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一下子從隨身空間中掏出來了一大堆花裡胡哨的零食,讓格里克和水珠幾乎是瞬間陷入了呆滯狀態,那些花花綠綠的包裝在大小姐幾次搬運之後就鋪滿了一桌子,從數量到品種上都讓人咋舌不已。
不管格里克和水珠嚇呆了,就連我們幾個都處於一種嚴重的呆滯狀態,你說這都是什麼啊,五毛錢一包的辣條,一塊錢一包的酸梅,一塊五一包的跳跳糖,還有不帶標籤的鍋巴,沒有生產日期的怪味豆,看着可能已經漏油的膨化食品,甚至還有帶着牙印的巧克力板兒……
林雪順手就把那個巧克力板兒塞進我嘴裡,然後看着我微妙的表情故作兇悍地呲了呲牙:“怎麼,嫌棄本大小姐啊?不就是咬了一口麼,又不是沒嘗過!”
你看,這個“又不是沒嘗過”在這種語境下簡直是有太多的解釋了,我幾乎想象不到有什麼辦法能在這種情況下都不想偏,而且事實上在這種情況下想偏才是唯一的正道,反正在場所有人除了真正的小孩子之外都在同一時間想偏了,冰蒂斯在用一種看變態的眼神看着這邊,淺淺眼神發飄地摸了摸自己的牙,珊多拉則遞過來一個帶着牙印的光盤盒,水銀燈開始咬我的腦袋,嘴裡唔魯唔魯地如同一隻憤怒的小貓,而罪魁禍首林雪竟然又開始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外掏零食。
我特想斗膽問一句:身爲一個身價億萬的豪門大小姐,雪丫頭你真的有必要沉浸在這些用地溝油和蘇丹紅浸泡出來的零食裡麼?
假如林雪現在告訴大家,她隨身帶着這些東西是打算回地球之後對津巴布韋進行糧食援助的話,我估計所有人都會立即相信的……
但熟知林雪秉性之後,我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千金大小姐確實在某些方面不自覺的夠可以,她是一個敢在家族的內部宴會上用紅酒兌着豆漿喝的奇葩,你跟她身上找大小姐風姿那就是腦抽了。
“哇!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格里克幾乎是足足兩三分鐘之後才反應過來,指着桌子上的一大堆花紅柳綠失聲驚呼着,就連總是很安靜的水珠小蘿莉都在旁邊瞪大了驚訝的眼睛,“這些東西是什麼?好漂亮!這些是幹什麼用的?”
我們一瞬間都安靜了下來,臉上帶着古怪的神色,複雜而糾結,姐姐大人第一個反應過來,帶着微笑對格里克兄妹解釋道:“這些是吃的東西。”
水珠眨眨眼睛,拿起一包酸梅放在嘴裡用力咬了一下,然後困擾地看着留下一個牙印的塑料包裝,對我們搖搖頭:“不對。”
“你應該把包裝去掉,”我忍不住在水珠頭髮上輕輕按了一下,幫她拆開酸梅的包裝袋,從裡面掏出塊果肉塞到她嘴裡,“很酸,第一次吃的時候可能不太習慣,小心口水流出來。”
水珠傻乎乎地在嘴裡嚼了幾下那團口感絕對和“石膏”不一樣的黑色果肉,臉上的表情還來不及變化就突然伸手捂住了嘴巴,嘶嘶地吸着涼氣,足足好半天才緩過勁來,臉上卻帶起了惶然不知所措的神色——這個表情讓人大惑不解,這算是對食物做出了什麼評價呢?
小女孩伸手指着我手裡拆開包裝的酸梅,一手指着自己的嘴巴,口齒不清地嘟囔了很多東西,好像要描述這東西的味道,卻根本找不到可以應用的詞彙一樣,足足好半天,才蹦出兩個字來:“還要!”
