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地下部分情況很糟——簡直可以說已經完全變成廢墟了。
這座遠古基地和我們在其他地方見到的遺蹟不太一樣,它的地上部分雖然風吹日曬飽經歲月侵蝕,卻比地下部分保存的還好,起碼我們能在地上看到大多數完好的建築,部分設施雖有坍塌但仍然可以看出原貌,而它的地下部分卻似乎遭遇了地質變動和森林擴張的雙重摧殘,已經殘破不堪。
曾經寬闊的深邃通道如今嚴重變形,大部分牆壁和地面都有扭曲破裂的跡象,那不易腐蝕的建築材料看上去卻不夠堅固,我們甚至能看到有粗大的植物根鬚從開裂的走廊牆壁中探進來。
不過也不能埋怨它不夠堅固,畢竟這不是帝國製造的各項全能超凡金屬,這基地能在幾萬年後仍然屹立其實就已經屬於奇蹟了,起碼我們還能看出它大概的模樣嘛。
珊多拉球散發出燦燦金光漂浮在半空中,此刻已經完全化身爲電燈泡,不過畢竟心靈火花也不是專門用來照明的,所以我還順便把阿賴耶也拽出來幫着照亮,於是自己周圍相當大一片區域都是亮如白晝,再加上阿賴耶的聖潔力量自帶空氣淨化和恆溫效果,讓這陰沉逼仄漆黑一片的地下通道都顯得環境宜人起來。我們仨沿着一條略微向地下傾斜的坡道不斷前進,一邊觀察周圍情況一邊推測這個遺蹟的建造者會是怎樣的種族,此刻已經走了差不多十分鐘,不過地道完全沒有到底的意思。
“這地下結構恐怕跟地上結構一樣大,甚至可能更廣闊一些,”珊多拉球努力讓自己更亮一點。一邊嘟嘟囔囔起來,“這看着就好像避難所了,但又沒看見避難所應該有的隔離層和緩衝隔間,也沒有大規模的物資倉庫……嘖嘖,爲什麼把地下部分挖這麼大?”
“興許是種族習慣?”我拽起阿賴耶的翅膀照了照旁邊牆壁。檢查過金屬斷茬後便把天使妹妹放開,“有時候普通種族就是有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習慣,地球上連殺馬特都能生存,你得給凡人更多寬容。話說這裡的空氣好像不是完全靜止的……有微微的流通。”
阿賴耶揚了揚翅膀,不過很快又垂下來:“不是我扇起來的。”
“幾萬年時光,地質變化和植物生長足夠把大部分通風口堵起來。而且基地的地下部分已經完全斷電了,理論上也沒鼓風設備,”珊多拉作爲一個光球好像也能感應到空氣流動,她一邊說着一邊從身上釋放出一些更小的光粒,讓它們沿着空氣流動的反方向(也就是我們正前方)散佈出去,“空氣是比較新鮮的。不是今天基地開放才流進來,所以應該在更遠的地方有什麼東西……還沒堵住的通風口或者其他出入口之類。”
“那個列昂應該是在發現正門被封鎖之後就嘗試着尋找其他出口了,他應該也意識到地下通道里的新鮮空氣來源有蹊蹺,”我感覺到新鮮空氣和迎面而來的微風越來越明顯,忍不住推測起來,“所以他大概也在往這個方向走。不過他怎麼會死在半路上……這裡有新鮮空氣,地上的爆炸和輻射也沒蔓延過來。地下貌似也沒啥怪物和新近的塌方之類,人怎麼就死了呢?”
“天知……嗯哼?”珊多拉剛說了幾個字,便突然發出一聲疑惑的輕哼,隨後她突然釋放了更強烈的精神探測力量,我頓時好奇起來:“發現什麼了?”
“剛纔在邊緣地帶感覺到一個‘靈智’,”珊多拉球心情很愉快,一邊說一邊上下漂浮,“有複雜的思緒,情緒緊張,地下深處竟然還住着人……情況開始變得有趣了。我已經在對方身上設下精神印記。隨時可以控制目標,不過他好像正在快速前往某個地方,那咱們還是先繼續找列昂的下落,等會再去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傢伙會呆在這種地下。穴居人不成?”
