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當時姐姐大人給這個倒黴的墮落使徒身上亂畫圈圈可能已經引發了相當嚴重的後果,不管是最初被俘的那黑色半小時,還是後來的監獄中每天持續不斷的詭異事故,都讓卡特心力交瘁,所留下的心理陰影甚至比那個神神叨叨的監獄主機還要嚴重,現在他對任何呈現圓環狀的東西都極端過敏,包括倫敦奧運會的重播。真是讓人不敢想象,他看見畫面上奧運五環旗一閃而過都能嚇一跳,那要是看見開幕式上一大坨人叮裡噹啷地砸出一個半徑上百米的大圈兒來得激動成啥樣——反正我覺得假如姐姐大人畫那麼大個圈的話,世界末日就沒好萊塢啥事了。
西維斯已經得到消息,在司令部爲卡特准備好了識別id和日程表,並有帝國兵接應他,沒有歡迎會,也沒有工作交接的手續和儀式,卡特在幾分鐘後就進入了新的工作崗位並開始處理他需要儘快掌握的各種信息,一切都是帝國風格的高效率,我甚至可以保證,二十四小時之後那傢伙就能跟資深的帝國軍官一樣的司令部裡妥善完成自己的工作了。
我和珊多拉都覺得應該爲這個軍事專家小組重新劃分一個獨立的編制,將它從司令部的常規戰略團隊中分離出來。在今天之前,儘管我們也有一批智囊團專門分析墮落使徒的軍事情報,卻由於沒有太詳實直觀的信息,並且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專家,他們都只能作爲一批職責模糊的參謀團存在,現在卡特到來,一切都有了變化,我們有了一個真正對墮落使徒一線軍事情報瞭若指掌的專家,而且他還順便爲我們帶來了大量墮落使徒普通士兵所用的制式裝備,在卡特的幫助下,或許司令部很快就能建立起對敵人的專項應對部門,我相信墮落使徒那邊從一開始就有專門對付帝國軍的作戰指揮部,因爲他們從最初就對帝國軍瞭如指掌,而反過來,我們卻直到今天才在知己知彼上做到奮起直追,不加把力可是不行的。
新成立的專家部門最終被命名爲“第三情報核心”,這是珊多拉的意見。
我知道珊多拉的意見總是有其根據的,只是這個“第三情報核心”實在讓人感覺很古怪,這個指向性很明確的名字絕對有什麼背景故事,而不是珊多拉頭腦發熱想起來的。
“第三情報核心,那是在舊帝國更加古老的年代裡存在過的說法,”珊多拉這麼對我解釋道,“在舊帝國後期,一個軍隊的情報核心只有兩個,其中一個是對敵人的動向進行掌握的情報核心,另外一個則用於監控統治區內的情況,包括殖民點和各種非軍事區,而第三情報核心,則用於對第三陣營進行監視:後者不屬於深淵陣營,也不屬於帝國陣營或者帝國盟友,而是獨立於我們雙方的其他高級文明,這些不與帝國‘建交’而不和深淵同流合污的文明被統稱爲第三陣營,在舊帝國早期,這種陣營的文明數量很多,是相當可觀的軍事力量,因此帝國很多軍團都有專門的第三情報核心,專門用於處理這些遊離派的信息,現在提起這個名字,也有點紀念歷史的意思吧。”
珊多拉這麼解釋道,不過我覺得其實這個第三情報核心的說法其實還有一個解釋,那就是表明墮落使徒已經被完全排除出帝國陣營,卻又不完全屬於深淵側:種種證據都表明,墮落使徒雖然被深淵力量所轉換,但他們並非被其控制,恰恰想法,他們還在試圖控制深淵,儘管這個計劃的成功率讓人非常懷疑,但至少這說明墮落使徒和純粹的深淵陣營之間還不完全是一回事。
我還注意到一件事,珊多拉提起第三情報核心的時候,專門強調這是舊帝國早期的說法,好像在舊帝國後半段歷史裡,這個說法已經銷聲匿跡了,這是爲什麼?
