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於肯靠近了,這裡干擾還真不是一般的強——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腦海中響起的毫無疑問是深淵希靈的聲音,但此情此景此人此物……不管此什麼我都挺難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這裡是深淵之門內部,是帝國的深潛港實驗基地,外面有帝國最精銳的部隊駐守,並且離墮落使徒的大本營有十萬八千里遠,深淵希靈出現在這裡幹什麼?沒有帶軍隊,沒有帶護衛,甚至連個像樣的武器裝備都沒有,就這麼大大咧咧地站在我面前,跟自己的敵人打招呼?
而且……她身後還飄着一大片怎麼看都不像是希靈科技製造出來的殘骸碎片,這些東西顯然跟她有關,但會是什麼關係?爲什麼她要和這些碎片一起出現在帝國的深潛港下面?
我感覺自己一個頭比兩個大,看着深淵希靈的眼神也愈發詭異……嗯,我就當自己有眼神。
“看樣子你挺驚訝,我出現的不是時候?”深淵希靈的聲音繼續在我腦海中響起,我驟然意識到一件事:對方這是直連!
直接跟我進行精神連接或其他任何形式的面對面交談,這是深淵希靈一直避免使用的交流方式,因爲這會導致虛空力量倒灌進墮落使徒的精神網絡中,而對深淵希靈而言這種力量就是毒『藥』。虛空將淨化那些被連接上的節點,而被淨化的墮落使徒自然會脫離他們的數據總網,這對紮根於網絡的深淵希靈絕對是巨大的損失,但現在對方竟然開始放心大膽地跟虛空生物精神直連?
“話說你跟我說話不怕被‘洗掉’了?”我終於無法保持沉默,好奇地問了對方一句。
“沒關係,我終於找到了能跟你安全對話的方法,而且不太需要消耗什麼東西,”深淵希靈微笑着,在精神連接中用輕鬆的語氣跟我聊天,隨後她指了指不遠處的深潛船。“不把我搬進去麼?在這種地方聊天可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我也不怎麼喜歡這種純粹的深淵環境,而且現在我沒法移動。”
我這才注意到深淵希靈身旁有一個彷彿大衣櫃似的黑『色』金屬箱子,在她和金屬箱子之間有一片若有若無的光暈連接着,她說自己無法移動,應該就跟這個金屬箱有關。
不過這完全不是重點,我已經徹底被這個跳脫的傢伙給弄蒙了:“把你搬進去?!叮了個當的你到底是想幹啥?這些殘骸是你弄來的?話說你今天過來應該不是就爲了嚇我一跳吧……”
“我沒那麼無聊。”深淵希靈的身影突然閃爍了一下,於是她緊接着皺起眉頭,“看樣子哪怕用了特殊材料也會遇上干擾……我建議你先把我的交互裝置搬到個比較安全的地方再說,就是你眼前這個黑『色』櫃子,剩下的事情咱們可以找個安定的地方再詳談。至於這些殘骸……你可以當做是見面禮,也可以當做是下一步合作的道具。現在我能說的就這些。”
深淵希靈表情認真地說了“合作”倆字。我這纔想起來新帝國跟她確實正在“合作”,不過那更像是迫於形勢雙方作出的一定妥協:新帝國不再進攻深淵區,深淵希靈則負責牽制新軍——我一直都沒把這當成什麼雙方精誠合作的項目,但深淵希靈倒好像真的正兒八經地談起合作了。
我看着眼前的敵軍統帥,腦海裡天人交戰,彷彿有兩個聲音正在自己耳旁拼命嚷嚷,一個聲音告訴我“千萬不能相信眼前的傢伙”。另外一個聲音則拼命喊着“對呀對呀”……
