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自從開始做菜,寇媛媛就像掙脫了從前的束縛似的。
以往那種可遇而不可求的,玄而又玄的境界,寇媛媛這一次居然輕而易舉就進入了那種狀態。
此時的寇媛媛幾乎不再需要3d菜譜的提示,她就知道這些食材該如何處理,才能讓那種食材的美味發揮到極致。
寇媛媛幾乎是一個步驟緊接着一個步驟,所有的食材處理步驟都得到了一種有效的重新組合。
此刻,寇媛媛的大腦卻是清空的,3d菜譜已經消失了,可是她卻清醒地知道下一步自己該怎麼做。
普通的鋼製菜刀在她的手中飛快地揮舞着,帶來了精英透明發絲般的冬瓜絲。即使是放下刀,她的身體也會隨心所欲的“舞”動着。
這裡明明是廚房,她卻像是回到了上輩子,在練武場上,在每一個生死關頭,隨心所欲地演練着最爲精妙的招式和刀法。
經過這些年的鍥而不捨的鍛鍊,寇媛媛的最佳狀態終於再次回來了。她是在用陸三刀切菜,同時也是在演練着柳葉刀法。
她的武功和廚藝完美地結合在一起,重新演變成了一種更加奇特的東西。
寇媛媛曾經聽前輩們說起過,武功的最高境界就是無形勝有形。
此時,她已經把無形的招式徹底融入進了自己的廚藝裡。
寇媛媛不僅打破了廚藝上的瓶頸,就連武藝也衝破了限制。她似乎終於變成了真正的“高手”。
比賽已經進行了一個小時,陳狗爺忍不住回頭一看,只見那邊的寇媛媛時而刀光劍影,時而如同輕鬆漫步,一張一弛,寇媛媛以一種特有的節湊,在那個屬於她的竈臺前綻放出特有的光彩。
那一瞬間,陳狗爺不禁大吃一驚。寇媛媛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神奇技藝。
她的刀工非常好,很快就把冬瓜切成了細絲。緊接着手上一個借力,把細絲打進了生粉裡,又掄起勺子把生粉和冬瓜絲震到了上空。冬瓜細絲和生粉在她反覆的震動中完美地沾粘在一起。
這真的是做菜麼?爲什麼更像是在玩雜耍?關鍵是,明明已經看了寇媛媛好幾次,可是,到了現在,陳狗爺也不知道寇媛媛到底要做什麼菜?
陳狗爺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丫頭。”
可是,寇媛媛根本就沒有理他,而是揮着菜刀用一種獨特的刀法,把泡好的黃花菜切成了細絲。此時,鍋中的油剛好熱了,寇媛媛抖着手就把黃花菜刷進了剛剛調好的水澱粉糊裡。
寇媛媛的動作太快了,又是背衝着陳狗爺。所以,陳狗爺根本就看不清她在做什麼,只知道黃花菜的細絲沾上均勻的水澱粉之後,就被散進了熱油鍋裡。
等到炸到外殼發硬,乳白色的黃花菜細絲一撈出來,陳狗爺差點把自己手中的菜刀扔在地上。
他怎麼都沒想到,寇媛媛那鍋裡出來的黃花菜,竟然變成“魚翅”了?
