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書記不過四十來歲年紀,以他目前所居的職務來看,算是年富力強。當然,中央一直在大力提倡幹部隊伍年輕化,知識化,省內也確實冒出了幾位特別厲害的人物,都是四十歲左右就走到了地市正職的位置上,那是比杜雙宇更牛逼了。
不過老杜在一兩年後也會走上那個位置,距離並沒有拉開太遠。
米蘭和王爲進門的時候,杜書記正坐在那裡閱看一份文件,正襟危坐,腰桿挺得筆直,衣着裝扮也很正式,頭髮烏黑髮亮,梳理得一絲不苟,給人的感覺,精力極其旺盛,精神面貌極佳。
這也是現階段,多數領導幹部刻意想要展露給公衆的形象。
年輕化嘛。
米蘭和王爲進門,並沒有給杜雙宇造成什麼影響,他還是很認真地看着手頭的文件。
米蘭就很識趣地在門口不遠處停住了腳步,臉帶微笑,望着杜書記。
也不知是杜雙宇跟米蘭熟不拘禮,還是要故意擺一擺架子,或者兩者兼而有之,畢竟今天米蘭只是個引介者,王爲纔是“主角”,面對一個基層小警察,杜書記可能是想拿捏一下。
偏偏王爲是個二桿子,一見這種情形,頓時就不那麼樂意了。
你是領導沒錯,可我是你的客人啊!
不值得你正眼看一下?
回到本時空,王爲確實想過,要好好改改自己的狗脾氣,好好在場面上混出個名堂來,光宗耀祖什麼的不說,起碼讓老爺子大伯他們改變對自己的印象。
但這個東西,正應了那句古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王二哥這二桿子的脾氣,絕不是說改就改的,心裡頭時時刻刻上着這根弦的時候,還多少注意一下,脾氣一上來,啥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愛誰誰!
這才叫二桿子嘛!
“杜書記,你好。”
王爲笑着給正在看文件的杜雙宇同志打了個招呼。
米蘭嚇了一跳,禁不住有點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太不講究了。
以爲杜書記是你們分局什麼副局長呢?
尤其王爲的語氣聽上去比較隨意,完全聽不出半點緊張的意思,這也太不禮貌了。米蘭可是知道,杜雙宇特別講究官威官體,喜歡擺點譜。
一念及此,米蘭有點懊喪,怎麼就沒事先跟王爲打個招呼呢,還以爲非常時期,他會改改自己的臭脾氣,誰知這個本性真的難移。
仔細想想,王爲還真沒有在杜雙宇面前緊張的道理。
他家老爺子是誰啊?
杜雙宇這文件是看不下去了,慢慢放下來,扭頭向這邊,笑容在他的國字臉上浮現而出,瞬間就很像那麼回事了,至少一點都看不出他有生氣的意思。
也是好本事。
或許,杜書記已經意識到,今天的對象不同。
他的領導範兒,在同僚面前特別管用,因爲大家都在同一個遊戲規則之內,很有默契,既然杜書記喜歡“裝”,大傢伙就要配合,不配合杜書記是會記得你的。
但眼前這兩位,一個生意人,一個剛畢業一年的基層民警,又怎能體會到那種無言的妙趣?
尤其跟王爲這種只會在一線喊打喊殺的小警察置氣,實在是有失身份。
對普通的幹部羣衆,杜書記還是很平易近人的。
“米總,來了!”
杜雙宇微笑着向米蘭打招呼。
這倒不是杜雙宇刻意給王爲臉色看,他確實不記得王爲的名字,米蘭倒是給他提過的,但杜書記早就忘了。他一天到晚多少大事要忙,哪裡會花心思去記這個?
他和米蘭這個表弟,今後也不大可能再次聯繫。
本來就是一錘子的買賣,幫個忙。
“你好,杜書記!”
米蘭這才疾步上前,和杜雙宇握手,微微彎腰。
米蘭個高,差不多趕上杜雙宇了,加上高跟鞋,看上去,她比杜書記還要略高一點,不彎彎腰,豈不是要讓杜書記擡頭仰視她?
太不禮貌了。
在這些細節方面,米蘭總是很注意的。
這也是她長袖善舞,遊刃有餘的主要原因。在場面上混,商場上混,可不是僅僅長得漂亮就可以的,也不僅僅是有錢就可以的,最主要的,得有眼色。
米蘭就是這種有錢有顏又有眼色的人,難怪那麼受歡迎。
和米蘭握手寒暄兩句,杜書記就閉上嘴巴,很矜持地望着米蘭。
米蘭會意,身子微微一側,微笑說道:“杜書記,這就是我表弟,王爲,目前是西城分局禁毒大隊的副大隊長,您可別小看他,雖然年輕,已經榮立過個人二等功了。”
說着抿嘴而笑。
杜雙宇雙眉微微一揚,主動把手伸給王爲,帶着欣賞的神色說道:“你好,王爲同志!”