叮了個當的,我發現自己果然還是沒辦法對這個奇奇怪怪不安套路出牌的傢伙報以信任,但就這麼把她晾着顯然更不是個事,猶豫了幾秒鐘後我終於作出決定:不管對方想幹啥,先把她“搬”到船上再說,反正自己的力量對她是絕對剋制的,而且這裡也是帝國地盤,深淵希靈能量再大也鬧不出什麼浪花——當然她也有可能會在深潛港引爆她身旁那個大櫃子或者乾點什麼別的小破壞。但我實在不願意相信這麼個妖孽級別的敵人千里迢迢過來,就是爲了噁心自己一下……
“安瑟斯,打開格納庫,把這傢伙收進去,”我對深潛船發出命令,“另外通知深潛港,報告這邊的情況。順便讓港口衛隊做好‘準備’。”
“會不會有危險?”安瑟斯明顯猶豫了一下,“那可是敵人的統帥。”
“深淵希靈的本體不在這裡,這嚴格來講只是對方扔過來的一個聯絡器,咱們面對個聯絡器都謹小慎微反而顯得矯情了。”我一邊回答一邊注意着深淵希靈以及她身旁那個黑『色』櫃子的動靜,“另外我會隨時在她身旁盯着,只要處於虛空環境下,她翻騰不出什麼動靜的。”
安瑟斯這次沒再多問,幾秒鐘後深潛船的腹部打開了一道閃耀着藍光的裂口,牽引光束開始將深淵希靈以及她身邊的一堆碎塊向格納庫方向拖拽,我也緊跟幾步來到深淵希靈旁邊,在精神連接中提醒了她一句:“不管你想幹啥,總之別耍花招,你知道我是專門剋制你的。”
“放心,”對方擺擺手,“我這麼費勁過來肯定不是爲了嚇唬你們的。”
我皺着眉(嗯,想象中的眉『毛』):“那你到底想幹啥?”
“怎麼說呢……其實我一直在說實話,只是你不願意相信而已,”深淵希靈看了我一眼,“計劃已經進行到下一步,現在需要和你們進行另外的合作項目了,我說過我的行動從來都不是出於個人感情和陣營因素來考量的,最終目標需要做什麼我就會做什麼——現在你我需要合作,而且我相信你們聽到我的條件之後會樂於出手,所以就來了。”
見到我還有話問,深淵希靈只是一揮手:“剩下的等人全了再說,這套設備在深淵環境下浸染的時間有點長,現在它需要自我修復一下,稍後見,勿怪。”
留下這句話,深淵希靈的身影便開始劇烈閃爍起來。並漸漸變淡消失,最後只有一個奇怪的黑『色』金屬箱留在我面前——順便還留下了成噸的問題。
“注意,格納庫大門已關閉,進入淨化環節,淨化完成之前請不要釋放鎖定裝置……”
突然從上方傳來的廣播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跟那些殘骸以及那個大箱子已經進入深潛船了,現在正位於格納庫的檢測隔離帶:所有從外面運進來的東西都要在這裡進行二次淨化。確定無害之後才能進入倉庫深層,與此同時整個格納庫也是被高強度防護層保護着的,可以保證即便倉庫裡的東西出現污染也不會危及整艘飛船,並且在關鍵時刻這個倉庫艙段都能整體從飛船上分離出去。我決定就和那個大箱子一起呆在這裡:目前看來深淵希靈是藉助那個大箱子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自己可要監視好丫的才行。
雖然我也不知道這種監視有什麼意義——就像自己告訴安瑟斯的,深淵希靈送過來的應該只是個通訊器。她本身沒有現實實體,其真正的本體應該還在深淵區貓着。但不管怎麼說監視住這個通訊器也有必要:起碼是她的輸出端嘛,要跟防瘟疫一樣防着任何跟深淵沾邊的東西,這肯定沒錯。
“陛下,要委屈你在格納庫裡待一會了,”等淨化流程結束,我跟着一大堆“貨物”被傳送到倉庫深層區之後。安瑟斯發來了通訊,“現在還要繼續回收作業麼?”