陳狗爺當然也聽說過,陝西有道風味素菜——仿魚翅。可他卻不知道,仿魚翅居然是像變戲法似的就做出來了。
陳狗爺不小心看到了寇媛媛做菜的神奇一幕,心中實在無法平靜,手就一直在發抖。
寇媛媛今年剛二十出頭,剛剛她向陳狗爺挑戰時其實並沒有顯得有多厲害。
可是,當她一站到竈臺前的時候,就有種讓陳狗爺都懼怕的強大氣場。
剛剛,寇媛媛燉湯和處理豬肘的時候,還是一步一步的,速度並不快,也並沒有什麼特別。後來,她速度一起來,陳狗爺就不得不承認一個讓他心顫的事實。
寇媛媛是個真正的天才廚師,就算她剛二十出頭,廚藝早就已經超越他了。
十多年前,陳狗爺因爲碰到了瓶頸,走上了偏執地以屠狗作爲食材的廚師之路。
這十多年來,他覺得他成功了,他沒有選錯路,他可以燒出無比美味的狗肉,讓食客們交口稱讚。
這十多年來,曾經有無數位廚師新秀來到大鍋鋪,希望通過向他挑戰的方式,獲得廚藝上面的進境。只有極少數人可以獲得成功,更多數的年輕廚師被他毫不留情打落下來。
他也曾經抱着粗壯的手臂,冷笑着對那些涕淚橫流的臉說:“狗肉又怎麼了?你做的頭牌大菜還不如我做的一疊子醬狗肉呢。正統廚師實在是太沒用了!”
他那麼的張狂,也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他是心甘情願做個大鍋鋪的“邪魔外道”的廚師的。
可是,今天,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卻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打了他的臉。
人家小姑娘沒有被他殺狗的殘忍方式嚇到,沒有站在那裡指責他的不道德,也沒有被他的美味之極的狗肉料理打擊到自信,而是很冷靜地激發出了全部的潛力。
然後,把他嚇了一跳。
會輸麼?今天會輸吧?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輸給這個小姑娘!
狗急了還跳牆呢,被逼到了牆根底下的陳狗爺,下意識地把案板那塊兒還帶着熱氣的生狗肉,向着寇媛媛狠狠地丟去。
一丟出手,其實陳狗爺就後悔了。只是,他終究還是墮落了。他這麼做甚至可以說是,徹底失去了當廚師的資格。或許,從頭走上這條路,就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寇媛媛並沒有被打中。
事實上,正忙着在對食材使用“魔法”的寇媛媛甚至連頭都沒回,只是拿起了手邊的白瓷盤隨手一擋,就把那塊兒狗肉反震回來,狗肉準確地落在陳狗爺的案板上,還旋轉了幾下子。
寇媛媛渾不在意地把手裡的白瓷盤放進了水槽裡。她還真不怕被偷襲。事實上,寇媛媛一點都不害怕陳狗爺不比廚藝,改比武功。
“陳狗爺,您還好麼?”寇媛媛還是沒有回頭,很隨口地說到。就像剛纔的偷襲就沒有發生似的,她手中的工作並沒有停下來。她的聲音雖然還是軟軟的,卻帶着某種說不出來的壓迫力。
陳狗爺目睹了寇媛媛的行動,就如同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似的,他的頭腦瞬間就再次清明瞭過來。
“我,沒事。”陳狗爺尷尬地說着,同時,他壓下了心中的焦躁,恐懼和懊惱。
“那咱們繼續比賽吧!”寇媛媛很平靜地說道。
“好啊。”
陳狗爺都沒想到,在大鍋鋪縱橫了十多年,已經快到五十歲的他,居然如此輕而易舉就被這個年輕的女廚師完全壓制了。
當寇媛媛認真的時候,她身上就帶着一種超越生死的氣場,給對手帶來了一種絕對的壓迫力和震懾力。
這種近乎妖孽的廚師,他陳老狗又怎麼可能贏得了?
