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腦系統的信息只有羅南一個人看到,外部的事態依然按照既定的節奏進行。
被羅南直接叫破了最大的隱秘,李一維本能地往後退,腳下有些踉蹌,體現了她缺乏超凡力量的事實。可在退後的同時,她的情緒烈度也在一路飆升,迅速超過了某個閾值。
也許正是這種刺激,激發了人體的自然分泌,相應的激素穿過特定神經元,生成了特定的神經信號,一路傳遞到寄生類畸變體處。
子宮內的“肉瘤”開始了新一輪的蠕動,這份動作與“採集存儲”的主要功能並不對應,倒真是對外界情境的應激反應。
羅南由此確認,李一維對“肉瘤”還是有一定控制力的。在刺激下,“肉瘤”的儲備能量部分激發,培養室中某些“囊泡”破碎,將其中儲存的某些特殊物質,通過貫穿寄生怪物和寄主的密集血管神經,輸送到全身各處。
這類似於藥物刺激和備用電池的效果,而外在的變化當真驚人。一個呼吸的功夫,李一維蒼白的皮膚黯沉下去,肌肉結構也有一些變化。
變化過程並非一蹴而就,可是治療室大多數人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章瑩瑩已經叫出了聲:
“藥劑師!”
這不就是他們一直搜索不到的“真正嫌疑人”嗎?即便目前還只是有個雛形……
竹竿緊接着提醒:“控制住她,小心藥物!”
何閱音一言不發,身形前突——除了羅南以外,以她的地位最高,可作爲精通近身格鬥的燃燒者,沒有人比她更合適出手了。
偏在這個時候,被秦一坤強行攔在身後的羅南卻在喊:“別!”
何閱音一怔,很快就醒悟,這話並非是對她講的。
與話音同步,仍在後退的李一維腳下步伐更加混亂。她所控制的這輪藥物刺激和“充電”,並沒有帶來拯救她的力量。恰恰相反,隨着相應物質成分“大劑量”穿過連接她與寄生怪物血管神經,糟糕透頂的負面效果迅速擴散開來。
子宮內的“肉瘤”出現了又一輪蠕動,這完全是它本能的抽搐。這一刻的寄生怪物,就像是被傾倒了超量鹽份的蛞蝓,迅速流失了能量活力,開始急劇萎縮。
這種“萎縮”是全方位的,包括寄生在生化反應爐殘骸裡的主體,以及縱橫蔓延出去的所有的血管神經——這些“探針”和“軟管”,本是它最重要的觸手工具,但轉眼間就進入了不可逆的毀滅進程。
而因爲它們對李一維血管和神經網絡的高度替代性,它們的萎縮,也就代表了李一維血管和神經網絡,甚至於相當一部分骨骼、內臟肌肉纖維的萎縮甚至溶解。
李一維終於對自家糟糕狀況有所體會,她的面部再也保持不了陰沉和冷漠,卻又面臨着癱瘓和扭曲。可諷刺的是,她到現也不知道災難的源頭:
“你對我做了什麼!”
原本壓迫嗓子的尖音,變成了“嘶嘶”的漏氣聲。也就是這一句話的時間,眼前的李一維整個地“塌縮”下去,皮膚乾癟,肌體蜷曲,彷彿瞬間丟掉了小半的體重,連眼球都內陷成了兩個空洞。
治療室外,傳過來人們的驚呼聲。劇變的情境對於那些人來說,衝擊力也超量了。
“退後……田邦。”
何閱音低喝下令,她自己則不退反進,一步衝起,轉眼就與李一維變成了臉貼臉的狀態。熾烈的白色焰光在兩人中間迸發,她的拳頭正面轟擊李一維小腹,格式之火透體而入。
李一維向後便倒。
羅南看得明白,何閱音這一擊並不是單純爲了擊倒李一維,而是以格式之火的特殊性質,強行打斷李一維體內的負面效應,避免她在第一時間殞命。
一擊之後,何閱音順勢伸手將李一維撈住,平放在地面上。後方田邦搖頭着跟過來,也不多言,同樣是拳頭砸下,正中李一維胸口。
田邦態度看上去挺隨意,但其中的拳勁發力轉換極致精妙。拳頭鋒面上初時也是燃燒着格式之火,與何閱音氣機相合,無縫接入,不至於造成衝突。中途卻轉爲一層稀薄的血光,應該是將某種刺激性的秘術,強行作用到李一維身上。觀其秘術作用的靶點,應該是血焰教團的路子。
兩位頂尖燃燒者,共同施爲,爲李一維保命,其反應速度和默契程度,遠超過在場的其他人。
竹竿和章瑩瑩也都反應過來,聯繫醫院方面,讓他們的醫護人員迅速到位。
羅南死盯着前方忙碌的場景,不言不動。
在變故發生的這一刻,羅南通過虛腦系統,對李一維體內的變化有着全面的掌握,知道造成這一切的根由,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夠加以干涉扭轉。
他知道那些已經擴散到李一維全身的特殊物質的化學式,卻不明白爲什麼會與寄生怪物發生如此激烈而致命的反應,也就更別說解決方案了。純以應變論,他與兩位專業人士相比,着實存在巨大的差距。
羅南來不及羞愧,腦中的念頭完全圍繞着“自毀程序”,瘋狂打轉,形成了喧囂的漩渦。
在他的感知域中,屬於虛腦界面的部分,變化迅速而直觀,“爵士級內殖基礎型生化反應爐”的元素解析界面已經灰化,什麼載入進度都再無意義。又過了兩秒鐘,這個剛剛纔納入虛腦系統不久的新元素,便徹底消失了,只留下一句頗有諷刺意味兒的系統消息:
“自毀程序重啓成功,生化污染危機解除……”
羅南仍沒有想明白,自毀程序莫名重啓的原因,暫時他也不想消耗腦力去考慮這種細節。他只是醒悟過來,怪不得幕後黑手會放任寄生怪物肆意採集所需的物質成分,那位並不是覺得扭曲變化寄主血管神經毛髮的手段足夠隱蔽,而是有狠辣果決的手段託底。
以李一維目前的情況,神經系統和血液循環系統都受到了致命性的破壞,就算使盡辦法保下了她的性命,也很難恢復她已經一塌糊塗的腦區結構;就算有奇蹟出現,保住她幾分神智,卻也不可能從中挖掘出她本就不知道的秘密。
對幕後黑手來說,這是一次近乎完美的滅口,從一開始就考慮到了相關的情況,做了完備的程序設計……
羅南卻是悶得心口疼。
如果真的是像當初的洛元,以畸變巢穴和“位面弩”爲本,進行驚天動地的強行殺伐,他也就認了,可是這算怎麼回事兒?