“繼續,爲什麼不繼續,”我聳聳肩,“反正就剩下一小撮了,都收拾乾淨之後再回去。深淵希靈這邊有我看着,出不了問題。”
結束和主控室的通訊之後我又呼叫了珊多拉:“外面準備的怎麼樣?”
珊多拉的聲音立刻響起來,看樣子她一直在等着我的主動聯絡:“指向深淵之門的火力差不多夠把這個宇宙炸穿了。你那邊到底怎麼回事?深淵希靈?”
“嗯,目測她發來一個通訊器樣的東西,而且五分鐘前我們倆還在聊天,”我扭頭看看放在身旁的大箱子,後者仍然保持着彷彿待機一樣的沉默狀態,只有表面遊走的紅『色』光暈以及內部發出的微微嗡鳴聲顯示這個設備還在正常運作,“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幹啥。她自稱是尋求合作來的,而且周圍也沒發現墮落使徒的深淵艦隊之類。就暫且當她無害吧,看看這傢伙有什麼想法,反正她乾的每一件事都挺出人意料的不是麼?”
“但願無害……”珊多拉略微停頓了一下。“或許咱們有點神經過敏,一個網絡幽靈,在脫離終端機的情況下還能幹什麼?她總不至於打算憑自己的力量來當着你的面黑掉咱們的網絡吧?”
我想了想,也只能把珊多拉那四個字再重複一遍:“但願無害。”
深潛船在我的授意下開始繼續工作,將剩下的那些小堆殘骸都收攏到格納庫裡,不過由於格納庫裡多了一個特殊的“乘客”,安瑟斯啓動了倉庫裡的臨時隔離屏障,好將其他殘骸和深淵希靈的“黑箱子”分開存放。
四周升起了數道藍『色』的能量護罩,將自己和黑箱子孤立在一個安全空間中,在這樣的環境下等了一會,我終於感覺有點無聊,忍不住扭頭看向身旁的大鐵櫃:“話說你要自檢到什麼時候?”
我原本是沒指望得到什麼回答的,但那個黑『色』箱子竟然真的一下子啓動了,它的表面瞬間冒出比之前要多出一倍的紅『色』光流,箱體內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就好像大型設備在重啓一樣熱鬧,隨後它朝向我的一側突然變得彷彿鏡面一樣光滑,深淵希靈的身影從裡面慢慢走出來,如同直接從二維畫面裡走到現實世界:“剛好自檢完,看樣子情況不錯,只有防護壁生成器燒燬一個,還好帶的備用配件夠多。哦呀,這就是你們的深潛船麼?看上去挺不錯呢,有一個很大的貨倉……你們也發展到可以在深淵環境下裝卸貨物的級別了。”
我帶着詭異的表情看着眼前這個敵人,她那輕鬆自然的態度簡直在挑戰我的帝國主義榮辱觀,我忍着額頭抽筋的感覺努力保持語氣平和:“你就不覺得自己應該表現的更……符合身份一點麼?”
“這是你們現實世界的生物纔會關心的時候,”深淵希靈靠在自己的黑箱子上,一邊用懶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只關心自己的目標。再重複一遍:我今天不是來打仗的,也沒想搞什麼破壞。看在這陣子深淵區一切太平的份上,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
我聳聳肩:“別介,我腦子慢,所以面對你這樣的最好的應對手段就是你說啥我都先放着。”
“啊哈,倒也是聰明人的作法,”深淵希靈的說話方式還是那樣輕鬆自然,帶有一種沒來由的自來熟感覺。隨後她皺起眉來,“怎麼還沒離開深淵之門呢?咱們什麼時候靠岸。”
我哭笑不得:“能不能麻煩你不要這麼自來熟,你這是在敵對陣營的大本營好麼?哪怕是當外交官來的也起碼注意點形象吧。我們正回收剩下的殘骸呢,一會就能完工——你要真想說點什麼,能不能現在就告訴我那些到底是什麼東西?你把它們送過來……是想幹啥?”
