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輕不重的一嘴巴,甩得焦大鳥沒有了半點脾氣。
他突然發現,眼前這個看上去青澀得很的“學生兵”,是真的不怕他,豈止是不怕,簡直就是絲毫也沒將他放在眼裡。
從王爲眼裡,他讀到了發自內心深處的不屑。
這傢伙只是外表看着年輕,實際上可能很老江湖呢。
雖然焦大鳥覺得有點怪怪的,但這確確實實就是他此刻內心的真實想法。
“走吧。”
王爲站起身來,拍了拍手,就往外走。
張方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押解焦一謙的任務就交給自己了,不由得衝着王爲的背影撇了撇嘴。
這小子,還拿捏上了。
不過張方還是上前一步,將焦大鳥從地上擰了起來。
張三哥不懂武術,卻有一把子蠻力。
當王爲和張方押着焦一謙出現在李民主面前的時候,是紮紮實實把李所驚了一下,雙眉倏忽間揚了起來:“你們怎麼來的?”
張方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眼巴巴地望着王爲。
實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跟着來了,稀裡糊塗地一把抓住了焦大鳥。剛纔只顧着高興,壓根就沒想過怎麼應對李民主。
李所可不是那種只要你們抓了壞人我就很高興的性格。
他就像一頭猛獸,領地意識非常強,任誰想要在他的地盤上搞風搞雨,哪怕你是幫着他也不行。前提是要得到他的同意。
這是所有強人最基本的共同點。
王爲收起臉上那惹人厭的笑容,上前幾步,舉手,規規矩矩給李民主敬了個禮,朗聲說道:“報告李所,我們剛剛在後邊小巷子裡抓到焦一謙。他試圖逃跑!”
說着,也不等李民主開口,直接把焦大鳥牽到李民主面前,又將他的挎包“唰”地拉開,露出裡面塞得鼓鼓囊囊的花花綠綠的紙幣。
“譁——”
立即引起了現場低低的驚呼,二警區其他幾個人的眼神瞬間就亮了。
今兒個抓賭,本來收穫不多,只有萬把塊錢,按照規定,繳獲賭資的百分之二十用於獎勵,也就兩千來塊錢,還得再留下百分之五給所裡做備用金,大傢伙真正能分到手只有一千多塊,八個人,就算平分每人也就兩百塊左右。
再說了,也不可能平分。
頭頭和小兵還得有個區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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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民警和聯防隊員也得有個等級吧?
最終到聯防隊員手裡,估摸着只有一百左右了,多也多不過一百五。
雖然說,已經相當於他們小半個月的工資,但現在抓一次賭不容易,誰不想多分幾個獎金?
這幾個聯防隊員,有一多半是結了婚的,拖家帶口,錢對他們來說,真的很重要。
如今王爲直接把焦大鳥和他隨身攜帶的賭資送到了大夥眼前,夠驚喜的。
李民主瞥了一眼挎包裡的錢,目光又落到了王爲臉上,淡淡問道:“你叫王爲?”
“是的,李所。三橫王,事在人爲的爲!”
“老家哪的?”
“就這附近,勝利機械廠。”
李民主銳利的目光略略柔和了些,王爲這個回答,多多少少讓他覺得還算過得去。說起來,這小子也是個地頭蛇,或許有自己的門路,能找到這裡也不算多奇怪。
當然,沒有他的命令就擅自參與行動,還是讓李民主很不爽。
不聽指揮,這是原則性的大事,立多大功勞都沒辦法功過相抵的,做頭頭的,可以容忍手下能力差點,蠢一點笨一點都沒啥,唯獨不能容忍的就是“反骨仔”。
不過李民主也知道,眼下不是追究這事的合適地點。
王爲一看就不是那種能嚇得住的主,真要是當衆跟他頂撞起來,影響就不好了。
總不能人家報到第一天,你就把人趕走吧?
哪怕王爲有千般不是,傳出去也是他李民主不對了。
人家是新人,不懂,你李民主不能多教教人家?
你這領導怎麼當的?
李民主強勢歸強勢,霸道歸霸道,卻絕對不是沒腦子。
當下眼珠子一轉,臉上換了笑容,甚至還伸手拍了拍王爲的肩膀,笑着說道:“好,不錯不錯,幹得漂亮……”
張方見狀,不由得長長舒了口氣。
王爲卻從李民主眼裡讀到了隱藏得很好的憤怒和戒備。
這一點,從李民主對待張方的態度就能看得明明白白了——李民主壓根就沒理張方,連正眼都沒看他一下——直接就走到了焦大鳥面前,上下打量起來,滿臉戲謔和嘲諷之色。
“不好意思啊,焦老大,又抓到你了。”
這話聽起來,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還不簡單。
焦大鳥呸了一聲,不屑地說道:“得了吧,姓李的,又不是你的本事。要不是王警官厲害,憑你想抓到我?毛你都摸不到一根!”