格里克也有樣學樣地拆開了一包薯片,這蓬鬆的東西入口嚼幾下就沒了,格里克對如此古怪性質的食物顯然感覺不可思議,不過很顯然,這並不影響他飛快地將一包薯片全倒進嘴裡。
就好像風捲殘雲一樣,格里克兄妹倆飛快地掃蕩着這些恐怕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的奇妙食物,他們製造出來的廢棄包裝袋則依慣例被扔給珊多拉,出門在外的時候珊多拉總是當我們的垃圾桶,基本上有什麼不要的東西都是塞給她吃掉的,她在消滅垃圾上比回收爐的效率都高,當然這些垃圾得除了那些我看着實在不怎麼衛生的東西,珊多拉自己倒是什麼都不在乎,但問題是她吃飽之後習慣過來親我一下,那可受不了。
格里克和水珠對這些零食的反應着實有點誇張,一把除了甜膩的糖精味什麼都沒有的跳跳糖都讓他們驚呼出來,但林雪卻在這時碰了碰我的胳膊,低聲說道:“其實他們根本不能確切地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味,水珠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之前那些酸梅的味道就是‘酸’,她沒有這個概念。”
我驚訝地看了林雪一眼,知道這是她用自己的力量直接看到了某些東西。
“這個世界的人類已經產生生理退化了,只是由於要和嚴酷的環境抗爭,一定程度的生理退化還伴隨着其他方面的體質強化,所以咱們一開始沒看出來,不過有些方面的退化是沒辦法彌補的:他們兩個的味覺神經比普通人遲鈍十倍,而且大腦對複雜的味道根本沒有處理能力。”
或許林雪說的沒錯,格里克和水珠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味道,但這並不影響他們的興高采烈,即使和正常人類比起來只有十分之一的味覺,即使他們沒辦法準確區分那一大堆東西的味道,這兩個孩子依舊興高采烈:眼前的東西已經是無上的美味了,哪怕他們能體會到的只有十分之一。
林雪隨身裝着的大量零食和珊多拉隨身空間裡數量驚人的食物成了今天晚上格里克兄妹最盛大的節日,兩個從未見過這種東西的孩子吃的滿臉都是,而且這也拯救了我們一家子的胃:總算不用帶着慷慨就義的心態去吃那些跟粉筆一樣沙沙作響的壓縮有機質了。
“這個叫麪包,這個是火腿腸,還有這個,這不是直接吃的,它是一種調料……嗯,就是讓食物更有味道的東西,你們恐怕沒見過……”
姐姐大人很有耐心地向格里克兄妹介紹着眼前堆積如山的吃食,一邊教給他們怎麼搭配這些種類繁多的食物,水珠睜大了好奇的眼睛,看着我們用“神奇的手法”將那些本來就已經很奇妙的東西加工成更加不可思議的美食,尤其是龍神少女琳的吃飯方式最讓人歎爲觀止:那丫頭先把麪包片和各種生菜肉片雞蛋沙拉醬堆疊成一米多高的超級漢堡,然後兩隻手上下一壓……
“吃些稍微硬點的東西,對牙有好處。”
琳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將一張薄如蟬翼的薄餅遞了過來,而它的前身則是個比水銀燈都高半頭的巨型漢堡,由於顯而易見的密度問題,那東西放在桌子上的時候發出了金鐵交鳴的聲音,莉莉娜好奇地把它在桌子上劃了一下,帶起一連串火花,我的臉當場就白了。
這玩意兒真的對牙有好處?
