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你誤會了,我並未爲難這位道長,只是他當街阻攔,血口噴人,污衊我的好友……”
章文濤臉色微變,開口解釋。
周靖扭頭看向梅綻青,略作觀察,隨即道:“不知你的這位好友如何稱呼,是什麼來頭?”
章文濤趕緊回答:“這位是玄心居士,同樣修持道法,在我章家暫住,乃是我府上貴客,託我牽個線,來拜訪真人。”
“原來如此。”周靖點點頭,對梅綻青道:“你見貧道有何事?”
“只是仰慕真人,想要與真人結交一番。”
梅綻青定了定神,行了個似模似樣的道禮,語氣輕柔婉轉。
她拿不準周靖的態度,再加上此時旁觀者衆,她自然不敢說出真正的來意。
這時,魏子夫在一旁開口,沉聲道:
“真人小心,此女便是我所說的梅綻青,最擅長採補之術,此番定是盯上了真人,妄圖壞了真人的修行,真人切莫着了她的道。”
“你……無恥!”梅綻青大爲惱怒,喝道:“你這老道,一而再再而三壞我名節,究竟是何居心!”
“梅綻青,你休要在真人面前裝模作樣,真人早臻至道法自然之境,乃是當世高人,望氣術造詣高深,你一身污濁之氣無處可藏,瞞得住尋常人,豈能瞞得住真人?!”
魏子夫朗聲開口。
他本來有些騎虎難下,但此刻周靖爲他撐腰,他這才抖擻起來,繼續對峙。
聞言,梅綻青眼神微變,略有些緊張。
她習練的術法中沒有望氣術,但也知道修習邪術練出的法力道行頗爲污濁,在望氣之人眼中好似黑夜中的螢火一般鮮明出衆。
若這御風真人也懂得望氣之法,那自己卻是裝不下去了,被人一眼看破底細。
只是,梅綻青其實本來不怕被看破,因爲此行本就打算和周靖攤牌,可是此刻被魏子夫先入爲主,旁邊又有百姓圍觀,她擔心沒機會向周靖解釋來意,直接被人看作敵對。
念及於此,梅綻青有些坐不住了,硬着頭皮上前一步,道:
“真人切莫聽他一面之詞,我此番求見,除了仰慕真人以外,還有要事相商,不知可否私下敘話?”
周靖瞅她一眼:“有什麼事不可在此處說?”
梅綻青暗暗咬牙,道:“自是一些私事,不方便在大庭廣衆下開口。”
“既然不方便當着衆人開口,那想來不是什麼好事,貧道又豈能與你私下敘話,平白惹人非議。”
周靖搖頭,根本不想和她私聊。
他適才用元素視野看過了,這女道人氣息駁雜不堪,黑氣濁氣纏繞,練的正是邪術,證明這人大概率真不是好人。
雖不知此人來意,但多半不是什麼靠譜的事情,自身目前聲望正隆,何必與這種有黑歷史前科的是非之人扯上關係,弊大於利。
梅綻青聞言,只覺鬱悶。
合作攀附皇權的來意怎麼可能當衆說出來,腦袋還要不要了?
今天遭了瘟神,是達不成目的了,還是先離開這是非之地,再圖後續吧……
梅綻青閃過念頭,打起退堂鼓,故意嘆氣道:
“真人先入爲主,對我頗有成見,看來今日是沒法敘話了,那我這便告辭了,他日再來拜訪。”
說完,她轉身想走,一旁的章家護衛也打算護她離開。
然而周靖開口,叫住一行人,幽幽道:“我還沒讓伱走,今日不說出個所以然,你走不了。”
話音落下,葉家護院應聲而動,立馬將路給堵上,將章家一行人圍在當中。
梅綻青一愣,隨即憤然回頭:
“真人此舉好生霸道,我今日專程拜會,以禮相待,你不見我便算了,還不讓我走,卻是什麼意思?”
