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虛擬工作區上的通訊模塊,默認就是聲音外放,所以,朗金能夠比較清晰地聽到那邊陶琚錯愕的反應:
“唐立……唐總?”
語氣是幾乎可以“目見”地弱了下去,顯然唐立那個瘋批形象,在陶琚心中餘威猶存。
不過,“弱勢”並未影響陶琚的表達欲,他大概是憋得狠了,既然唐立主動聯繫他,還給了他說話的機會,陶琚的嘴巴就再也停不下來。他以一句“唐總您一定要幫幫我”開頭,就開始傾訴這兩天糟爛、恐怖、危機四伏的境遇。
朗金不想聽也要聽,其實這個時候他很想提醒唐立或者是陶琚,先確認一下環境是否合適,但通話的兩位顯然都沒有理會這個。唐立笑吟吟地聽着,看上去倒比之前聽彙報的時候更專心些。
陶琚這兩天的經歷也確實稱得上是跌宕起伏。
根據他的描述,他與唐立分開後,當天下午就遭到了伍嗣恭母系勢力的追索圍殺——伍修德伍執政人如其名,起碼在婚姻層面,還是比要前任陶大執政官省心不少的,就一個老婆,生了一女三子,伍嗣恭就是最小的那個。
雖因左太的特殊地位,伍夫人一直沒辦法拿到“十二大區第一夫人”的地位,甚至連“東八二四區第一夫人”都夠嗆。可她終究是伍執政的髮妻,家族勢力這些年也膨脹得厲害,真要說拿下哪個人,就算伍執政沒有明着發話,東八二四區大多數部門還真要給些面子。
雖然陶琚靠着唐立的“建議”,覺醒異能,僥倖逃過了第一波追索,又回到左太府邸,連續兩晚上在那邊過夜,也算給自己塗了一層金身。可隨着帕瓦在東八二四區接連衝破圍剿,擊殺強者,做下天大案子,平常威風凜凜的各暴力部門無能狂怒之餘,陶琚這樣的“邊角”處,也遭遇了更直接的衝擊。
像內務局這樣的,還顧忌左太三分,最多上門問幾句話,不至於真把陶琚給拘了。
但大區智管中心這樣的直管部門,又死了人,就沒那麼多顧忌,直接到左太府邸,“客客氣氣”請陶琚過去“喝茶”,一杯茶喝了一整天,其間難免會有一些“專業人士”過來,懇談交流。
既然智管中心開了頭,高能中心也不甘示弱,乾脆無縫銜接,陶琚半夜剛出了智管中心大門,就被接到了“隔壁”,不管是“喝茶”還是“消夜”,總之在那兒熬到了今天中午。
高能中心沒有提供午餐,陶琚昏昏沉沉出門後不久,就在東八二四區最繁華的市中心,伍執政官邸不遠處,遭遇一場“慘烈車禍”,三車連環撞擊,避無可避,被撞飛快五十米——天知道這種地方,車子怎能開到時速一百公里以上的!
哪怕陶琚經過深度改造,這一撞也足夠要他的命。可在這場糟糕透頂的“意外”中,他的運氣終於爆發,時靈時不靈的“異能”再度發揮作用,莫名緩衝了大部分衝擊,只造成左腿粉碎性骨折。
很顯然,陶琚讓這一場車禍嚇破了膽。哪怕後續再無異常,他也被送到醫院救治,還是心驚肉跳,最後是拖着斷腿,逃出醫院,直逃回左太那裡。
雖說憑藉那條斷腿,以“方便母子互相照料”之名,陶琚成功獲得了在左太府邸的長期居留權,但被智管中心從那裡帶走的經歷,讓他無法將左太府邸視爲理所當然的“安全區”。
可不依靠左太,又靠不上正被圍追堵載的帕瓦,陶琚還能靠誰呢?
所以,他又把唐立當成了救命稻草。
以上這些,是旁聽的朗金,從陶琚顛三倒四的傾訴中,扒出來的大概邏輯。
也虧得唐立,竟然有那個耐心聽下去,雖然半途也開始轉筆玩兒。
好不容易等陶琚講完,唐立繼續轉筆,語氣輕鬆隨意:“真不容易啊,所以呢?”
“我……”陶琚那邊,明顯噎了一下,之前陳述時積累的情緒當即崩掉大半,隔了兩秒才勉強迴應,“我想找你幫忙。”
“幫忙?”唐立笑起來,“要說你我有上週短暫合作的‘戰友情’,幫你是可以的。可是如今咱們相隔快兩千公里了,你讓我怎麼幫?飛過去陪你一起挨撞嗎?”
唐立的態度終於還是激怒了陶琚,那邊的聲音也變大了:“我變成這樣,都是因爲你……”
“是啊,我承認,如果我當晚束手就擒,讓你製造的意外給處理掉,你現在應該過得還非常愜意。所以呢?”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真的!”