只是,他已經不會再衝動地想要偷襲寇媛媛了。爲了身爲廚師的最後尊嚴,他要儘自己平生所學,做出四道狗肉菜品。
就算他會輸,也要保有自己最後的一點體面。
陳狗爺深深地吸了口氣,他不在看寇媛媛做什麼菜,而是轉過身專注於自己的食材。
其實,在他做狗肉之初,他只不過想做一道讓食客們感到美味的菜,僅此而已。
然而,一念成魔,他最終還是墮落了。
這些年,與其說他是一名廚師,不如說他已經成了一名屠殺了成千上萬只狗的屠夫。
“故意讓自己的雙手沾滿了血,是找不到真正的美味的。”寇媛媛的聲音輕輕地飄到了陳狗爺的耳邊,然後狠狠地撞進了他的心裡,他手中的菜刀再次掉了下去。
他想回到去看那個小丫頭,脖子卻像灌了鉛似的,始終沒有辦法向後轉動。
是呀,他當初既然選擇了這樣一條路,就再也沒有辦法回頭了。
“哎……”陳狗爺深深地嘆了口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寇媛媛很坦然地做着自己的菜。陳狗爺強起着精神,卻仍是失魂落魄地做着自己的菜。長久以來一直支撐着他的信念,此時卻完全被打碎了。
直到,寇媛媛把燜在湯鍋裡的“魚池”取了出來,加入了高湯和佐料接續熬着那鍋濃縮湯汁,才如同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走錯了路話,轉過頭,從頭來過就好。”
寇媛媛的話再次讓陳狗爺的心頭一震。
他突然想要開口問她。“我真的還有回頭的機會麼?”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把這句話問不出口。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回答自己。
或許,還是有機會吧?出家人都說,回頭上岸。
或許,他這樣的人,真的也能從頭來過?就從做一道與往日不同的菜品開始?
陳狗爺抱着這種信念重新開始做菜。此刻,陳狗爺就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他終於再次燃燒起了年輕時的熱血。
另一邊的寇媛媛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就等着湯差不多的時候,再開始炒菜了。
寇媛媛放下手中的準備好的食材,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地想着老陸家酒樓的喬師傅。或許,喬師傅以前跟陳狗爺也是一樣的人吧?
喬師傅曾經說過:“人生而有罪,帶着前世的罪孽而來,帶着今生的罪孽而去。我贖了前世的罪,來生求我老婆和孩子一個自在。”
喬師傅說這話是帶着一種說不出情緒,那是一種經歷過大喜大悲之後的感悟。
喬師傅其實並沒有信什麼宗教,他只是找到了自己的廚藝之路。
寇媛媛聽了他的話,卻產生了一種共鳴。
寇媛媛的今生是如此的特別,她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己前世的罪。
只是,如果她今生通過自己的廚藝,給別人帶來一些好的改變的話,一次又一次,次數多了的話,是否也能贖了前世的罪,換得今生的幸福?
寇媛媛揉了揉自己的臉,揉去了自己的煩惱,也揉去了煩亂的心。只是……
如果,她一直努力地做個樂觀積極,又對生活充滿善意的人的話,今生,她所在意的人也會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吧?
會的,一定會的!
寇媛媛想着在外面大廳等待着她的趙斐然,想着家人和朋友們。她再也不是上輩子那個孤身一人,無所依託的寇娘了。
被那麼多人支持着的她,這一次絕對不會失敗,她一定會做出四道讓那些黑衣廚師也感到意外的菜品來。
寇媛媛很快再次行動起來,她一拍案板上那些裹了生粉的冬瓜絲,把它們打進了煮開的沸水裡。
緊接着寇媛媛一個健步走到鍋邊上,抖動着手臂震動那些冬瓜細絲,冬瓜細絲幾乎是根根分開的,絲毫沒有粘結在一起。
寇媛媛再次晃動手中的漏勺,很快又把冬瓜細絲打入了一旁的冰水裡。
她的動作一如剛纔,仍然很快卻又很輕盈。她的一舉一動絲毫不拖泥帶水,不帶半點遲疑。
她曾經無法理解的種種困惑,在這一刻終於想通了;她曾經的種種恐懼煩惱,在這一刻也徹底消散了。
寇媛媛終於推開了那扇大門,邁進了那個門檻,找到了屬於她的廚藝之路。
或許,她無法像師傅那樣跟食材交流,她卻憑藉着自己特有的方式,對食材,菜品,食客,人生有了與衆不同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