章文濤也上前阻止,有些不高興:“玄心居士乃我府上貴客,真人此舉不合適吧……”
周靖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忽然話鋒一轉,慢條斯理道:
“前些時日,葉家太公染上怪病,全城郎中束手無策,是貧道將他治好,你可知此事。”
章文濤一愣,謹慎點頭:“此事轟傳寧天府,我當然有所耳聞。”
周靖眯了眯眼,緩緩道:
“但真相實則並非如此,葉太公染上的不是病症,而是邪祟,極可能有人以術法害人。我適才望氣一觀,發覺這位女道人練過邪術,而她又是你府上貴客……莫不是你章家與她勾結,暗中謀害葉太公,以後還要謀害寧天府其他權貴?”
此言一出,四周圍觀百姓譁然,議論紛紛。
章文濤臉色大變:“我章家怎會做出這等事?你這是污人清白!再說葉太公染病之事滿城皆知,今日怎地又成邪祟了?真人休要胡說!”
“哼,真人可不曾胡說,老朽可以作證!”
這時,葉太公被人攙着從宅子裡走了出來。
“老朽數月前就被邪祟纏上,幸得真人驅邪相救,才撿回一條性命。老朽也想知道是誰害我,真人儘管放心問,若是找出兇手,我葉家絕不善罷甘休!”
他看着章文濤,沉聲開口。
聽到下人稟報,他便急忙趕了過來,看到場中情況,毫不猶豫給周靖撐腰。
見葉太公這位事主都這麼說,在場衆多百姓都信了七八分,驚異不已。
章文濤頓時卡殼了,急忙擺手否認:“這其中定然是有誤會,我章家絕無此心。”
周靖淡淡道:“那你便退到一邊,莫要包庇這女道人,容我等盤問一番,不然實在讓人懷疑章家居心。”
他也不知葉太公邪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不介意借題發揮,擠兌章家,逼其袖手不管。
章文濤臉色陰晴不定,最終還是一咬牙,撤了梅綻青身邊的護衛,表態暫不插手此事。
在他看來這雖然有些丟臉,但也是識時務之舉,反正只是盤問一兩句,問題不大。
梅綻青心頭一沉,臉上卻不爲所動,蹙眉道:“真人爲何苦苦相逼?我自問從未得罪於你,真人卻對我咄咄逼人。”
“我自有論斷。”周靖卻沒和她多說,轉頭示意魏子夫開口。
魏子夫臉色一正,立即厲聲道:
“你這邪魔外道,在真人面前還要裝到什麼時候?你在北地犯下要案,貧道追擊了你半年光景,怎可能認錯?你如今改名換姓,搖身一變成了寧天府豪紳的座上客,便以爲過往之事能拋在腦後,無人清算了麼!”
他細數了一番這梅綻青的惡行。
採補害人,挖墳煉屍,折磨流民乞丐使其滿懷怨氣枉死,從而生出厲鬼,用人命助自身修行,壯大養出的殭屍、小鬼。又以詛咒術法坑害達官顯貴,然後再出面化解施人恩惠,謀取錢財等等。
衆多百姓聽得驚呼連連,又驚又懼,只覺這美豔女子簡直是面目可憎的世間魔頭。
梅綻青被人揭了老底,氣急敗壞,但這麼多人看着,她自然不能認下,只能嗔怒道:
“你這老道血口噴人,我再三忍讓,你卻當我軟弱可欺,我根本就不是你所說之人,你卻死命糾纏,欺辱我一女子!”
兩人一方指責,一方死不承認。
這時,周靖開口打斷,皺眉道:
“行了,這樣掰扯下去何時是個頭?依我看,此事也簡單,你二人約個時間當衆鬥法一場,各憑手段,公平公開,他人不得妨礙阻攔,敗者由贏家處置便是。”
“貧道聽真人的。”魏子夫當即表態。
梅綻青卻是極不情願。
且不說鬥不鬥得過姓魏的瘟神,自己那一身邪術當衆用出來,即便是贏了又怎能討得了好?
若是不用邪術,束手束腳的,又贏不了姓魏的。
她覺得這御風真人就是故意針對,逼迫她當衆顯露底細,坐實她有邪術一說。
梅綻青不想應下,不滿道:“我爲何要與他鬥法?我行得正坐得直,這人空口無憑污衊我幾句,我就不得不自證清白?勝了於我無益,敗了卻要任人處置,真人處事太過偏袒了!”