“因爲第三陣營沒了唄,”珊多拉回答的理所當然,“最起碼在我們所知的範圍內,第三陣營幾乎全滅,一部分被深淵幹掉,一部分被帝國幹掉,最終剩下的都加入了帝國-神族的聯合戰線,後來第三情報核心戰略意義下降,逐漸被取消了編制,遊離在帝國統合戰線之外的文明仍然存在,卻已經是小貓三兩隻,生死無人過問。”
我聽完之後感覺身上有點發冷,真的……
這是標準的舊帝國行事風格:萬千世界都只有兩個立場,要麼站在我這邊,要麼站在我對面,決不允許打醬油,否則一律幹掉再說,這種思潮在舊帝國一開始就存在,在大擴張時期達到頂峰,基本上所有不和帝國站在同一個陣營的文明都被橫掃一空,剩下的不論強弱都必須無條件和帝國一起,跟深淵死磕,所以與其說是第三情報核心逐漸失去了戰略意義,倒不如說是第三陣營死絕了……
不知道假如當年和帝國一起並肩作戰的高級文明們還有幸存者的話,現在聽到當年讓人談之色變的第三情報核心再度死灰復燃會不會嚇一大跳,雖然後者已經跟其前身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阿俊,還在擔心那個複製計劃的事呢?”
從軍事區出來之後,珊多拉發現我始終有點心不在焉的模樣,於是輕輕捏了捏的我胳膊,低聲說道。
“怎麼說呢,這個攤到自己頭上還真是挺古怪的,”我覺得心裡各種糾結和微妙,“卡特知道的顯然不多,也不知道那羣傢伙到底是複製了一羣還是一個,如果是前者或許還好點,數量多了,質量多半也是強力雜兵的性質,可要是複製了一個……”
“不管怎麼說,贗品始終是贗品,”珊多拉毫不在意地擺擺手,“而且卡特自己都不能確定他們就是在複製你。我估計以墮落使徒的能力,頂多可以製造出一些與你力量類似的強化士兵,攜帶一些虛空能裝備,就像塔維爾做的那樣,她已經開始研製單兵攜帶的掠能器了。”
我想了想,覺得這件事可能確實不需要太擔心,只不過心頭的感覺是肯定不舒服的:“到時候一睜眼,眼前站着一百多個自己,這事兒太驚悚了。”
“驚悚什麼啊,你看看前面那羣。”珊多拉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然後伸手指着前方,我擡頭一看,發現五六個渡鴉正結伴從商業街的方向走過來。
“她們每天要看着好幾千個自己在宿舍區走來走去的,你還有一萬多個御阪妹妹,兩萬多個大頭娃娃……”
頓時我感覺跟這羣傢伙比起來,自己遇上的小麻煩真是弱爆了。
“所以,阿俊永遠只有一個,你就不要糾結了,至於墮落使徒製造的贗品——”珊多拉微笑着看着我,但後半句話卻已然殺氣凌然,“我會一個不留,全部毀滅!而且他們也要爲這個計劃付出代價!”
珊多拉突然流露出了寒冬般森森的殺氣,海藍色的眼眸中毫不掩飾她此刻的怒意,但這表情只是一閃而逝,很快,她就恢復了燦爛的笑顏。
“做這種事情,真是很完美地觸及了我的底線啊。”
要不說女孩子的心千變萬化呢,哪怕這丫頭的思維核心是放在胃旁邊的也一樣,她瞬間霸氣外露了一下,還沒等人反應過來就拉着我大步向前走去,心情已經莫名其妙地大好起來:“咱們去阿瓦隆看看吧!”
阿瓦隆,一如既往是個美麗和平的地方,壓力大了,來這裡走走總是最好的放鬆手段,從鋼鐵叢林般的影子城軍事區到童話世界風格的阿瓦隆只要一瞬間,白光一閃,我們面前便從都市街道變成了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這裡好像是邊境地帶?”