“你好,杜書記。”
杜雙宇暗暗蹙了蹙眉。
他看得出來,這個王爲是真的不怕他,沒有半點緊張。
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另有原因?
一念及此,杜雙宇倒是略略上了點心,不再將王爲同志當成純粹的空氣了。
“王爲同志,聽說你破案很有一手,剛剛從警校畢業一年,就立了二等功,事蹟還上了咱們《天南日報》,年輕人,很不錯啊……”
杜雙宇的笑容中加了一分親切。
有關米蘭曾經給他介紹過的王爲的大致情況,漸漸都回到了他的腦海中。
能夠在場面上混到杜雙宇今天的位置,幾乎都有過人之處,尤其記憶力不是一般的好,只要有誰跟他講過,哪怕當時忘記了,對景時候就能一點點地回憶起來。
“杜書記過獎了,我們一線的刑警,乾的就是這活。”
王爲不亢不卑地說道。
“嗯嗯……來來,請坐。米總,請坐!”
杜雙宇變得客氣起來。
領導的態度一變,秘書同志的態度跟着變,立馬就笑哈哈地過來,親手給米蘭和王爲泡了茶水,又將杜書記面前的茶水換了熱的,這才輕手輕腳退到一邊。
見到秘書同志這般行爲,王爲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知道自己這輩子想要在場面上混出個名堂,怕是難了,哪怕有老爺子罩着都不行。
這種伺候人的事,王二哥是真特麼幹不來!
哥還是認認真真抓罪犯得了。
至少犯罪分子特麼的不用老子親自給他端茶倒水,看不順眼的還能敲個爆慄什麼的,雖然違反紀律,但也不算多嚴重。
關鍵是,任性!
“王爲同志,聽米總說,你受了點小委屈?”
杜雙宇笑着問道,神態輕鬆。
米蘭沒跟他說到底受的什麼委屈,杜雙宇也沒太放在心上。就王爲現在這級別,西城分局禁毒大隊副大隊長,聽起來威風凜凜,似乎是個了不得的官兒,其實就是個正股級,甚至王爲這麼年輕,也不知道有沒有解決正股級,或許是西城分局內部給他搞了個“黑戶”也說不定。
作爲分管幹羣工作的副書記,杜雙宇對各單位內部這種“黑戶”情況,相當瞭解。
尤其是公安系統,工作任務重,負責的事情很雜,人手也多,但編制卻要不到那麼多,只要自己內部先任命再說,編制嘛,慢慢再解決。
王爲太年輕,有關他的任命和級別很可能根本就沒上報過西城區組織部,就是個普通民警的身份。
這麼個基層民警受點小委屈,想必也不是多大的事,只要不違反原則,杜書記幫他說句話也不是不可以的,在別人是天塌下來的大事,在杜書記,有時候還真就是一個電話的問題。
王爲就笑:“其實也談不上委屈,得罪了人,被停職也在情理之中!”
“停職?爲什麼要停職?”
杜雙宇便慎重了幾分。
原以爲,是捱了領導的批評,或者調工資遇到了阻礙,沒想到是停職。
“你是正式編制的民警吧?”
能當禁毒大隊副大隊長的,應該是政法專項編制。
禁毒大隊不比其他那些隊所,和刑偵大隊一樣,都是公安系統最重要的業務部門,普通刑警和禁毒民警也許還有事業編的,但副大隊長必須得是正式民警,這是肯定的。
正式編制民警,等閒是不會被停職的。
這是個很嚴重的處分了。
米蘭在一旁嘆了口氣,說道:“還不是得罪人了……”
杜雙宇看了她一眼,不吭聲。
所謂得罪人這種話,私下聊天的時候偶爾說一回兩回倒也沒多大關係,但在這裡,在省裡小招待所,當着秘書的面,說這種話,杜雙宇是不好接口的。
身爲市委副書記,有很多規則必須要遵守。
“是這樣的,杜書記,名義上,是因爲我打傷了兩個在寶元商貿集團外邊扒竊五萬元的小偷,說我下手沒有分寸,兩人都構成了輕傷,讓我停職反省,並且要向受害人賠禮道歉。但實際上,主要原因還是因爲我質疑了寶元商貿集團的資格!”
王爲決定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道。
“質疑寶元商貿集團的資格?”
杜雙宇的雙眉,倏忽間就豎了起來。
而秘書更是大吃一驚,忙不迭地走向門邊,警惕地四下張望一番,確定附近沒人,才輕輕舒了口氣,把套間的房門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