周靖眉頭一挑:“你不答應?”
“不答應又如何!我爲何要聽你的安排?”
梅綻青梗着脖子迴應。
周靖突然冷哼一聲,大袖一捲。
呼——
一陣狂風涌動,橫掃街面,吹得在場所有人踉踉蹌蹌。
梅綻青驚呼一聲,只覺好像迎面撞來一面風牆,將她整個人拍翻在地,摔了個眼冒金星。
周靖這才甩袖收手,在場中衆人震撼目光中,沉聲開口:
“你若不願,我便當即擒住你,另行審問!就這麼定了,三日之後,你二人在寧天府登臺鬥法……你別想提前跑了,若是此人到時未現身,便拿你們章家是問。”
最後一句話卻是朝旁邊震驚的章文濤說的。
章文濤臉色一變,心頭有怒。
‘這靈風子也太過霸道了,真以爲自己是什麼人物。你有神通是不假,但是咱們認可你,你纔有今天這般地位,若不是咱們捧着,你區區一個山野道人,有資格在我們章家面前大放厥詞?還拿我們是問……呸,算個什麼東西!’
他心中滿是憤懣,但卻不敢當衆拂逆露出神通的周靖,只好咬牙應下:
“真人吩咐,安敢不從,這三日我章家自會說服玄心居士。”
“如此便好。”
周靖點點頭,故意昂着脖子,擺出一副傲然模樣,回身走進葉家。
葉家護院撤了包圍,章文濤不敢多言,帶着梅綻青,趕緊離開葉家門前。
圍觀百姓這才鬨然散去,奔走相告。
沒過多久,魏子夫與梅綻青的恩怨便傳至街頭巷尾,越來越多寧天府百姓得知在御風真人的主持下,這兩人將在三日後登臺鬥法,大感興趣。
就連許多權貴也是相當好奇,遣人打聽。
此事迅速鬧得滿城風雨,轟傳寧天。
……
葉家宅中。
魏子夫帶着徒弟住了進來,正在與周靖商量三日後的鬥法。
“多謝真人仗義執言,若非真人出面,那梅綻青受章家包庇,依然能逍遙自在,不知還會害多少人。”
魏子夫拱手道謝。
周靖擺擺手,問道:“我見那女道人滿身陰邪濁氣,便知魏道長所言不虛,既答應相助,自不會食言。只不過,道長和那人鬥法,能否穩操勝券?”
魏子夫撫須,笑道:
“不敢說十成,但也有八成勝算,貧道一身術法都是正道,不怕當衆展露,那梅綻青邪術卻上不得檯面,多有顧忌,此消彼長之下,她很難敵過貧道,真人所設的登臺鬥法當真是好陽謀。”
周靖不置可否,頓了頓,道:“那梅綻青不會束手待斃,這三日必然做些準備,魏道長還是小心爲上。”
魏子夫點頭,隨即有些不解:“既如此,真人適才爲何放任她離去呢?”