他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尤其不能以這種方式吞下苦果,他要做點什麼,無論如何要做點兒什麼!
羅南抿住嘴,霍然轉身,大步走出治療室。
剛剛開門,朱律師已經“汪汪汪”地衝上來。有秦一坤和高德阻擋,他碰不到羅南,可也沒必要,其面部因爲極度的興奮而扭曲:“這就是你們的驗證!糟透了的設計、糟透了的程序、糟透了的結果……我已經全部攝錄下來了,馬上就會投送到安全部門,你們有權限是吧,這就是瀆職、犯罪!”
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何閱音暫停手中的活計,快步走過來,而此時又有人開口。
“羅先生,還有何副會長,,你們必須給我們一個解釋!”胡玉理臉上的意外都還沒褪去,卻已經強抑住心緒波動,搶佔制高點。
在場的也許缺乏真正能成事的人才,可沒有人是傻子,除了孫嘉怡抱臂在一旁,冷眼旁觀,其他人一時間爭先恐後表達不滿:
“你們對李女士做了什麼——直接打倒了她!”
“剛說了這裡是危險區,你們就把人推進去,現在怎麼說?”
“不管李一維女士有沒有嫌疑,你們就是這麼對待嫌疑人的?”
“我剛纔聽到李女士的話了,是你們對她動了手腳!”
“任性胡爲,爲所欲爲!”
嗡嗡雜音泛起,彷彿無休無止,挫動人的情緒和意志力。何閱音暫不發言,也不管這些人如何折騰,只去看羅南的情況。
羅南微垂着頭,臉面正好擋在高德肩後的陰影裡,看不出什麼樣子。
何閱音眉頭皺起,正要控制局面,身上忽生慄然。
“喀喇喇!”
雷霆彷彿在耳畔炸響,激起了無數聲驚呼。而在同一時間,這片區域內燈火明滅,隨即徹底暗下,連周圍的應急燈都沒能開啓。
黑暗讓驚呼聲迅速放大,連雷音都壓了過去。可細究起來,又哪有什麼雷音?空氣中流轉的全部都是無序錯亂的聲波,沒有任何一股具備相應的張力。
耳目感覺如此錯亂,只有何閱音等能力者才知曉:從來就沒有什麼雷聲,只有精神層面那一記爆炸式的衝擊。
電力系統的紊亂恢復得倒快,可當燈光陸續亮直,驚叫聲又泛起一波。燈光照射下,隔離治療室和走廊的玻璃幕牆上,蛛網式的裂紋遍佈,好像是之前短暫的黑暗中,被人用巨錘砸過十遍八遍!
直接的破壞力,生成直接的壓迫力。
治療室外的走廊裡,所有雜音抹除,一干人等鴉雀無聲。
塞滿了草梗碎羽的爛枕頭,砸在臉上也會疼啊……那就碎掉好了。
羅南一言不發,撥開前面的秦一坤,徑直離開。
在他身外,周圍空氣分明在扭曲。細究起來,那是水汽反常聚集並折射光線的現象。更具體地講,那是恐怖的靈魂力量,以羅南肉身爲載體,強行干涉物質層面所造成的餘波。
有關超凡力量的問題,在場的人未必都能瞭解,可看到這幕情景,誰都知道,剛纔“無聲雷鳴”源自哪裡。
可知道了又怎樣?
由始至終,羅南的眼神都沒往他們臉上瞥過哪怕一絲一點兒,可是在那片扭曲空氣中,分明有猙獰恐怖的妖魔,幻化變形,似乎隨時可以滲透到他們的心臟裡去。
“這是恐嚇,黑社會性質的恐嚇!”
朱律師憑藉着過度興奮的精神狀態,第一個打破了沉默。可他不知道,他的嗓門就像剛被割了一刀的雞仔兒,雜音咯咯作響。
他習慣性地又要舉報、投訴,可擡起手腕,手環卻在“無信號”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