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邊城市的人都知道聞市長和舒寶元關係好,卻很少有人知道兩人關係好到這一步——上班時間,舒寶元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市長辦公室喝茶。
對聞開疆的秘書來說,舒寶元絕對可以列入最重要的客人之中。
領導的客人,秘書一般都是在心裡分了三六九等的,最重要的第一等客人,就是他如果來了,必須第一時間安排會見,哪怕市長正在召見下屬,也必須立即結束這個召見,然後畢恭畢敬地請舒總進入市長辦公室。至於舒總在辦公室內是和市長商談大事,還是聊天打屁喝茶吹牛,那就不是秘書所能顧及到的了。
舒寶元這個待遇,僅次於市委書記申無垠。
當然,省裡領導是例外。
但省領導絕對不會未經預告就直接闖進聞開疆的辦公室來,嚴格來說,申無垠也不會無緣無故前來市府大樓這邊拜會市長,真有要務,肯定是聞開疆去市委大樓那邊去拜會申無垠。
聞開疆再強勢,這種基本的禮節還是必須要講究的。
再說聞開疆強勢,不代表申無垠就弱勢,他只是謹遵場面上的中庸之道,不願意和市長把關係搞得太僵而已。能讓步的,就儘量對聞開疆讓步,畢竟聞開疆比他年輕,將來等他退休了,聞開疆還在臺上,又何必得罪人太深,爲兒孫種禍?
所以,實際上舒寶元是唯一享受這種特別待遇的人。
哪怕是那些退休的老市領導,聞開疆的前輩,都沒有這種待遇。
聞開疆的市長辦公室,自然是整個市府大樓採光程度最好,面積最寬敞的,室內裝修也相當豪奢。不要說窗戶前那光可鑑人的紅木大班桌,也不要說那巨大的真皮大班椅,就算待客區的沙發,也是真皮包裹,着手處細膩柔軟,手感極佳。坐在這樣的沙發裡,包裹性相當好。
不過此時此刻,聞開疆和舒寶元都是筆直坐着,並沒有靠在沙發裡一邊抽菸一邊笑哈哈地聊天打屁。
這是以往,舒寶元來聞開疆辦公室常有的情形。
舒寶元喜歡在市府大樓露面,在這個代表着邊城最高權力的所在地,聽着人們對他客客氣氣,恭敬有加的招呼,舒寶元有一種特別的滿足感。
當初他可是跑出去的。
因爲某種特殊的原因,舒寶元在邊城老家呆不下去,不得不外逃,偷渡去香港,當真是惶惶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其悽惶無奈,是不用說了。舒寶元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這麼堂而皇之地回到邊城,這麼堂而皇之地步入邊城市政府,享受最高規格的貴賓待遇。
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見了他都要笑面相迎,先打招呼。
這是何等的愜意?
所以,明明可以在其他地方跟聞開疆會面,舒寶元卻動不動就喜歡跑到市府大樓來晃盪。
除了滿足自己內心深處莫名其妙的自尊感,舒寶元這麼做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作用——藉此告訴大家,他的寶元商貿集團是完全合法的,是完全靠得住的。
如果他是一個不法商人,市長怎能如此待他如上賓?
還別說,舒寶元這個做派,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少人就是衝着這一點纔對他的寶元商貿集團無條件信任的。
試想一下,這年頭能一口氣拿出五萬十萬現金來的人,誰會是傻瓜?哪個不是頭腦靈活,八面玲瓏的厲害角色?怎可能輕易上當?
這個時候,扯虎皮當大旗不但很有必要,而且幾乎就是不二法門。
沒有聞開疆爲他背書,舒寶元不說早就被當作騙子抓了起來,最起碼他也無法在那麼短的時間內造成這麼巨大的聲勢,半個多月,竟然吸金兩個億。
這是何等的驚人!
市長辦公室歡聲笑語,喜笑顏開,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今天是個例外。
今兒個,市長和舒大老闆都坐得筆直,雙眉緊蹙,似乎非常不悅。
“市長,情況到底是怎麼樣的,應該調查清楚了吧?”
舒寶元沒喝茶,而是點着一支三五香菸,深深吸了一口。實話說,舒寶元一點不喜歡洋菸,味道太沖,火辣辣的,吸進肺裡,很不好受,論口感,較之南煙那是差得遠了。
但這個門臉還得裝。
港商不都喜歡洋菸麼?
要不就是雪茄。
要做戲,就要做全套,不然容易露出馬腳來。
聞開疆也在抽菸,自然抽的是金裝南煙,聞言點了點頭,說道:“當然調查清楚了,儘管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那小子跟這個事情有直接關聯,但按照情理來推測,少不了他的幕後推手!”
聞開疆這話,無論說話的語氣還是內容,都非常的平等,顯見得聞開疆自認在舒寶元面前,他這個市長並沒有任何心理優勢可言。
雙方是完全平起平坐的。
“那小子跟這幾個搗亂分子,是什麼關係?”