我被珊多拉的消息給弄的一愣,萬沒想到竟然會在地下遇見其他活人。這顯然不是跟着賽琳一起出發的冒險者之一,這地下幾十米深的古代遺蹟裡似乎是越來越有趣了。
而在繼續前進了幾分鐘之後,我們也終於發現自己要找的線索:不遠處的地面上出現了血跡。
開裂的混凝土(異界版混凝土)地面上有一灘還沒有完全凝固的暗色血液,而再往前幾米開外的牆壁上則能看到一個觸目驚心的血手印,阿賴耶將自己的光芒恆定並指向前方,於是我們發現一道斷斷續續的血跡一直向前蔓延到視線盡頭:這條地下通道終於走到頭了,前面十幾米開外是一個丁字路口,血跡一直延續到前面拐彎的地方。
我沒有直接沿着血跡往前跑,而是注意到周圍有一些痕跡:牆壁和地面上有很多明顯很“新鮮”的深深切痕,看上去好像是被什麼頗爲沉重的刀劍砍鑿出來,血跡周圍還能看到一些較小但很深的橢圓形凹痕,這些橢圓形凹痕周圍還能看到明顯的熔融跡象,這令人聯想起某種高溫的射擊武器。
“戰鬥痕跡,好像是被槍械襲擊了,”阿賴耶作爲一個天然呆總算難得發表點見解,不過見解本身倒是挺靠譜的,她彎下腰輕輕觸摸那血跡和凹痕,用特殊的方法回溯這裡曾經發生的事情,“憤怒和驚恐混雜在一起,這是一次突然襲擊,但受害人認出了襲擊者的身份,並因這個身份而暴怒。”
阿賴耶說着站起身來,手指上沾着的一點血跡隨之被聖光點燃,列昂的血液靜靜燃燒成一小團金紅色的光焰,與此同時地面上的血跡也開始發出同樣的神秘光芒。在神聖的光焰閃耀中,空氣中浮現出虛實不定的幻影:一個健壯如同蠻牛的高大漢子揮舞着巨劍似乎正在和誰戰鬥,但他的敵人被一團黑暗籠罩,這黑影由於脫離了聖光回溯的範圍因而無法現出真身。列昂和這個襲擊者的交戰沒有持續太久,因爲敵人不但近戰力量強大而且還帶着某種威力不俗的遠程武器。在雙方拉開距離之後列昂很快便被某種白光擊中,他痛苦地倒在地上,而襲擊者則揚長而去。
聖光還在燃燒,映照出光怪陸離的時空記憶,列昂的幻影在地上休息片刻之後再度爬了起來並艱難地扶着牆向前走去。我們立刻跟上,在前方的丁字路口左轉,又繞了兩個彎纔看到這團幻影隨着聖光熄滅而消散,列昂的遺體就倒在不遠處的牆角下,氣息全無。
我一邊走過去一邊嘀咕:“話說他堅持的時間也真夠久的,大概是想追上仇人?不過這讓他死的更快。原本他應該能堅持到咱們到來的。”
阿賴耶則有點遺憾:“聖光回溯的範圍有點小,沒能看清犯人是誰,不過大概就是珊多拉陛下剛纔感應到的人?”
