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岩碎片爆炸,粉塵四散,羅南並沒有及時約束,任它形成了小塊區域的煙幕,只皺眉注視。
或許是看的時間長了,隱約倒是從中看到一張蒼老而扭曲的面孔。
他的爺爺,羅遠道老先生。
那位嚴重的精神障礙患者,經常在自個兒擺起的積木牆後面大聲嘶喊,說一些瘋話。
對那瘋話,羅南也是關注的。
他知道,裡面有相當一部分,是爺爺成爲“神明披風”的支點,又與霧氣迷宮核心輻射區的“血獄王”等神明殘片勾連,承受超乎想象的壓力所致。裡面其實蘊藏着一些極關鍵的信息。
不過,以前羅南主要是關注“披風”“神國”這些特有名詞上,從未想過,以這樣一種虛擬夢幻的狀態,自無知無覺“本地時空”處,發掘出了類似的呼嘯。
“本地時空”那往復重疊,持續推擠過來的信息流,確實像是在“強調”着什麼:
它對這些粉末成分似乎格外錯亂,一會兒“是我的”,一會兒又“不是我的”。
就有一種莫名就要區分出你我差別的迫切感,甚至是恐懼感。
咳,這個還是不要“感覺”的好。
考慮到“本地時空”無知無覺的本質,羅南也在想,是不是他進行人格化虛擬的時候,過多采用了這方面的素材。可無論怎樣,“本地時空”在那一刻迸發開來的信息,都證明了這塊黑曜岩碎片,至少是一部分,與“本地時空”的非正常關係。
癲狂姿態的“本地時空”,哪怕是虛擬情境,維持的時間也很短暫,很快又恢復到日常的“絮叨”狀態。
期間,石粉大都散落在地表,還有羅南身上,還有少部分隨着山風吹去。
羅南迴神,拍去了身上的粉塵,又吹了一口氣,粘附在地面上的石粉重又飛起,便是山風中的那些,也倒捲回來,落下的時候,卻是明顯分成了兩股。
這是他剛剛觀察,對“本地時空”那些“我的”與“不是我的”石粉的區分。
不算特別精確,但也無所謂。
羅南虛空一畫,兩個彷彿是透明水晶的圓球成型,兩簇石粉分別置入其中,四散懸浮。
他將兩個“水晶球”拋了拋,手搓的空間斷層,是個儲物的好地方。尤其是與“本地時空”一脈相承,也不擔心與那邊隔絕,仍然可以用這種分離出來的粉末,刺激對面,問清楚:
到底哪些成分不是你的?
怎麼就不是你的?
羅南懷疑地球本地時空與其他位面的元素摻合在了一起。
可工作區仍然打開的數百頁的岩石分析報告,證明並非如此。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這樣又能如何?
區區一塊黑曜石碎片,何必分要區分得那麼明顯?
“本地時空”被深藍世界和霧氣迷宮,以這樣彆扭的體位夾着,早不知被透了多少。現在瀰漫整個地球的畸變污染,可要比一塊小小的黑曜岩碎片摻進來的疑似異位面元素多得多,也嚴重多了。
另外,剛纔他與“本地時空”交流,忽然對上號的話題是什麼來着?
古神結?
所以,是開發者模式?那個破爛神明披風?
唔,倒也很合理對吧?
“水晶球”懸浮在眼前,羅南認真打量着,卻沒有形成任何定論。
他要再驗證幾輪,要再和“本地時空”這“酒蒙子”重新對上電波,也要與心中懷疑的人和事再接觸一番。
夏城遠郊,安海療養中心。
晚上八點鐘,理所當然已經過了探視時間,但羅南想過來,也沒人會攔他。
今天不是章魚當值,不過輪換的夏城分會安保人員還是很體貼地請來了值班醫生,專門爲羅南講解羅遠道老先生的情況。
值班醫生倒是笑呵呵的,一點兒看不出別樣的情緒。
自進入97年以後,療養中心的聰明人漸漸都回過味兒來了,那兩位住對門的“老弱”“病殘”,身位地位是真真不一般。圍繞着這兩位,尤其是那個老爺子,多少人員設備資金,以前想都不敢想,流水般進入這裡來。
眼瞅着快到年底了,按照這種資源注入的速度,年終獎都能比去年提高一半。
誰會和財神爺過不去?
