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媛媛不動聲色地看着這位看不出年齡的何老爺子。
“如果,不是來鬥味的呢?”
“那就是食客咯,這條街上吃什麼都有悉聽尊便吧!我們這裡,總有一些老饕來尋上一口平常人家難得一見的美食。”說到這裡,老爺子的眼皮就耷拉下來了。
顯然,他對來這裡的普通食客並不太感興趣。只有,來挑戰的廚師才能讓他興奮起來。
倒是趙斐然很快對何老爺子說道:
“何老爺子,我們今天來這裡就是想吃點狗肉。”
“狗肉?哼哼,我欠了顧二的人情,你既然要吃,我老頭就給你尋去,不過你可得跟我走,這小丫頭一個留在這就行了。你總要自己把吃食拿過來吧!”何老爺子說着就站了起來,他拿起了廚師的帽子拍了拍。
趙斐然有點不放心地看了寇媛媛一眼,寇媛媛衝着她微微一笑,示意趙斐然,她一個人留在這裡也是沒問題的。
倒是何老爺子有點不耐煩了,冷哼了一聲。“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做起事來磨磨唧唧,一點都不果斷。這點你可比你叔叔差遠了。”
“……”趙斐然沒在跟他解釋什麼,只是跟在了何老爺子的身後。
其實,來之前,趙斐然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他們既然來到了大鍋鋪,肯定不是單純的吃一頓狗肉就走。
他曾經也想過,無論如何,他都會陪着寇媛媛走完這一程。可是,到了這裡,他才明白,原來這條巷子還是要寇媛媛一個人走。他不是廚師,就沒有資格走這條路。
想到這裡,趙斐然不禁輕輕地嘆了一聲,然後深深地看了寇媛媛一眼。
寇媛媛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看着他笑了起來,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就好像在說,放心吧,趙哥,我可以的。
寇媛媛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對自己充滿了信心。她會勇往直前,絕對不會被任何事情打倒。
只是,這裡是大鍋鋪,寇媛媛真的能夠堅持下來麼?
大鍋鋪,一個什麼都吃的地方。
有人說,大鍋鋪是美食家的天堂,也有人說,大鍋鋪是人間地獄。
有人說,大鍋鋪是釀造人世間極致美味的地方,也有人說,大鍋鋪是人性屠宰場,是人類舌尖上的罪惡。
只有少數廚師才知道,大鍋鋪其實是個屬於廚師的試煉場。
如果說,廚師協會和美食家協會是華國廚藝圈官方機構,代表着光明和公正。那麼,大鍋鋪就代表着華國廚藝圈的黑暗世界。華國不是隻有一個大鍋鋪,華國的各地有着無數個大鍋鋪。
吃是人類生存的永恆話題,一開始吃是爲了生存下去。當生存不在受到威脅的時候,人們就開始想吃好吃的美味的食物。於是,就有了廚師這個行業。
有的廚師兢兢業業地在那些傳統食材中尋找着自己的廚藝之道。他們踩在先人的肩膀上,對已有的食材進行了創新改進。
可惜,成爲名廚的機會到底太少了。華國上千年的飲食文化,流傳下來的名廚又有幾人?
於是,有一部分廚師開始走向極端,他們對未知食材進行了探索。他們什麼菜品都敢做。而剛好有一部頂級食客,他們已經厭倦了那些山珍海味,只要是好吃的東西他們什麼都敢吃,也敢嘗試。
早在春秋時代,名廚師易牙就爲了討好齊恆公把自己的幼子烹製成肉湯。這就算是一個廚師的極致,易牙成了傳說中的名廚。
到了現代,大鍋鋪仍是有着數十道傳說中的禁菜。平常有着道德觀念的人,絕對不會想吃這些菜。而一些早就吃膩了尋常菜餚的老饕卻能在這裡尋找到屬於他們的美味。
很多沒經歷這些殘忍到極致的菜餚的廚師,一到大鍋鋪都受到前所未有的洗禮。
有的廚師離開大鍋鋪之後,會徹底放棄當廚師的這個志願,轉行從事別的行業。他們會說,貪吃是一種罪。有的廚師從此只烹飪素菜,徹底放棄殺生,來彌補自己的罪孽。
還有的廚師,他們離開這裡,反而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廚師之路。從此,堅定信念,一路青雲直上,成了真正了不起的廚師。
雖然,經常有一些新星在大鍋鋪墜落。可是,僅僅憑藉着最後一條理由,大鍋鋪就成了廚師們趨之若鶩的試煉場所。
好鬥的大鍋鋪廚師,也因此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挑戰機制。
趙斐然看着寇媛媛的笑臉,終於還是跟着何老爺子離開了。
在他們離開之前,何老爺子曾經嘆了一口氣,說了一句話。
“貪吃是罪!”