“興許是,”我不置可否,反正珊多拉的印記是凡人無法察覺也無法消除的,並不擔心對方跑掉。現在還是先檢查一下某個肌肉魔人的狀態比較好,我上前翻動了一下列昂的身體,很快發現對方所受的致命傷是胸腹交界處的一個大洞,類似灼熱射線的玩意兒已經把他的身體打穿,但高溫同時也導致內臟創面收緊並且產生了暫時的鎮痛效果,這才讓他一路硬挺着追瞭如此之遠,“得先把他送到飛船上。靈魂大概還沒消散,腦活動也還有,沒死透,復活起來沒啥問題。”
“這兩口子大概還能同時醒過來,這樣咱們就不用給他倆每人解釋一遍了,”珊多拉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通往帝國上將號的傳送門,“阿賴耶你把他送到飛船上,我和阿俊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人藏在這種萬年遺蹟裡面,那傢伙現在還在往外跑,已經快離開遺蹟範圍了。”
天使妹妹帶着列昂的遺體離開了。我和珊多拉則沿着精神印記指出的方向快速追趕過去。
奪靈者(其實大部分稍微有點經驗的心靈突擊兵也可以)的力量絕對是所有能力中最詭異可怕的一種,無形無質,無從抵抗,對絕大多數凡俗生物而言甚至連察覺自己怎麼死的都很困難,奪靈者甚至可以不跟目標接觸。僅僅需要知曉目標的存在就可以留下精神印記,而這一標記過程完全無法抵抗。
被珊多拉掃描到的可疑目標身處地下遺蹟,又行動慌亂,滿懷緊張(珊多拉感應到的),所以極有可能是擊殺列昂的嫌疑人,在這麼個詭異的地方對一個被主流社會視作“英雄職業”的冒險者痛下殺手,對方引起了我和珊多拉十足的興趣,而更讓人感興趣的是……這個地下遺蹟似乎早就被什麼人開挖過了!我們已經離開遺蹟原本的結構,現在正走在一段全新的地道中。
剛剛越過的那道牆面有被暴力破壞的跡象,原本它是位於地下通道盡頭的合金牆壁,但看上去是被什麼高溫焊槍之類的玩意兒硬生生融出了一個大洞,好將遺蹟的地下通道網與外界的地道連接起來。現在我們正走在一個由金屬和原木框架支撐、四壁就是厚土重石的礦道一樣的地方,釋放精神力確定了一下自己當前位置,我驚訝地發現這裡已經是森林深處,遠離了“古代塔”所處的基地。
“哦呀,看樣子是個第六感敏銳的傢伙,目標停住了。”珊多拉語調上揚,輕輕向前飄蕩一下指示着前方百米開外的一個拐角。
我立刻抱起珊多拉腳下發力向前跑去,感覺跟抱着個大礦燈似的(其實我也是這麼用的)。一百多米的距離轉瞬及至,拐過由木樑和粗大的金屬樁組成的礦道岔口之後,一個矮小粗胖的黑色身影出現在自己眼前,就如珊多拉說的,對方絲毫沒有閃避的意思:他已經知道自己被人跟蹤了,而且這狹窄的礦道里也絲毫沒有可以讓他埋伏或者甩掉跟蹤者的餘地。
嗯,至於我倆被發現也正常,畢竟我跟珊多拉都沒隱藏自己的動靜。
我飛快地打量一眼前方的矮個傢伙,對方穿着一身將頭臉完全遮蓋起來的黑色袍子,以至於看不出男女也看不出種族。不過根據對方的身材我希望這是個漢子,一個妹子要是長這身材那不論對觀衆還是對當事人而言都簡直是個慘劇。而照面之後對方也在冷靜地觀察我們……尤其重點觀察了一下珊多拉,我猜是因爲這顆星球上沒見過這麼奇怪的照明工具。
矮胖身影還未表露敵友,我擡手想看看能不能跟對方交流:“那啥……你好。”
“你跟蹤我,”對方突然開口了。他的視線在珊多拉球身上沒有停留多久,最後完全集中在我身上,其聲音聽上去像是個有點氣管病的老年人,嘶啞低沉,“你是什麼人?”
他用的是“你”而不是“你們”,這對珊多拉而言真是個悲傷的故事:要沒人提醒誰會想到這個金色光球會是個漂亮妹子呢?
“我還想問你呢。”儘管知道對方很可疑,但我還是假裝自己是路過且不明真相的羣衆,“我是路過的冒險者——跟團來的,其他人在上面。”
我故意提及冒險這三個字,就是想看看這個“犯罪嫌疑人”在聽到這些字眼之後會有什麼反應,結果對方的反應竟然比預想的還果斷。他瞅準了我話音落下的瞬間(對一般人而言這是很容易鬆懈的時刻),突然後跳出很遠並飛快地從黑袍下抽出一把怪模怪樣的短槍來!