舒寶元陰沉着臉問道。
所謂那小子,也不必客氣,自然指的就是王爲王大隊了。搗亂分子呢,就是彭東他們。本來連市局局長都安撫不了的局面,居然那小子一出面就搞定了,簡直不可思議。
而且,王爲怎麼會恰好出現在那裡?
要說純粹是巧合,舒寶元無論如何都是不相信的。
哪來那麼多的巧合?
這個世界上所謂的巧合,其實大多數都是刻意安排的。
只是當時,舒寶元還有點將信將疑,覺得區區一個小警察,哪來那麼大的膽子,敢公然跟市長叫板,不想混了?
不過爲了慎重起見,事後舒寶元還是建議聞開疆好好查一查這個事情,看看背後到底有些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
或許那小子發瘋了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他真要鐵了心跟市長對着幹,以他拿捏的這個時機和佈置的周密來看,這傢伙還真不能太小覷了。到底是做警察的,刁鑽得很。
可不要一不小心,陰溝裡翻船。
聞開疆本是不以爲意的,他壓根就沒見過王爲,不認識這個忽然斜刺裡殺出來的“大救星”,就是他曾經親口關注過要特別“照料”的王爲。
當初舒寶元跟他提了這個一嘴,他想都沒想,一口就答應下來,也沒問過王爲怎麼得罪了舒寶元。
在聞開疆來說,這是一樁完完全全的小事,隨口吩咐秘書去辦理就可以了,壓根就不必放在心上。至於那個倒黴的小警察,今後的人生道路是否會因此而徹底改變,聞市長也是毫不關心。
誰知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又冒了出來。
舒寶元這麼一提醒,聞開疆頓時也覺得有必要搞清楚了。
這種小人物成事不足,但如果由得他胡亂折騰下去,也是有可能敗事的。就算他壞不了事,一隻蒼蠅總是圍在你耳邊嗡嗡地叫,也挺討厭。
早點一巴掌拍死得了。
反正也用不着聞市長親自去調查,就是吩咐一聲而已。
聞開疆的秘書相當給力,辦事能力很強,幾天時間,就有了回覆。
“根據下邊反饋的消息來看,那天搗亂的傢伙,爲頭的叫彭東,是西城那邊礦山機械廠的一個下崗工人,搞技術的,下崗之後,自己開了一個小小的加工廠。呵呵,說是加工廠,其實就是個家庭作坊,加上他自己,攏共才幾個人……這種情況,在礦山機械廠那邊比較普遍,很多技術工人下崗之後,就自己搞起了機械加工。也算是自力更生,自謀出路。”
聞開疆抽了一口煙,長長地噴出來,微微頷首,似乎對這個事比較肯定。
不管怎麼說,他還是邊城市長,縱算面對舒寶元,也不曾忘記自己這個角色。
“這個彭東和王爲之間,倒是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但跟王爲的爸爸,有業務往來。哦,王爲的爸爸叫王誠,是紅玉鎮那邊勝利機械廠的下崗工人,也是個技術工人,跟彭東的情況十分相似。這個王誠下崗之後,也自己搞了個五金加工廠,生意發展得很快,現在已經由加工廠變成實業公司,正兒八經地生產起空調機來了,目前還算是小有名氣。”
“這麼說,王爲早就認識彭東?”
舒寶元很敏銳地抓住了這一點,蹙眉問道。
“事發”當天,他們都站在馬路這邊,隔得比較遠,王爲和彭東那一番對話,舒寶元和聞開疆都沒有聽見。
“認識。王爲就是這樣才把彭東勸走的,目前彭東和王誠已經正式合作,彭東的小作坊爲王誠生產零配件。”
“哼,他們根本就是在演戲。這一切,肯定都是那小子事先安排好的。”
舒寶元冷哼一聲,說道,臉色陰沉沉的,雙眼微微眯縫起來。
這是舒寶元的習慣性動作,每每他做出這樣的表情,就意味着他已經對某件事特別上心了,準備很認真地對待。
聞開疆抽着煙,沒有馬上回應,雙眉也是緊緊蹙起。
“你想啊,彭東他們只是最底層的小市民,他們怎麼可能知道秦書記那天會到我們寶元集團去參觀?而且連時間都算得那麼準。這肯定是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
“市長,知道這個時間和線路的,只有內部人員。”
舒寶元繼續說道,他的分析推理,聽上去倒也有幾分道理。
聞開疆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知道秦文去寶元集團參觀的人遠不止王爲一個,彭東他們的消息不一定就是來源於王爲,但他倆先入爲主,基本已經認定王爲就是這個事情的幕後推手了。
“嘿嘿,我原先以爲,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他就會變得守規矩。現在看來,還真是執迷不悟啊。”
隨即,聞開疆冷笑起來,嘴角浮起一絲猙獰之意。
聞市長性格是如此強勢,連市府的副市長們在他面前都是唯唯諾諾,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如今卻被一個最基層的小警察這樣挑釁,簡直是豈有此理。
看來,有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