旁聽的朗金微微搖頭,哪怕隔了快兩千公里,陶琚的情緒依舊任由唐立搓扁揉圓。裡面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他目前面臨的局面過於被動;但也能看出,當晚唐立留在他心中的陰影,是何等深刻且扭曲。
唐立仍不放過他,繼續微笑以對:“是嗎?就好比你那個‘邪教徒’說辭,是給智管中心,還是高能中心,又或者兩邊都提了,扣一頂帽子給我,讓壓力到我這邊來?”
“不是,沒有!”陶琚大聲分辯,“我沒有提,都沒有!是大區高能中心的那些人,一直在誘導我,我看出來了,他們名義上是針對帕瓦,卻總把話題往你身上扯……剛剛我找朗金,只是嚇唬嚇唬他,也是示警,啊對,是給你示警啊!”
唐立對這事兒,倒是輕輕放過。不管陶琚話裡真假,也不管大區高能中心的用意,又回到主題:“所以呢,你究竟想讓我怎麼幫?”
陶琚那邊又猶豫了,半晌之後才含糊應道:“那個,那個異能……”
“哦,還沒有恭喜你,你能夠覺醒一門超凡能力,嗯,異能,也是不錯的。”
“我是說,是因爲你……”
“你自己覺醒異能,與我何干?唔,我是說了‘心誠則靈’,但也要你有那份天賦,能承載那份力量。”
唐立與陶琚聊起了“異能”,旁邊的朗金則是如坐鍼氈。
這是他能聽的嗎?
他剛纔聽到陶琚說什麼“心誠則靈”“異能覺醒”之類的話,包括被車撞,也是靠異能保命,就感覺不妙,但一時也找不到理由躲出去,如今更是被這敏感信息噴了個滿頭滿臉。
但凡是高能中心體系內的,誰聽到這種消息,不往邪教組織上面想?
更別提前面還有種種蛛絲馬跡。
話說唐立究竟是他一個什麼定位?
不會真覺得辦公室主任就是天然的心腹吧?
唐立不理會朗金的微妙心思,轉着筆與陶琚討論起“異能”的問題:“你的麻煩我大概明白了,不就是‘異能’覺醒但控制不力嗎?這很正常,想發揮這個能力,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我們可以研究探討。”
啊這……這不就是“邪教徒的勸誘”嗎?
就聽唐立一本正經地表示:“這兩天我還真的研究了一下相關領域。在我看來,‘心誠則靈’固然是異能覺醒的入門捷徑,但後面想要更進一步,還是要認真修行的。修行這事兒,如果你沒有什麼基礎,不如先從形式上來……嗯,就是嚴格按照某種儀式,內明本心,外感天地,更藉助身邊一切可能的資源,以求成就。”
這話更“邪教”了。
朗金心中打鼓,還要保持臉色不變,辛苦極了。可同時他又看到,唐立一邊說,一邊在虛擬工作區上翻動,好像是現場找他剛剛交上去的部分邪教組織資料,爲此還特意拉長腔調。
“你那個異能比較親近自然是吧,這樣你可以試試這個儀式。嗯,仔細聽啊,需要有一株木本植物,嗯,需要是喬木,常綠或落葉均可,重點是枝葉豐茂,以十二大區的氣候條件,現在應該遍地都是。”
美德協會?
朗金面色沉重,心中跳出這個念頭。
因爲相關資料是他親自審閱的,態度也認真,對裡面的內容很熟悉,才聽了幾句就確認,這就是高度活躍的跨區邪教組織“美德協會”的儀式方法。
這個邪教組織是由極端環保主義發展出來的,全面否定工業化後的人類生產模式,認爲人類服從於自然節律,與其他動物、植物共生,是文明的終極美德。在“畸變時代”開啓後,更是希望用“自然荒野”來替換掉人類的“罪惡都市”。
可是,上次酒宴的時候,沒少見唐立吃肉啊?
這一點,在美德協會可是大忌。
還有,這個照本宣科、唸書式的教學,是什麼鬼?
朗金心思百轉間,又聽唐立繼續講:“你選中這樣一個目標喬木,在樹幹上確定一塊區域,大概二十公分見方,收集你的鮮血,至少3600毫升,從那塊區域注入,均勻塗抹……”
“啊?”
對面的陶琚,顯然被這個血量嚇到。
這已經是人體血量的一半以上,一次性失血這麼多,基本上就掛了。
朗金也愕然看過去,他審閱的資料上,不是這樣的。
唐立所說的內容,應該是來自美德協會臭名昭著的“贖罪樹”儀式。可朗金所見到的內容,是要以三十六個“罪人”的全部血液,注入到選定的“靈樹”之內,幫助受體洗脫“罪孽”,是極高等級的入會儀式。
讓唐立這麼一改,就顯得不倫不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