焦大鳥腦袋瓜子老好使了,從剛纔王爲和李民主的對話之中,馬上就意識到,王爲是擅自出動,李民主並不知情。也就是說,王爲不是李民主安排在背後小巷子裡等着他的。
這兩人之間有矛盾!
這樣的矛盾如果不好好利用,那就不是焦大鳥了。
開槽子聚賭的傢伙,誰都懂點“心理學”。
“啪——”
清脆的耳光聲極其響亮。
李民主一巴掌過去,焦大鳥的半邊臉就腫了起來。
九十年代,公安隊伍的建設遠沒有後世那麼正規,李民主這種基層民警,更是沒有太多文明執法的概念,焦大鳥要算是自討苦吃了。
“我告訴你焦大鳥,別在老子面前玩花招。這老街,就是老子說了算。在紅玉所二警區,誰不服氣都不行。聽明白了?”
這話明着是對焦大鳥說的,話裡話外的意思,誰都一清二楚。
不少目光向王爲那邊掃了過去。
王爲抽着煙,就好像完全沒聽見,連眼皮子都不擡起半點。
李民主固然還是當年的李民主,可惜王二哥已經不是當年的王二愣子了。
一批賭徒被押回派出所。
李民主臉又變了,理都不理王爲,自顧自分配人手給焦大鳥等人做筆錄,問口供。按照規定,這種工作只有正式民警纔有資格做,聯防隊員是不能問口供做筆錄的。
但李民主纔不管這些,直接就交給了那幾名跟他出任務的聯防隊員。
倒也不是說這幾名聯防隊員就特別得他的信任,這其實只是李民主管理二警區的手段。抓賭抓嫖這種事,不能固定哪些人去,得輪着來。
他手下可是有三名正式民警,八名聯防隊員,一碗水要端平。
這回抓賭去的是這幾個人,下次抓嫖就得換幾個人去。
好處人人都得有一份。
當然,正式民警的待遇肯定比聯防隊員高,幾乎每次有好處的行動,幾個正式民警都要參與的。王爲今天是剛剛報到,李民主就不想給他這份好處。
新丁,不給你下馬威就夠意思了,想要好處,慢慢熬資歷吧。
誰知王爲偏不信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在外邊李民主不好當衆呵斥王爲,回到所裡,直接就把他晾在了一邊。
王爲也無所謂,一屁股坐在張方的位置上,隨手拿起一份報紙就看了起來,煙抽着,茶水喝着,頗能自得其樂。
只不過大辦公室裡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這裡面坐着的,就沒誰腦子笨,新丁一來就得罪了李所,大家都看出來了。
關鍵瞧新丁這個架勢,好像成竹在胸,莫非有什麼仗恃?
從他一出手就抓住焦大鳥來看,最起碼是個有本事的。
很多人都想問問張方,到底怎麼個經過,但張方卻不見了,直接被李民主叫進了他的辦公室。
毫無疑問,對於王爲今天的出手,李民主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有這麼一個強項不服的傢伙分配到了自己手下,不摸清楚他的底細怎麼行?
只怕連睡覺都睡不安穩了。
可憐的張方,被整整審問了大半個小時,翻來覆去跟李民主解釋,自己也是一頭霧水,李民主望向他的眼神,還是充滿了狐疑和不相信。
張方忽然意識到,自己今天可能是被王爲徹底坑了。從今往後,李民主一定會將他視作是王爲的死黨。雖然他一再向李所解釋了,自己在此之前從未見過王爲,但從李民主的神態也能看得出來,李民主壓根就不相信。
地勘二六九隊剛好和勝利機械廠相距不遠,他和王爲年紀也差不多,以前就認識的可能性還是有的。不然的話,王爲爲什麼別人不找偏就找他?
眼見張方額頭上汗如雨下,李民主也覺得可能真問不出什麼來了,這才很不爽地揮了揮手,讓他滾蛋。
去到大辦公室,見王爲還大咧咧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翹着二郎腿看報,張方忽然就氣不打一處來。
好小子,哥被審得渾身冒汗,你到清閒自在?
我跟你什麼仇什麼怨,你要這樣害我?
這下莫名其妙得罪了李民主,只怕這碗飯吃不長了,遲早被退回原單位。
張方本來氣勢洶洶地衝過去想要興師問罪的,一走到近前,看到王爲隨手擺放在桌面上的金裝南煙,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拿一支點上了。
幾口煙一抽,那些傷感情的話,張三哥又不好意思說啦。
張三哥不知道的是,在報紙背後,王爲憋笑憋得臉都紫了——小樣,你什麼德行,難道哥還不知道嗎?
算計張方這種人,對王爲來說,實在太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