在之前我不知道珊多拉打算拉着自己去哪,還以爲會去仙女湖:這丫頭喜歡那裡的魚,尤其是烤熟之後的,不過現在看來珊多拉好像還不餓,她拉着我來到了一片有些陌生的草原,極目遠眺,能看到的是幾乎快消隱在地平線外的一片山脈,說明這裡距離阿瓦隆的中央區域已經有相當遠的距離。我回頭望了一眼,看到在數百米之外竟然是一片翻滾的白霧之海,大片大片起伏不定的白色雲霧在大地的盡頭緩緩漂移着,雲霧海上,壯麗的白色流雲好像從天頂垂掛下來的白色帷幕,形成了壯觀的懸空瀑布,我們腳下的大地在雲霧海的邊緣終結,可以看到一條非常明晰的分界線。
我知道那些雲霧並非自然界常規的大氣現象,其實是這個世界的邊界,阿瓦隆經過兩年多的生長,現在已經是一片頗有規模的大陸,但它仍然有邊界,而邊界自然應該有些標誌性的東西,叮噹偷懶給畫了一團塗鴉,那就是我們眼前這片無垠的雲海了。
“這裡的風景不錯。”
珊多拉拉着我走向雲海邊界,毫不在意地坐在草地上,“最近一段時間都好像挺緊張的,所以今天從現在開始就什麼都不要想了,陪我看看雲海吧。”
“如你所願,女王陛下。”
我笑着拂過珊多拉的頭髮,在她旁邊坐下,草地出人預料的十分柔軟,就好像厚厚的毛毯一樣,我隨手從從地上拔起一根草莖咬在嘴裡,發現是奶油薄荷味的。
我:“……”
“叮噹在做這裡的時候嘴裡一定含着糖。”珊多拉也從地上拔了根草放在嘴裡,面色微妙地說道。
雲海,綠草,藍天,年輕情侶,並肩坐在這樣的景色中,你們一定想不到我倆接下來在幹什麼——珊多拉在吃草,我在幫她拔……
“那啥,寶貝,我總覺得咱們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看着珊多拉津津有味地吃着新鮮的草莖(當然我自己也嚐了點),我覺得怎麼這麼怪呢。
平心而論我覺得你們誰都沒有過這種約會經歷吧?
“有什麼不對的?”珊多拉舔了舔嘴脣,“阿俊覺得這樣會不高興嗎?啊,你嚐嚐這個,這種長三片葉子的草好像是澆汁麥香麻辣雞腿味的。”
……叮噹,你平常到底是有多無聊?
看來事實已經沒法改變了,我必須學着適應身邊這一個個不正常的傢伙給自己帶來的不正常的日常,或許和珊多拉約會的時候看着她吃草也是一種另類的浪漫吧:人吶,得有一顆知足常樂的心,要不我總有一天得讓身旁這羣歡樂的姑娘給折騰出毛病來。
我正這麼想着呢,突然感覺身旁一陣暖暖的香風襲近,緊接着懷中就多了一個柔軟的軀體。
珊多拉毫無預兆地鑽了過來,讓人很是意外,不過我也沒說什麼,只是輕輕捏了捏對方的鼻子,低頭在她脣上輕輕一吻:“怎麼了?”
“沒事,就是想讓阿俊抱一下。”懷中的少女低聲說道,聲線悅耳輕柔,很難想象這同樣的聲音在另一面會是那麼冷冽尊貴,我微微一愣,便微笑起來,向後仰躺在草坪上,胸口趴着珊多拉,那一頭黃金瀑布般的金色長髮肆意攤開,幾乎要把兩人包裹在一個繭中……真是奇怪的聯想。
珊多拉或許是想用自己的方法讓我暫時忘掉那些煩心事兒吧,包括拉着我來看雲海,以及一塊吃草——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學到的這些古怪方法,但肯定是從外界學來的,因爲以這丫頭原本的身份,她怎麼能想到這種複雜的小把戲。雖然可能是過於關心,她低估了某人的神經韌度,不過看到她這樣笨笨的努力,其實也是一件非常讓人開心的事情。
“丫頭,你說……”
我開口了,卻沒聽到懷中少女的迴應,一低頭,卻發現珊多拉已經閉着眼睛,在自己懷中發出了十分輕柔的呼嚕聲:她竟然睡着了。
原本珊多拉對外界的任何變化都是極端敏銳的,幾乎不存在就這麼放心大膽進入深度睡眠的可能,但或許是趴在戀人的懷中就能得到最大的安全感,這樣一個女王陛下,竟然跟在野外玩累了的小女孩一樣,就如此酣然入夢了。
“真是不可思議,各種意義上。”
腦海中突然傳來了這樣一句話,我擡眼看了看旁邊,映入眼簾的是一襲華麗的黑色晚禮服,還有幾乎拖到腳踝的銀白色長髮。
“妾身來的好像有點不是時候?”