“噗噗噗”,三聲古怪的悶響,聽上去不像是一般槍械開火的聲音,隨後我就看到三團灼熱的白光從槍管中激射而出向着自己胸口方向飛來,與此同時對方還大喝了一聲:“死吧!不開竅的蠢貨!跟你們的教廷一起……誒?”
對方的怒喝戛然而止,因爲他親眼看着那三團足以熔穿鋼板的灼熱光焰中有兩團就那麼憑空消失了。最後一團還被“古怪的金色光球”給吞了下去。
“貌似你的攻擊不怎麼管用。”我朝對方聳聳肩。
穿着斗篷的可疑男人再一次表現了自己的果斷:他只是微愣一下便意識到自己遇上了沒法對付的怪事兒,於是用力把手中的武器朝我臉上扔過來,同時轉身就跑!
我看也不看就直接用隨身空間將這把奇怪武器收了起來(或許交給飛船主機可以研究出點什麼名堂),然而就在自己擡步要追的時候卻突然被珊多拉攔住了:“先別追!”
我不解地看了珊多拉球一眼,後者的語氣中帶有令人渾身發毛的“愉快”感:“我已經潛伏在他的精神世界裡,接下來看看這傢伙會跑到什麼地方,這可比抓住之後嚴刑拷打洗腦審訊之類有效。對了,你要不要看看奪靈者的獵殺方式?我把心靈視界共享給你。”
我愣了愣,隨後剛一點頭,便感覺自己沉入了另外一個“視角”中。一個……獵食者的視角。
奪靈者,遊走於真實和虛幻之間的致命劊子手(雖然這個詞用在珊多拉身上顯得很不優雅,然而不得不說這很匹配),心靈與思緒便是奪靈者的真正戰場,很多生物都可以擁有強大的軀體和武裝。但絕大多數生物無法武裝他們的內心——對奪靈者而言,所謂的“意志堅定”和“勇敢無畏”效果是相當有限的,因爲你用來武裝自己大腦的這些“意志”終究也會變成奪靈者的武器,你由自己內心而生的勇敢,無法抵擋內心自己的背叛。
在奪靈者面前,你的心靈會在你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情況下主動放下防禦,欣然迎接地獄。
奔逃的黑衣男人在一種莫名的恐懼中拼命遠離了那條岔路口,儘管敵人似乎沒有追來,那種被窮追不捨的感覺和被獵食者盯上的糟糕心悸卻始終縈繞不去,這無來由的心理作用讓他只能拼命奔逃,越遠越好,並且……越早和“其他人”匯合越好。
他是一個強壯的傢伙,而且經受過嚴格的訓練,常年生活在危險夾縫中也讓他擁有出衆的逃跑技巧,因此沒用多長時間他便沿着縱橫交錯的地下礦道跑到了相當遠的地方,並且好像是把某種“東西”給甩掉了。
他驚恐地望向身後,什麼都沒看到,之前的感覺似乎真的只是心理作用。
黑衣男人緊了緊自己的兜帽,低聲咒罵着,以此來增加自己的安全感,隨後七轉八轉地來到礦道盡頭,這裡是一個豎井,通向地面:在奔逃了很久之後他已經完全遠離之前的遺蹟了。
從豎井出口頗有些狼狽地爬出來,外面仍然是森林地帶,但肯定離那些冒險者能搜索的範圍相距很遠,“必須儘快把那些地下礦道弄塌……不行,已經被發現了,還是儘快轉移的好。”黑衣男人嘀咕着,腳步輕盈迅捷地跑向某個方向,這靈活的身姿與他的體型完全不符。
又跑了許久,一般人……甚至是對森林頗爲熟悉的精靈在這種地方長時間趕路恐怕都要迷失方向,但黑衣男人卻絲毫沒有被眼前到處都一模一樣的樹牆給迷惑,他很快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一片位於森林內某條小溪邊的岩石臺地,幾十米高的臺地上佈滿青苔,看上去毫無異常。
不過黑衣男人在臺地某一側找到了幾塊鑲嵌在石壁上的石子,他用力扭動這些卵石,石壁上的一片“青苔”便突然閃爍着消失了,露出一個泛着銀光的金屬門來。
他走向這扇門。
帶着瘟疫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