特別是這一個來月,資源跟進不說,病人狀態也在轉好,這就更順遂了。
給病人家屬說起來,底氣也足啊。
所以,此時值班醫生就抖擻精神,給出的是相當積極的評價。
他也沒有誇張,相對於一年前數着日子捱下去的情況,老先生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蹟了。而從八月份開始,一直有嚴重失眠症狀的病人,睡眠質量突然大幅好轉,這對一位極度虛弱的、有精神障礙的老人來說,就是維持生命的仙方。
幾乎是以可以目視的速度,體重回升,氣色漸佳。
相比之下,羅遠道老先生的對門鄰居,修神禹修館主,情況就還是那樣。
原本修神禹和羅遠道都是那種皮包骨頭的骷髏模樣,可如今,屋裡鼾聲如雷那位,臉上多少已經掛點兒肉了,修神禹卻仍是那個鬼樣子。
羅南聽值班醫生吹噓完羅遠道的療養效果,也懶得再讓對方辛苦組織對修神禹的狀態評估,簡單謝過,請人離開,便去修神禹屋裡聊天。
他這次過來,主要還是因爲“本地時空”的古怪信息反饋,但也不急。
反倒是修神禹的狀態,羅南這次用“生命年輪”的模式去觀照,看得比以前更清楚……更悲觀。
修館主的“生命年輪”,從十四年前起,也就是83年的時候,就已經出問題了。
85年,就是那張一家三口合影產生的年份,情況則已經進入了不可逆的下行區間。
而如今,內修的自我邏輯失控帶來的基因突變,使他體內多類細胞異常增生,有些可控,有些不可控,又彼此牽繫影響,還與他超凡力量混攪在一起,亂得一塌糊塗,比墨拉那個“冗餘人”都不差了。而且由於控制內核幾近崩潰,想理出一個相對有秩序的基本框架都很難。
哪怕是在天淵帝國那邊,想要徹底治療,也要進行專門的布法推演,嘗試全面重塑才行。
要不然就是憑運氣找到一個尚算合格的健康細胞,使用無性繁殖技術,造出一個克隆體,進行靈魂轉移——且不說倫理問題,也不說成功率高低,這其實就跳到了“上載者”的領域,哪怕是天淵帝國,也要小心行事,真未必是什麼好的選擇。
現在,修館主也就是憑藉不俗的內修邏輯,保持着危險平衡,先這麼維持着。
也是最近,羅南才知道,當初在武館裡的那個被他無意間破壞的巨大“太極球”,就是修館主用來參照調整自身狀態的工具,內裡的機芯都是特製的,算是他從深藍世界帶出來的唯一的福利。
還有個細節,從墨拉給出的情報可知,修館主在深藍世界生活工作了很長一段時間,可從“生命年輪”上,就找不到“暴生輪”的典型痕跡。這證明了羅南的判斷——覺醒者以上,自我邏輯成就,修館主當時更已“得符”,應該有b級肉身側的水準,對深藍世界的高能輻射環境,就有其獨特的適應方法,必須單獨分析。
嗯,當年的修館主在深藍世界,地位應該挺高,他應該是知道深藍世界一部分信息的,特別是80年代中期以前那段時間。
羅南曾經想過詢問,但又自己否決了。
畢竟對於修館主來說,那屬於人生最糟糕的選擇。
家庭破滅、愛人死亡、骨肉離心,都由此而來。
羅南甚至不敢和修館主聊何閱音,不想在他的傷口上再插刀子。所以在房間裡,他們也就是閒聊一些近期的熱點,比如直播推牆、夢境遊戲之類。
修館主對“夢境遊戲”意外很感興趣,暗啞嗓音裡摻着點兒氣聲和笑音:“薛雷已經將日常訓練挪到那裡面去了。我也嘗試着進去。是按照網上的攻略,用瑞雯的呼吸法,已經要成功了……卻差點兒嗆死在房間裡。”
“啊?”
羅南一驚,但很快就想通其中究竟,咧咧嘴角:“這個,也不是人人都適合。現在登入人數也不過就是全球人口的2%,後續還會調整。“
“是嗎?像我這種日常呼吸都要意念控制的也可以?”
“……當然。”
羅南稍窒,但面不改色,信口胡柴。
他心裡卻很清楚,修館主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就是因爲身體器官大範圍、多類型病變,形神框架自主運行的本能已經喪失大半,空有超凡力量,惡性腫瘤滋生蔓延強行侵佔了大半,剩下的還必須與心力混化一處,維持生存所需的基本秩序。
也就是修館主曾有“得符”之境界,內修邏輯圓融明晰,意志堅強,否則現在已經是癱瘓在牀、呼吸進食排泄都要機器協助的廢人了……那種時候,直接死掉可能還更爽快些。
這種情況下,想憑一己之力,分化心神進入“夢境遊戲”,無異於自尋死路。
可是,羅南能幫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