。
有欣喜,有驚訝,有釋然。
種種摻和成不敢置信。
“真的,葉痕,我想,我在很早以前就喜歡你了。”百里長歌臉上已經起了紅暈,藏在錦被裡的手掌心都捏出了汗,壓制住如雷的心跳繼續道:“你能不能忘記昨天的事重新喜歡我?”
“笨女人!”葉痕聽見她如此說,低低嗔了一聲,“什麼叫做重新喜歡你?我對你的感情就沒有中斷過。”
“真……真的嗎?”百里長歌很是驚訝,“就算是我昨天那樣做,你也……”
“我從來沒想過要與你計較。”葉痕終於梳理好男子髮髻,替她插上一支碧玉簪,緩緩道:“也不想你用那樣的方式與我計較,我們之間,或許缺乏對彼此的信任,缺乏在一起的理由,但唯一不缺的,就是我們足夠了解彼此,就像昨天出了府衙一樣,同時想到要去典當行。我知道你心裡懷疑過我的那些過去,其實昨天有那麼一刻,我是想全部對你說出來的。”
“不用了。”百里長歌搖搖頭,“你的過去我沒能參與,但我信你此時對我真心,只要你以後別再隱瞞我就好。”
葉痕眼神有些恍惚,記憶突然之間回到多年前,他們以天地做媒,草環爲戒大婚的時候,她說的也是這句話,可世事難料……
想到此,他氣息微微變,連呼吸都紊亂了幾分。
“怎麼了?”百里長歌察覺到他不對勁,擡頭瞄了他一眼。
“我在想,得妻如此,夫復何求。”葉痕莞爾一笑,掩去方纔的情緒,“今日能聽到你坦白之言,估計我回去後會睡不着。”
“休想賴在我這兒。”百里長歌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我如今可是病人,又不能抱不能親的,你留在這兒只會影響我睡覺。”
“可是這裡去行宮的路好遠。”葉痕坐下來喝了口茶。
“那也不行!”百里長歌趕緊道:“我都跟沈都尉說了這是我破了案上面給安排的房子,你要是住在這兒,她不發現纔怪了,到時候人家一封書信告到你父皇那兒,憑你父皇對葉天鈺的寵愛,還不直接把我抓回去大婚!”
“似乎有道理。”葉痕贊同地點點頭。
百里長歌以爲他想通了,正準備鬆一口氣喝口茶潤潤喉,只聽他又道:“看來我得抓緊時間在回帝京之前讓你死心塌地愛上我,否則萬一哪天你一生氣,又扔下我跑了怎麼辦?”
“……”
兩人正說話間,威風凜凜的沈都尉踩着烏皮軍靴已經大步跨進門,寬大的玄色大氅帶進來一陣涼風,看見躺在牀上的百里長歌,眉頭一皺,“小醫官,你怎麼又病倒了?”
“沒辦法。”百里長歌撇撇嘴,“平時缺乏鍛鍊,武功不及你們,病一來就如山倒了。”
葉痕讓人對外鎖死了消息,沈千碧得到的消息便是百里長歌受了風寒臥牀不起,故而她今日特地從府衙趕過來探望她。
“王爺也在,這麼巧?”看見葉痕,沈千碧訝異過後,一挑眉梢。
“尹醫官病倒了,沒人替本王查案。”葉痕站起身,“你們聊,本王先走一步。”
“恭送王爺。”沈千碧行了禮,忙走過來坐在牀沿邊,關切地問道:“怎麼樣,哪裡不舒服,是不是手臂上的傷又發作了?”
“哪有那麼嚴重。”百里長歌無奈笑道:“就是普通的風寒而已。”
“那就好。”沈千碧頓時放下心來,“如果是手臂上的傷嚴重了,那我會愧疚死的,畢竟你是爲了我才受的傷。”
話完,她有些惋惜地道:“我今天收到皇上的聖旨了。”
聽到“聖旨”二字,百里長歌神情一凜,趕緊豎直耳朵聽着。
沈千碧繼續道:“皇上讓我趕緊回朝,可能即日便啓程,今後恐怕很難再見到你們了。”
“這麼急?”百里長歌忙問道:“可是帝京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沈千碧有些爲難,囁喏半晌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百里長歌心知她是不便開口,便也不強求,莞爾一笑,“沈都尉說的哪裡話呢,下官雖然常年在晉王府做事,但偶爾還是能有幸進宮的,到時候還望沈都尉多多照拂。”
“好說好說。”沈千碧拍拍胸脯,“你要是有機會進宮,我定然好好罩着你,萬不會讓人欺負了去。”
說完,她又陷入了沉思。
百里長歌見她今天一直神思不屬,便開口問,“沈都尉可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小醫官,你說這世上究竟有沒有鬼?”沈千碧突然一臉惶恐地看着她。
“你想多了。”百里長歌見她然真的樣子,便收起了玩笑心思,無奈道:“哪裡來的鬼,那都是以訛傳訛,所謂的鬼還不都是人心裡幻化出來的惡魔,俗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難不成沈都尉真的怕鬼?”
“我當然是不信的。”沈千碧喃喃道:“可是皇上附加在聖旨裡的一封密信說最近宮裡發生了一件怪事。”
“哦?”百里長歌挑眉,“宮裡能有什麼怪事發生,至於我們沈大都尉眉頭都皺到一起?”
“是真的。”沈千碧知道她不信,咬了咬脣,“那封信是皇上親筆,這也就是他急召我回去的原因。”
“到底是什麼事?”百里長歌問。
“我告訴你,你不可以告訴別人,連王爺也不可以。”沈千碧警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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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兒們實在抱歉,年關太忙,今天週末公司還加班,弄到現在才發出來,衣衣實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