“貧道自有計較,雖說你我知她底細,可旁人看來也只是我們一面之詞,若是強行拘押了她,反倒惹人非議,只有她當衆顯露邪術,才能坐實了此事。”
周靖笑了笑,隨口解釋。
這只是其中一個理由,真正的意思卻不方便告訴人家了,若是梅綻青不甘坐以待斃,搞出事情來,反而正中他的下懷。
他已經站好了立場,這波選擇站在魏子夫這邊。
不僅有除魔衛道的大義名分,還因爲魏子夫是正道修行中人,可以堂堂正正行走江湖,在術法界有人脈圈子,幫了此人,這人便會爲他揚名,坐實他“道法自然”的境界,越傳越廣。
可如果幫梅綻青,對他實在沒什麼好處,這人是個過街老鼠,藏頭露尾,自顧不暇,哪裡能幫他揚名。而且黑歷史衆多,甚至還會讓他平白惹得一身騷。
畢竟梅綻青一身邪術氣息,在懂得望氣的內行人眼中,實在太過明顯了,隔着老遠就知道不是好人。
雖不知這梅綻青來找自己是有什麼異想天開的圖謀,可對自己而言,最好的選擇還是將她當作踏腳石,用她的邪名立起自己的“正道”形象。
‘可惜了,我還挺想見識一下采補之術……’
周靖咂了咂嘴,胡思亂想起來。
……
另一邊,章文濤一行人回到了家中。
“玄心居士且放寬心,三日後的鬥法,我章家自有計較。”
章文濤拱手道。
“那便有勞了。”梅綻青臉色陰沉,勉強打起精神還禮。
她這一遭算是見識到了御風真人的手段,這呼風之術實在犀利,竟能造成這麼大的動靜,真是罕見的攻伐之術。
親自體會一番,梅綻青纔算確定了,自己若是與之對上,絕不是對手。
被人摁着頭強行定下了的三日之約,梅綻青心頭又惱又慌,實在對這場鬥法沒有底氣,憂心忡忡。
離開葉家後,梅綻青就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在路上就甩開章家之人,直接跑路。
傻子才真的等三天呢!
然而回程路上,章文濤卻故意吩咐護衛拱衛着她,名爲保護,其實變成了包圍,讓梅綻青的算盤落空了。
她如何不知章家已然起疑,又被御風真人威脅,所以才一改態度,反而看管她了。她也只能無奈跟着一道回了章家,準備再行謀劃。
至於找周靖合作的想法,已是行不通了。
梅綻青看到周靖的態度,便知這人是真打算拿她開刀,而且對方道行如此精深,不太可能答應與她聯手了……她的籌碼畢竟還是太少。
‘這三日找個機會,逃離章家,遠離寧天……順便做二手打算,若是沒逃出去,那在鬥法當天必須有所準備,即便敗,也能逃出生天……’
梅綻青暗自盤算着,在章家護院的看管下,一路回了竹林小屋。
而另一邊,章文濤則直接去找了章家家主,細細稟報了一番。
章家家主聽完,眉頭微皺,懷疑道:“這玄心居士道行不俗,自稱擅長風水堪輿之術,頗有些神異,可御風真人如此針對,難道她真是一個改名換姓的妖道?”
“我也不知,但事出必有因,或許他們無不是無的放矢。”章文濤說着,猶豫一下,補充道:“只是,那御風真人血口噴人,說我章家勾結妖道,用術法害那葉家太公,此言對我章家名譽是重大打擊,那些權貴將如何看待我等?以後我章家還怎麼在寧天府立足?”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章家家主沉吟:“你有什麼打算?”
章文濤眼珠一轉,建議道:
“依我之見,不管玄心居士是真是假,都不要讓她冒險登臺鬥法。因爲如果她真是妖道,在臺上顯露出來,我們章家就真是黃泥巴掉褲襠了……乾脆做個戲,讓她在鬥法前就逃了。”
章家家主皺眉,搖頭道:“可御風真人說了,若此人三日後不能登臺鬥法,便要將這筆賬算在我們章家頭上……”
章文濤眼中閃過怒氣,沉聲開口:
“家主,兩害取其輕,我們章家難不成連個靈風子的話都不敢不聽了?說到底,他一個道人無權無勢,雖有些神異手段,可只是大家買他的賬而已,他大言不慚說什麼拿我章家是問,可其實他能怎麼辦,不過是放句狠話罷了。
我們章家立足寧天府多年,商路興盛,人脈盤根錯節,勢力樹大根深,也是一號人物。難不成那些生意夥伴、世家權貴,就因爲他靈風子一句話,便會和我章家斷了往來?不可能的,最多在臺面上哄哄那靈風子,私下裡該如何與我們相處,還是照樣相處。
要我說,那些權貴這些日子太捧着那靈風子了,讓他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了,高看了自己的面子,得志便猖狂!”
章家家主臉色陰晴不定,有些意動,又有些猶豫,自言自語:
“只怕此舉,會顯得我章家做賊心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