最後,這些由琳親手加工的超級壓縮大漢堡有一大半都進了珊多拉的胃袋,剩下的被琳自己解決掉,她們倆一邊吃一邊滿嘴火星四濺,就好像倆人正在將一堆手雷分而啖之一樣。
說實話我還挺遺憾,本來我是打算把琳製造出來的超級壓縮漢堡做防彈衣用的,平心而論,我覺得那東西要在五十米範圍內抗個把衝鋒槍還是沒問題的,她剛纔要再使勁點說不定那些漢堡就變成中子星物質了……
“我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雖然味道怪怪的,”格里克很高興地舉着一根廉價火腿腸,嘴角沾着油星,“這些就是從大城來的食物嗎?太不可思議了,那裡果然是全世界最神奇的地方……等一下,這些東西我應該帶給巴納德爺爺嚐嚐,據說他年輕的時候在大城呆過一段日子,他一定很想念這個味道……”
“不用你專門跑一趟了,”姐姐大人趕緊攔住了這就要起身的格里克,“我們準備了很多吃的東西,到時候我們自己去送一份給他好了。這些糖果你可以多拿點,到時候分給其他孩子。”
這是一次熱熱鬧鬧的晚餐,可能也是格里克和水珠有記憶以來吃過的最豐盛的晚餐,在這個所有食物都只有那種口感如同粉筆灰一樣的壓縮有機質,所有飲料都只有帶着腥鹹味的合成水的世界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所謂的飯菜了。出於好奇,我還和格里克要了一點他今天晚上聚會的時候領到的糖餅,這孩子沒捨得一次吃光,留下了半塊糖餅原打算明天再吃的。
就如猜測的一樣,這些號稱專門給孩子準備的點心,其實也是那種口感如同粉筆的壓縮有機物,唯一的不同就是它帶着一種古怪的甜味,我敢用自己全部的節操發誓,那味道絕對是用化學物質直接調出來的。
小鎮已經進入深沉的夜晚,在這個沒有任何娛樂活動的世界,這些最底層的體力勞動者們過着彷彿遠古時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般的日子,因爲明天就要去金屬站繼續勞動,鎮子上的居民都選擇了在每天晚上八點左右就上牀休息,現在外面已經是寂靜一片,爲了節約能源,就連鎮子上的路燈都只留下廣場上的三兩個,只有來自天空三千公里之外的聚變反應堆在用暗紅色的餘熱提供着這個世界夜間僅有的一點點照明。
格里克的小屋可能是鎮子上唯一一個會在這時候仍然亮着燈光的地方,因爲這裡沒有入夜必須休息的成年人,格里克和水珠也不需要在明天一大早就去金屬站集合,他們就好像任何一個沒有人管教的小孩子一樣,總是喜歡在晚上玩到深夜也不睡覺。
嗯,或許需要修改一下,真正精力無限的只有格里克一個人,水珠已經打着哈欠去自己的小屋休息了,**歲的小女孩,還是很容易感到疲倦的。
神族條子五人組在這種環境中百無聊賴,於是紛紛以去別的地方休息爲名,趁格里克不注意,撕開空間裂縫回飛船上打遊戲去了,順便還帶走了幾個已經被姐姐大人調教的服服帖帖的小丫頭,包括最讓人頭大的莉莉娜和最嬌蠻的水銀燈。冴子也回去了,她的戰鬥力只有5,白天領着她在這裡玩還可以,晚上還是讓她回飛船上讓人放心。
我和珊多拉她們則打算在這裡過夜,現在我們正看格里克興致勃勃地給大家展示自己的收藏品。
“這些都是爸爸留下來的,有些我都不知道幹什麼用的。”格里克從用來盛放衣物的大鐵箱子下面拖出了好幾個金屬盒,金屬盒裡面有一部分是機械零件,還有些卻是依稀帶着點色彩的“小玩意兒”,這些東西引起了我們的興趣:它們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飛船上用的零部件吧?
姐姐大人隨意從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里面拿起一個長方形的框子,來回擺弄幾下卻不得要領,珊多拉倒是似乎發現了這個小東西的秘密,她接過框子,手指只是在其邊緣撫摸了一下,框子中央便突然跳出了一副淡藍色的畫面。
依稀竟然是個人的影像——這東西原來是個鏡框麼?
“你怎麼弄的?我用了好久都沒修好!”
