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所有神佛屏息凝神噤若寒蟬之際,大殿上蘊含天道毀滅規則的威壓,瞬息消失不見。
凌霄寶殿之上依舊一片沉寂,只有少數從一開始就淡若自如,叱吒一方的大羅金仙和各方佛祖,神情微詫的看向大殿中央。
只見紫霞仙子依舊跪在大殿之上,坐直身軀,從胸前將一柄未出劍鞘的寶劍緩緩舉過頭頂。
玉帝認識這劍,他曾經在三十三天外的兜率宮看到過。
天怒過後,很多仙佛才慢慢的緩過神來,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是什麼竟然可以左右玉帝的意志,但他們心裡明白,恐怕與大殿之中,紫霞仙子舉在頭頂的那柄寶劍逃不開關係。
這到底是什麼神兵,讓玉帝都爲之忌憚!?
玉帝統領八方衆神,貴爲四御之首,一般的仙家佛主都十分忌憚玉帝的權利以及其深不可測的法力,然而仍有極少一部分仙界大能能夠在凌霄寶殿上我行我素,愛喝就多喝兩口小酒,想睡就打個小盹,甚至赤着腳放在酒桌之上,也沒有誰敢妄言。從宴會開始,一直眯着眼,扇着破草扇打盹的赤腳大仙,此時終於微微睜開眼睛,笑眯眯的嘀咕了一句:
“哦,老君還真大方,哈哈……”。
說罷便搖搖頭,再次閉上了眼睛,搖着破草扇繼續打盹。
這一聲嘀咕,清晰的傳到了在座的每一位仙佛耳中,包括坐在龍椅之上的玉帝和王母,似乎在有意無意的提醒着什麼。
盤古開天身殞,身化萬物,混沌至寶開天斧化作混沌殘片散落天地間,而他的三魂化作三清。
三清之一太清太上老君不僅擁有一念間摘星殞月的無邊法力,還通曉藥丹、法寶煉化之術,門生弟子更是網羅三界。
而紫霞仙子此刻舉過頭頂的這柄寶劍,便是老君用混沌殘片所煉化而出的至尊法寶:
“無名”。
紫霞仙子就這樣跪在凌霄寶殿之上,挺直身軀,不悲不喜不怒不驚的將無名緩緩舉過頭頂。
良久,壓抑在大殿之上的帝威散去,像是天地間的一聲嘆息,玉帝輕輕的揮了揮手,聲音平靜但卻不容違抗的慢慢說道:
“天涼了,仙子以後還是好生待在紫霞宮,好好養着身子。”
玉帝頓了頓:
“何時天暖了,再出來吧。”
紫霞心裡明白,玉帝是在畫地爲牢,想將她終生囚禁。
天界沒有陰晴,何來冷暖。
紫霞聞言後,冰肌玉脂般的容顏依舊不起一絲波瀾,只是平添了一分憔悴。她雙手託着無名,身軀緩緩躬下,七彩靈犀冠的珠簾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聲銀鈴般的脆響,額頭點地,行了一個君臣大禮:
“紫霞,謝玉帝天恩!”
……
離恨天,兜率宮。
玉帝的思緒飄過紫霞定命星的當日,呼吸變得沉重起來,揹負雙手與教宗的老僕緩步穿過天梯來到了仙岩極頂,這裡便是這片小世界,離恨天羣山的最高處,一眼望去只見七座彷彿天柱的山峰從雲底穿出,仙霧縹緲的山頂各自生出一棵遠古巨樹,七棵巨樹盤根交錯在一起,遠看去像是一個偌大的遠古祭臺,這便是仙界聞名的“七星供月”。而祭臺上又別有洞天,一條仙河自此流出,飛流九千尺後落入雲端,羣峰森立,仙鶴羣聚,而兜率宮便坐落在這座祭臺中央。
千尺雲崖上,仙岩白蓮開;徘徊凌絕頂,好景勝蓬萊。
然而此刻的玉帝卻沒有賞景的雅緻,負手而立回頭深深的望了一眼老僕身後長着金角的道童,又想起了三個月前跪在大殿之上的紫霞仙子,心中的疑慮再次加深,一個聲音不安的在他的識海反覆迴盪:
“教宗,三界風雲起,你到底還在想什麼!?”