冰蒂斯通過精神連接跟我說道,居高臨下地看着我跟珊多拉如同荒野棄屍一樣在她腳下躺着——看,又是一個特神奇的聯想。
我擡着眼皮看向上方,感覺風景不錯,但還是扭過頭去提醒了一聲:“喂喂,你全走光了啊。”
這個女流氓難道就不能偶爾有一點女孩子的自覺麼?你站的這個位置很剽悍好不好!
冰蒂斯對我的提醒似乎壓根沒往心裡去,最起碼沒聽到她驚呼一聲什麼的,這傢伙只是大大咧咧地按了按禮服的長裙,然後在我旁邊坐下來,看着已經趴在我胸口睡着的珊多拉,用精神連接和我交流:“不可思議,你知道麼,從前的珊多拉無論如何不會露出這種沒心沒肺的模樣。”
我一聲輕嘆:“我就沒見她吃飽之後有心有肺過。”
冰蒂斯撇了撇嘴,視線向遠處望去,那裡有一大片光禿禿的土地,對此,流氓女神表示感嘆:“看樣子你的珊多拉草原放養計劃終於成功了:這丫頭吃掉整整三百多平米的草地啊!”
我:“……爲什麼你會知道這個放養計劃?”
冰蒂斯白了我一眼:“珊多拉告訴我的。你晚上說夢話,宣佈要把她扔到大草原上自己覓食,被枕邊人聽到了,然後她心情抑鬱到第二天中午吃飯。你這傢伙到底有譜沒譜。”
總覺得被冰蒂斯這麼說,自己的人生簡直是太失敗了:連這個女流氓都質疑我有譜沒譜嗎?!
我輕輕撫弄着珊多拉那一頭瀉地的金髮,將它們慢慢纏在手指上,用精神連接問道:“說起來,兩三天沒看到你,去幹嗎了?”
三天前冰蒂斯突然跟我們說她要出任務,然後就沒了音信,今天是剛剛回來,剛纔她出現的時候還讓我稍微有點驚訝來着,神族條子五人組剩下那四個笨蛋對這個流氓女神的動向也不清楚,我本人更是沒有能直接聯繫上冰蒂斯的方法,所以大家一度以爲這傢伙是去某個偏遠宇宙收取保護費結果不幸被神界風紀委逮到關了禁閉,但現在看來她好像只是出門辦事,所以我對她這幾天的動向有些好奇。
“妾身回了神界一趟,”冰蒂斯認真地把珊多拉的頭髮跟地上的野草綁在一起,一邊隨口說道,“家裡的老爺子讓妾身給你帶個好,老媽還給水銀燈做了好幾件小衣服……嘶,你那倒黴閨女爲什麼要和妾身長的這麼像?二老現在還以爲那是妾身跟你的私生女呢!”
我:“……這個不是我的錯吧?”
“少廢話,本來妾身一天就回來了,老媽非逼着妾身學習怎麼給孩子餵奶!那麼大個的孩子用餵奶嗎?!他們這是想下輩人想瘋了吧!”
我一聽這話頓時愣住,冰蒂斯爹媽的奇葩程度簡直是令人歎爲觀止,然後自己就不由自主地看了某流氓女神的兇器一眼,思前想後總結出一句話來:“水銀燈興沒那麼大飯量……”
然後冰蒂斯一板磚就糊過來了。
“總之,這次回神界惹了一腦門子麻煩,”冰姐拍了拍手,繼續把珊多拉的頭髮跟野草編織在一起,“另外父神讓我給你說一聲,過一陣子可能要邀請你再過去一趟,有極端重要的事情商議。”
這一次,我是真的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