這句低沉又帶着滄桑地話語,隨着寒冷的穿堂風一直飄進寇媛媛的耳朵裡。
很快,粥鋪的後門又被關上了,老舊的木門晃盪了幾下,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不知是不是錯覺,粥鋪裡突然變得很冷。隔壁驢鋪裡的那頭驢就像垂死掙扎似的慘叫着。
寇媛媛其實從一開始就想到了,這裡大概就是她的試煉場。
趙斐然早就發現她被瓶頸困住了,所以才帶她來到了這裡。他不是沒看懂他臉上的表情。只是,接下來只能由她自己闖關了。
想到這裡,寇媛媛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並沒有聽從何老爺子的話在這裡等着,反而是推開粥鋪的門走了出去。
站在這個時不時就傳來一聲慘叫聲的仿古的巷子裡,寇媛媛覺得就好像是回到了上輩子,那個與仇家對決的決鬥場。
帝都十二月的天氣已經變得很冷,時不時刮過一陣冷風,颳得她的臉有點疼。
這兩年,她一直在廚房裡,不用風吹日曬,不用走南闖北,又有美味的湯調養着滋補着。時間就像是一個輪迴,再次回到了二十二歲的寇媛媛長得白白淨淨,就像是一朵嬌嫩的花。
上輩子,她孤身一人,連飯都吃不飽。這輩子,她成了一個廚師,有了愛着她的家人,朋友,愛人。
正是因爲生活過得太幸福了,她身上那種屬於江湖人特有的警覺,早就在平靜的生活中慢慢地消失了。
她曾經以爲那些早已遺忘的,卻藏在靈魂深處的兇性,此時此刻,伴隨着空氣中傳來的淡淡的血腥味,再次覺醒過來。她又再次變回了,那個手持彎刀的寇娘。
寇娘很小就跟着父親一起去闖蕩江湖,她尚未長大承認就知道人有時候比妖鬼更加可怕。要想好好活下去,就要比那些人更加兇殘,更加有謀算,也更加有耐性。
活着,就是要忍耐着!
寇媛媛乾脆繞到了那間寫着驢字的鋪子後院。透過矮牆,她看見一頭驢奄奄一息地趴在樹下,驢身上早已傷痕累累,鮮血橫流。
剎那間,寇媛媛突然就懂了,這些人爲了吃最新鮮的驢肉,直接就從活驢身上取肉,然後,食客們一邊聽着驢的慘叫聲一邊吃。
寇媛媛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然後,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她突然想起,幾個月前,她也曾瘋魔了似的,爲了做出最美味的魚生,故意把魚身上劃出一道口子,放在水裡讓它游到血流盡了爲止。這是一種高明的廚師處理生魚片的方法。寇媛媛那時候很冷靜地學了過來。
喬師傅曾經跟她說過,廚師遭殺孽!
還有人殺魚的時候,直接敲暈然後扒皮,很多時候,扒完皮魚都沒有死。
寇媛媛突然發現,她其實和上輩子其實都沒有任何變化。仍然生活在充滿殺戮的世界裡。
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了那位何老先生在粥鋪子裡說得那句話。
“貪吃是罪!”
這和喬師傅說得話,本質上是一樣的。
寇媛媛的心再也無法平靜下來,她下意識地在這條街上走着,沒有任何方向,只是不聽的走下去。
一棟又一棟仿古酒樓似的鋪子,每家譜子前面都掛着一個黑色的旗子迎風招展地飄着。每個旗子上面都寫着一種活生生的動物。怪不得用黑色旗子,黑色代表着死亡。
此時,一位肥胖的客人正從那家寫着“龜”的鋪子裡,心滿意足地走了出來。
他帶着鴨舌帽,帶着墨鏡,全副武裝,讓別人根本就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出這是個有錢的食客。
禿頭的老闆笑着,一路送他走出來。
“徐先生,下個月我這裡有新貨,再給您打電話。”
“好嘞,不瞞您說,我就好您這一口甲魚湯。這湯真是鮮嫩無比,特別是燉湯的過程,看了讓人實在覺得快意。”大胖子食客說着就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嗬嗬,徐先生您滿意就好。”禿頭老闆一臉憨厚地說着。
很快,他又低聲在大胖子耳邊嘀咕了幾句什麼,大胖子臉上馬上露出了貪婪之色。
“那就拜託龜先生您了。我等您的好消息。”
“好說,徐先生,您就等好吧!絕對讓你吃得開心。”
兩人說完之後,大胖子顫抖着一身肥肉上了他的座駕奧迪a8。車子很快就發動了起來,然後,緩緩地開出了這條巷子。
禿頭老闆一直看到車子沒影了,才冷哼了一聲,轉頭走進自己的鋪子裡。他連看都沒看寇媛媛一眼。
似乎這條巷子裡所有的鋪面都一樣,他們的老闆對不是自己顧客的人一點興趣都沒有。
寇媛媛卻發現這位禿頭老闆是個瘸子,一旦他加快腳步,腳就跛得很明顯。
這時候,寇媛媛第一次對自己的3d菜譜產生了反感情緒。此時,她幾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鐵板烏龜”的菜譜和剛剛的“活叫驢”菜譜正失控地在她的腦海中劃過。
寇媛媛下意識地向着巷口走去,她其實並不是想逃跑。只是,再這樣走下去,如果這條街上所有的菜譜都在她腦海中劃過,她一定也跟這菜譜一樣失控了。
只是,還沒跑出這條巷子,從標着“狗”字的鋪子裡突然跑出來一條很可愛的觀賞狗。
此時,那隻狗的眼睛裡佈滿了恐懼。
寇媛媛幾乎是下意識的,把那隻小狗抱了起來。
“姑娘,你要對我的食材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