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之後,風沙左右觀察,拋開外間看來雄偉的城牆和繁忙的碼頭,城內細微之處才能得窺真實的風貌。
江城的繁榮程度相比江陵明顯差了許多,更比不上潭州。
正值初春下午,暖陽斜照,涼風拂面,最好的遊逛時刻。
街上行人居然還沒城外商旅多,無不行色匆匆,少有逗留,更難見婦人,偶爾幾個女子,也是發亂衫粗,無不低頭擁包,似乎有意掩藏容姿。
除城門之外,沒見兵丁巡邏,倒是陸續看見成隊挎着刀劍的藍衫漢子,衣衫質地相當不錯,個個鮮衣挺拔,大咧咧的結伴橫街。
一看就知道是江城會的人。
車馬撞見他們要麼繞行,要麼緩停待過,顯示江城會在江城多麼霸道。
江城會與東鳥共管江城和江州,看來何止共管?頂多名義上還打着東鳥的招牌,實際上由江城會全面把持。
隨着馬車快行,街巷一晃而過,有時還能瞥見巷中多人毆鬥,兵刃擊砍,血沫橫飛,明顯下死手。
江城會幫衆多數目不斜視,直接路過。少數笑嘻嘻的揣着手,湊近圍觀瞧熱鬧。
馬車終於快到地方,閩商會館的幌子在街尾高高飄揚,稍顯破舊。
整條街看起來亂糟糟的,行人比途中更少,都不像好人,多數帶着刀劍,少數腰間鼓囊。
街邊雖然有些許酒樓飯館,然而門可羅雀,大多還是散開的亂攤子,攤後的攤主個個木無表情,眼神透着陰森。
馬車剛進這條街,所有人便齊唰唰的射來目光,沒人招呼沒人說話,就是直勾勾的盯着,似乎僅憑眼神就能把馬匹車廂全部拆光搶走。
死人臉的車伕突然從懷中扯出一面三角旗持在手上揚了揚,那一道道陰森的視線,就像被火把點着的蛛絲,成片燒斷。
風沙往旗面上瞟了一眼,金邊紅底,上書“金陵”二字,字體金燦,筆法飄逸,乃是金陵幫的金陵旗……金陵幫的高層才能使用金邊。
金陵幫雄踞南唐都城江寧府,乃是南唐疆域內最大的兩個幫會之一,穩穩佔住天下十三幫會的前三。
除開江寧之外,金陵幫的勢力溯着長江往上游蔓開,主要經營長江流域的水運,方向與順流往下的辰流水幫正好相反,兩幫的交匯點就是江城和江州。
三河幫集合辰流水幫,繼承了以往的關係。如今伏劍當然要重新打通一遍關口,金陵幫正是重中之重。
死人臉車伕既然拿得出金邊金陵旗,說明車內的小姐與金陵幫關係極爲密切。
馬車終於在閩商會館門口停穩,會館竟是大門緊閉,牆面斑駁,門框破舊,風沙瞧得直皺眉頭。
丫鬟瑩瑩掀開車簾,拿腳踢了踢,踹狗一樣催促他快點下車。
雲本真俏眸放出寒芒,風沙輕一拍肩,她才垂下目光,極力收斂。
風沙下車之後步到門外,左瞧瞧右瞧瞧,門上蒙灰,哪像有人?
瑩瑩竟也跟了過來,舉起白生生的小手欲拍大門,瞅了一眼又嫌惡的收回來,腳尖哆門,咣咣幾下,激起一捧亂灰,嚇得她以手掩鼻,直往後退。
她剛一擡手,風沙就拉着雲本真退開了,見灰塵高揚,趕緊又退遠了些。
瑩瑩邊退邊咳,慌忙抽出香帕遮掩擦拭,嘟囔道:“果然閩蠻,真髒真髒。”
雲本真瞧她一眼,心道果然讓主人猜中了,果然跟過來了,果然不安好心,果然不是好人。
心裡冒出一連串果然,更是覺得主人果然智慧超絕,果然洞悉人心,果然算無遺策,無論什麼鬼蜮伎倆,果然都逃不過主人的如炬法眼。
風沙自然不知道雲本真正在心裡大拍他的馬屁,擔心馬玉顏是不是出事了,否則約好的見面地點怎麼似同鬼屋一般。
瑩瑩揪着香帕使勁擦臉,冷笑道:“你是千金一諾,你那位朋友似乎不是。現在可想隨我去唐人館了?”
風沙乾笑道:“這個,這個……好吧~”
“磨了一路,真不容易。還沒人敢拒絕我家小姐,你是頭一個。”
瑩瑩抖抖香帕,嬌笑道:“小姐說了,兩人相爭方爲器,一人摘取則是瓜,什麼瓜呢?傻瓜。現在後悔了?晚了。自己去找船,自己去江寧求前程吧~”
她邊說邊退,笑靨如花:“小姐還有話送你:“家裡沒有千鍾粟,那就乖乖爲五斗米折腰。安不得飢轆貧苦,那就別啐嗟來之食。”
雲本真一開始勃然大怒,聽到後面反而不怒了,冰冷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個死人,耳朵豎得高高的,就等主人一聲令下。
瑩瑩退的很慢,下巴揚得很高,似乎十分享受這一刻。
風沙臉色陣青陣白,五指緊扣心口,一副絞痛的模樣,怎麼看怎麼像一個因錯失前程而欲哭無淚的可憐人。
側面的車簾雲淡風輕的放下,遮住了一雙透着得意的徹亮美眸。
瑩瑩終於上得車架,車伕請叱一聲,馬車迅速離遠。
雲本真忍不住拖着長音嗔道:“主人~”
風沙神情恢復如常,淡淡道:“一個任性的大小姐,才情還不錯,心眼有點壞。似乎自戀過頭,認爲誰都要遂她心意,否則牛不喝水強按頭。”
雲本真恨恨道:“婢子定要把她的腦袋按到水裡去,讓她喝個飽。”
風沙搖頭道:“算了。”
常人不知,他很清楚,金陵幫的高層全是南唐皇室,說不定就是哪位公主。
愛屋及烏,瞧在亡妻的面上,他還不至於爲這點小事對自家的小妹發惱,甚至饒有興致的演出小戲讓其開心得意。
也虧得車伕剛纔亮出了金邊金陵旗,否則他就是另一張臉孔了。
後面突然咔咔一響,兩扇破舊大門忽然洞開。
馬玉顏探出俏臉,見到風沙,喜難自禁,強抑着出門的衝動,一面睜大美目往外掃量,一面匆匆招手:“快,風少快進來。”
風沙提着的心稍稍回落,帶着雲本真進門。
馬玉顏趕緊合門,伸手挽上風沙的胳臂,親暱的宛如小鳥依人,附耳的語氣則是驚惶摻雜怨怒,咬着銀牙道:“李澤在江城。”就是南唐皇儲李六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