“來自對岸的飛船,一百多年前就落到我手上了。不過一直被封存着,最近才重見天日,”深淵希靈回答的很乾脆,“我敢保證這些碎塊很齊全,拼起來的話至少能復原個七七八八,當然裡面的精密結構和飛船整體的運行機理就別想了,即使復原出來應該也用不了。這東西最有用的就是它的材料……你好像有話要說?”
“當然有話要說,”我終於找到機會開口,第一件事就是攔住這個一直在自說自話的傢伙,“你別這麼沒頭沒尾地說話行不行,我想知道的是你把這東西送到我們這邊是幹什麼?”
“分析,研究,造飛船,鞏固節點。越過臨界面,架橋,這就是所有的任務,”深淵希靈一口氣說完,“必須在虛空大災變之前搞定。這是我們的大業,也是你們喜聞樂見的事情:如果你想永久減少虛空中的深淵現象,並且打開新世界的大門。那咱們就有合作的必要。我知道你現在疑『惑』更多了,但很多事情短時間無法解釋清楚,這是一個數萬年來不斷推進的計劃,而且由於計劃的大部分階段都在自主進行。時至今日已經有相當多脫離我最初設想的事情發生,所以即使跟你解釋我也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等見到珊多拉再說吧……這次可以好好看看當初自己留下的‘火種’了:而且是在戰場外的地方。”
“你還記着復仇軍是你當年留下的?”我驚訝地看着深淵希靈,然後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其實問了個蠢問題:深淵希靈被污染之後只是『性』格改變,記憶什麼的不還是原來那套麼。
深淵希靈看了我一眼:“原來你們已經知道復仇軍是被我保護下來的了?”
雖然自己跟對方在立場上是敵人,但這時候好像也沒必要糾結這麼多了,我實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那你被腐化之後是怎麼看自己之前保留的火種的?不是欲除之而後快麼?”
如今新帝國的根基是深淵希靈當年親手保護下來的,而深淵區內的墮落使徒又是我一手創造,當面對這種命運交叉的時候我的反應是大腦死機了一會,而現在我特別好奇深淵希靈面對同樣的問題會是什麼想法,結果對方絲毫沒有猶豫:“怎麼看?一切如常,沒有看法。我只要完成最初的目標就可以,‘火種’和‘大業’都是在某一特定時期必須採取的行動,而且目前看來這些行動都沒有錯。當我的節點沒有被污染的時候,深淵是危害帝國的敵人,所以爲了保護帝國,我要對抗污染,而當帝國區變成深淵區,你們成了帝國的敵人,所以爲了保護帝國,我要對抗你們。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明確的,所以我從來沒被那些『亂』七八糟的外因影響過。”
我發現一件事:深淵希靈最強大的地方恐怕並不是她的智謀和遠見,而是這傢伙比虛空生物活的還灑脫……作爲一個生活在網絡世界的幽靈,她沒有任何現實世界的拖累,因此這貨的每一次行動纔會給人空前驚豔的感覺,如今我終於知道這種驚豔感爲什麼有點熟悉了:淺淺那缺心少肺的精神要強化個四五倍,活脫脫就是又一個深淵希靈啊!
起碼在灑脫和“說幹就幹”方面,倆人絕對有共同點。
這時候深潛船終於完成了所有打撈工序,格納庫中傳來艦載主機平穩和緩的廣播聲:“格納庫已鎖死,本艦開始執行上浮流程,穿越物質臨界面時可能會有一定程度震動,全員做好抗衝擊準備。”
我隨手在空中打開一個全息投影,顯示出深潛船周邊的狀態,深淵希靈自然立刻就好奇地湊了上來,片刻之後飛船越過了物質臨界面,全息畫面上那些扭曲的黑『色』氣團一閃間全部消失,換成了外面正常的宇宙空間景象。
深淵希靈語調上揚:“哦呀,看樣子你們的歡迎儀式還蠻盛大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