就在玉帝沉思之際,一道聲音自雲端飄下,這聲音聽起來沒有所謂的仙風道骨,也沒有聖人看透三界的雲淡風輕,有的只是一個青年男子慵懶的聲音:
“既然來了,就進來陪我下盤棋吧。”
與此同時,紫霞宮的後院,身着一身青衣薄衫的紫霞仙子,目光凝滯的望着眼前的一顆桃樹,一陣風拂過,輕輕的捲起地上的落葉,偌大的紫霞宮顯得十分冷寂。
紫霞如剝蔥的玉指輕輕的擺弄手上的一個玉鐲,這個玉鐲乃是第一次拜見王母的時候,王母賜予她的禮物,是一件上品空間神器,然而此刻紫霞的心思並沒有在這玉鐲之上,而是想着玉鐲之中,那件至尊法寶“無名”。
一般而言,低級的神兵法寶只能納入比自身高級的空間法器,王母送給紫霞的玉鐲毋庸置疑乃是頂尖的空間法器,但是比起無名這混沌殘片煉製的至尊法寶還差上不少,想到這裡,紫霞內心對老君的手段更加的佩服,要知道這是打破三界法則的存在。
紫霞心思飄到了當日,老君贈與她這柄寶劍時的情景,如在眼前:
那日,紫霞身着青衫一個人坐在桃樹下獨飲一壺愁酒,世人只知她是仙緣極好,受盡王母恩寵的脫塵仙子,卻哪知道她只是一個獨坐在紫霞宮幾百年的孤苦女子。
還好,她酒量不錯,王母贈與她的玉盤珍羞都入不了她的法眼,唯獨愛這一口好酒,每當感到孤苦幽寂之時,她便一個人坐在這桃樹下,借酒打發煩悶的日子。
那是一個百無聊奈的下午,紫霞像往常一樣,坐在桃樹下的石桌品着苦酒。紫霞端着一個玉杯一飲而盡,等當放下酒杯之時,石桌對面突兀的坐着一位穿着白色道服,樣貌俊秀的青年男子。
“一個人喝酒很沒意思。”
男子的聲音溫潤如玉,本是一句抱怨的話語,卻聽起來讓人很舒服。
紫霞愣了一下之後,便沒有太多意外,取出一個玉杯滿上酒,輕輕的推在男子面前。
男子神情溫和,微微一笑:
“你和我想的一樣。”
“可教宗陛下,卻和我想的不一樣。”
“哦,你怎麼知道我就是教宗。”
“能夠悄無聲息破開玉帝與王母禁制的存在,整個三界,一個巴掌就能數得過來。”
紫霞頓了頓:“而且,你的道服很好看。”
男子看了看自身一塵不染的白色道服,釋然的微微一笑:
“在你眼中的教宗,是不是應該是一個老頭的樣子,還長着難看的山羊鬍,最好,手裡面拿着一個老氣的拂塵。”
眼前的青年男子,教宗,三清之一的太上老君,說着還比了兩個動作,做了一個老頭模樣的鬼臉。
紫霞看着眼前與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教宗,還比着詼諧的動作做着鬼臉,也許是在這深宮中呆了太久,忍不住“噗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俏臉微紅,煞是好看。
教宗也笑了笑:“我們神仙嘛,樣子當然可以自己變的啦,當然要把自己變得帥點嘛。”
說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酒水入喉後皺着眉抿了一下嘴脣,彷彿嫌棄酒水太苦,然後放下酒杯漫不經心的說道:
“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星,逃脫在三界之外”。
原本還有警惕之心的紫霞看到教宗這個樣子,心中的枷鎖悄然打開。
“知道,我還是凡塵修仙女子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哦,那你知道,這意味這什麼嗎。”
紫霞取過杯子,緩緩的給教宗續了一杯,酒水滴在杯子中發出一聲聲輕響,像是紫霞心中無盡的嘆息:
“偌大三界,竟尋不到小女子命星容身之地。但倘若天地棄我,那也就別怪我對它不敬了,大不了,神魂俱滅。”
酒杯中的酒水將滿,紫霞擡高了壺嘴,放慢斟酒的速度:
“活久了,真沒意思,而且活得這般無聊,更沒意思。”
紫霞說得雲淡風輕,彷彿再說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酒滿了,她將酒杯輕輕的推到了教宗面前。
教宗微笑着沉默了良久,最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就這樣,一位仙子,一位三界至尊,對坐無言,卻又像結識了很久的朋友般默契,一杯又一杯喝了一下午的酒。
教宗飲完將酒杯放下,皺着眉說道:
“雖然酒差了一點,但作爲感謝,我想送你一樣禮物。”
說着便憑空取出一柄寶劍,單手握着劍鞘,劍把遞到了紫霞面前。
紫霞並沒有客氣,毫不遲疑的握着劍把拔出劍身,她微微皺了皺眉,發現這柄劍毫無仙氣,甚至一點點劍壓波動都沒有,像是一柄極其普通的凡間鐵器,但握劍的下一刻,紫霞仙子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發現手中這柄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劍,既然與自己的心意相通,瞬息之間,劍魂便與紫霞的神魂水乳.交融在一起,彷彿這柄劍等了她好久,又或者說,她一直等着這柄劍的出現。
紫霞還是凡塵修仙女子的時候,在當時的人間修仙界中,可謂風華絕代,二十歲便踏入神聖領域,只要她願意,她便可突破禁制,羽化成仙踏入神界。
然而她以神聖境界,無視三界法則,硬在凡間停留了一千多年,沒有人知道這千年間她去了何地,做了何事。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從她踏入神聖領域的那一刻起,她眼中的整個世界都變了,比如說三界大千星域,竟找不出一顆命星安放自己,比如說自己的靈魂,竟然是殘缺的。她自修道以來,修得便是順應己心,哪怕逆天命而爲,所以她選擇在凡間停留了下來,遊遍世間,只爲尋找自己靈魂的缺口。
後來,她聽說有一隻潑猴憑一己之力,大鬧天宮。
後來,她聽說這隻猴子被佛主壓了五百多年。
再後來,她聽說這隻猴子似乎變乖了,西行取經後,入了佛道。
她閒暇之餘,聽說的最多的傳奇,就是關於那隻猴子的故事。
直到有一天,她感應到了神界的招引,那並不是仙界法則的招引,而是自己內心對自己的召喚,她想通了,她要上神界,不爲列入仙班永垂不朽,只爲順應自己的心意,尋找自己殘缺的靈魂和無法觸碰的命星。
她握劍的那一刻,她感應到了自己的靈魂似乎完整了,雖然仍有缺憾,但她已十分心喜,一躍至桃樹下,如剝蔥般的纖纖玉指從明亮如鏡的劍身輕輕劃過,一雙明眸凝視這眼前的劍,劍身上倒映出她清澈如水的眼睛。
她嫣然一笑,青色衣袂隨着曼妙的身姿翩翩起舞,劍身劃過落下的桃花,嘶嘶破風,身形如遊鳳穿梭,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桃花紛崩。
一場劍舞下來,桃花如雪飛,漫天飛舞。
“此爲何劍!?”紫霞問到。
教宗看着漫天花雨下翩翩劍舞的紫霞,心中生出感概:
“此劍本無名,但從今天起,它有名字了”,教宗起身單手負於身後說道:
“萬紫千紅一點青,就叫它紫青寶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