格里克驚訝地叫了起來。
“只是能量耗盡而已,我啓動了它的備用電池。”珊多拉笑笑說道,不過我覺得她應該在忽悠人,你見過哪個電子相框上都要裝備用電池的?她多半是用自己的能量給相框充了電,只不過這個說法太過不可思議,就換成了騙小孩子的“備用電池”。
格里克高興地點點頭,擺弄着那個恐怕已經有七十二萬年曆史的金屬相框,在確認它存儲的只有一個不知道是誰的半身像之後失望地把它扔回了盒子裡:“爸爸說,這個世界在很久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扭頭看了一眼,珊多拉的眼神不變,但眉毛微微動了一下。
“聽說他是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巴納德老爺子這麼評價的。”
“他們都這麼說,”格里克無所謂地搖搖頭,“但爸爸是個了不起的人,他當然和普通的工人不一樣——儘管他只是個管道工,但他知道這個世界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你們看看這些,相框,數據終端,投影儀,還有這個……”
格里克將一張有韌性的“紙張”似的東西從盒子最底下抽出來,用溼布擦去上面的污跡之後,出現在我們面前的竟然是一幅圖畫!
“舊帝國時代可沒有畫家,我們也不用這種介質儲存長期信息,”珊多拉帶着不可思議的語氣低聲說道,當然,沒讓格里克聽到,“這應該是宇宙毀滅之前的土著居民留下的,材料很特殊,七十二萬年過去之後仍然能分辨出顏色的畫紙,說明他們的文明在被毀滅之前至少在材料學領域達到了極高的水平。”
珊多拉是從技術的角度粗略判斷了現在廢墟世界的土著們在世界末日之前的文明水平,而我和姐姐大人則被那張“紙”上的內容吸引了。
儘管色澤暗淡,圖案有很大片的缺損,卻仍然能分辨出畫面上的雲朵,樹木,小水潭,甚至還有一隻正在樹下休息的小動物。
“這上面的東西很讓人費解,”格里克嘀咕着,“這幅畫可能是在描述一個地區,不過我覺得這些奇怪的顏色加起來可能是一個‘物品’,就好像機器零件那樣的東西,只是顏色和形狀奇怪了點。”
對格里克而言,這副畫面上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出現在他世界觀中的,於是面對完全無法解釋的“顏色堆積”,他將其看成什麼都是正常。
“但是我覺得它很舒服,我喜歡這個……爸爸也是,”格里克低聲嘟噥着,“雖然看不明白這幅畫到底想說什麼,可是爸爸覺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一定是存在這種事物的,現在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這些東西了,但爸爸覺得在很遙遠的地方,一定能找到和它一樣的東西。”
“所以他想去風暴海洋對面,就是想找到夢想中的新世界。”
姐姐大人有些感嘆地說道。
“有這種想法的人很少,大家都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習以爲常了,什麼都是順理成章的,”格里克呼呼地搖着腦袋,“食物合成機永遠能生產出食物,物質生成機可以永遠製造十二樣基礎材質,大星的地下深處有永不停息的工廠,能提供永不枯竭的空氣和能源……但是爸爸從小就告訴我和妹妹,情況不對。”
格里克的臉上帶着和他的年齡不相符的憂慮,“爸爸說這個世界太小了,和古代記錄的大不一樣,從那個時代留下的很多名詞現在看來都好奇怪,行星,恆星,物質雲,宇宙封閉層,他總是在我和妹妹面前唸叨這些奇奇怪怪的詞彙,我從未在其他地方看到過這些詞,但爸爸說他們都是在古代記錄裡有過的東西,就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爸爸還說在很久很久以前,人們的食物其實不是從機器裡出來,而是從地上直接生長起來的,水不僅僅在管道里流淌,而應該在地上的大水槽中流動,天上只有一個發光的聚變堆,每天這個聚變堆都會從大地的一側升起再從另一側落下,世界上應該有無數種資源而不應該只有金屬和各種合成工廠……不過那些話在我聽來都有夠傻氣的,你們說食物怎麼能從地面下面生長出來呢?大地可是一層金屬板啊!”
說到這裡格里克忍不住想起了什麼,打了個哆嗦說道:“不過假如是那個力氣非常大的姐姐捏過的食物或許能從地面下生長出來。”
我和珊多拉麪面相覷,而姐姐大人則有意無意地感嘆了一句:
“不管怎麼喜歡胡思亂想,這些東西……對一個管道工的見識而言,可太誇張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