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變化,場上的老嫗霓霞和傾聽中的禁星都沒有反應過來,一時之間還沒有跳脫老者的肺腑講訴。
心路歷程是跌宕不平的,聲音語調更是起折轉換,令人感傷。
在這一刻,風不再輕柔,不再溫暖,再度變成了原來的凜冬寒風,張牙舞爪般四放寒氣,霎時間場上溫度急降。
“不好?”老嫗霓霞最先反應過來,驚呼一聲,一雙丹鳳眼睜得滾圓,嘴巴張到無以復加的程度,震驚無比。
她的這個舉動,立馬牽動了禁星的心神,將其搖曳的思緒拉回現實世界中,他擡眼看去,只見老嫗張嘴喃喃,聲聲不可能,身軀竟是在打着擺子。
看着老嫗好一會兒,禁星又看了一眼那被黑霧籠罩得結結實實的老者高遠,心裡百味雜成,有點兒傷感起來。
雖然立場不同,角色更是不能理解,但這並不妨礙禁星的尊敬,哪怕是一個敵人,他也不會以偏概全,以有色眼睛看待敵人。
只見,那黑霧猶自翻滾沸騰,蒸騰而出的黑氣猶如實質,粘稠無比,站在黑霧旁邊的高氏族長,仍是在那裡動作。
姿勢沒有改變一絲一毫,手臂一擡一沉,赫然便是在拍着肩膀。
先前拍的時候禁星二人還不能看懂,如今看到這種變化,不說閱歷豐富的霞衣老嫗,便是黃毛小子禁星也是瞧出了這個動作的非同一般。
敏銳如他更是在這裡面嗅出了濃濃的危險氣息,因此他身軀立馬下意識地緊繃,可渾身上下一片鮮血,身受重傷,因此他這個繃起的肌肉瞬間便聳拉了下來,疼得禁星好一陣呲牙咧嘴。
果不其然,那高氏族長邊動作邊開始嘶啞問道:“霓霞,你可認得這是什麼術法?”
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但裡面更多的則是責問和怨懟。
老嫗霓霞顫抖的身軀再度一震,定睛細看,雙眸開始發亮,不多時便再度涌出渾濁的淚水,輕輕抽泣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女子更是不逞多讓。
不管多大,活了多久,除非是那種早已跳脫俗世枷鎖的真正大修,要不然做不到心如止水,紅塵煉心也修心,她身在局中,豈能來去自如?!
高氏族長沒有轉身也聽到了身後的動靜,不過他卻是冷哼一聲,聲音厭煩譏諷道:“嘖嘖,你可算想起來了。終於有你沒能忘記的術法。”
頓了頓,高氏老者聲音緬懷唏噓道:“一甲子,整整六十年,你可知道里面的辛酸苦楚?我弟弟高遠天資縱橫,兩地三族兩百年纔出的超級天才,不曾想爲了一個如此殘花敗柳的女子守了甲子歲月。”
“你可知道,他是如何守護你的?”
“你可知道,他是如何變成此番模樣的?”
“你又何曾知道,他這些年到底過着怎樣的生活?”
聲音一句比一句大,近乎是吼出來的,一種彷彿對生命的吶喊以及控訴。
片刻,場間都沒有聲音,只有寂寥的寒風孤獨的嗚咽穿梭迴旋,奏着一曲別樣的悲傷,無人知,也無人願去知曉。
不多時,高氏族長嘆息道:“你都不知道!”
“這便是你們先前在慶祝大會後一個算不得真的玩笑。是一個夕陽西下的黃昏,在我高氏後院中。
你們倆那時很親密,時常在一起,甚至有時候成天都見不着人影,對此我這個哥哥當然是很高興的。
我清楚的記得,那個晚上我弟弟突然找到我,哥倆在朦朧月光下喝了一場小酒,你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麼的歡喜。
我們兄弟倆一出生就因爲特殊的體制,被上一代的高氏族長欽定爲家族的傳承者與守護者,歷來龐大的家族都有一明一暗兩名主事人。
一個行走在陽光下,另外一個只能悲憤地作爲那個陽光下的影子。不知爲何我被選擇了成爲影子,因爲那時尚爲年幼,很多事情不懂,所以隨着時間的流逝便欣然接收了。
十歲之後,我們兄弟倆便開始分道揚鑣,一個行走在這個世界暗無天日的陰暗中,另外一個代表家族行走兩地三族,光耀門楣。
高遠不知爲何知道了這個悲慘的命運安排,爲此,從小尊敬我這個哥哥的他開始悲傷,認爲是他的緣故才導致了我的命運。
他爲命運有過抗爭,有過反駁,可一個孩子的力量畢竟有限,徒增奈何!
也因此,他開始變得沉默寡言,慢慢地疏遠了我這個哥哥,一心撲在了修行上,修爲一日千里,創造了遠超同齡人的恐怖記錄。
對於這點,我還是很清楚的,我知道他爲什麼這般用功,我深知他是想在實力上超過上一代族長,我們的父親。
扭曲他的意志,他來做這個影子。代替我!
他這一點的執念非常深,認準一件事可謂咬定青山不放鬆,我這個哥哥勸解了很多次,可仍然改變不了他的意志。
不知怎的,我們倆的感情開始不那麼好了,有了一絲鬆動。
正是因爲他的執念才引誘了我那顆不平的心,心中魔障一旦引出,可不好鎮壓,因此,弟弟引起了我的魔氣。
緣起執念,緣滅也執念。
我們兄弟倆開始陌生,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個時候,相比他的痛苦,也只有我這個哥哥才能體會,而且我的自責可不比他來得少。
直到有一天,你的出現,才改變了這種事情。
就是那一次他喊我月下對飲暢聊人生,我才發現了一件事,我老弟居然開始戀愛了。那一刻我突然發現我所有的感情維繫開始崩潰,我的心開始翻滾如巨浪。
可是我並沒有發泄出來,神情依舊,溫順細語聽他講完了整個故事。”
高氏族長一口氣傾訴了這麼多,徒然戛然而止,沒有繼續講訴了,只見他拍肩的動作,由一隻手變成了兩隻手,速度更快。
不多時,高氏族長開始尖聲發笑,歇斯底里。
他語無倫次道:“可我不甘啊,我出生便是被當做了影子,我修行速度一點不比他差,作爲他的哥哥,我比他大,作影子我認了。可是他不能什麼事情都要比我快啊?哪怕是戀愛?”
“我不甘,我非常不甘,憑什麼他能享受一切?我卻只能當做家族的影子默默守護?直到你出現,我才發現了機會!”
“哈哈……還真得感激你,我這個愚笨的弟弟腦子聰明,可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我不利用利用,豈不白白浪費了機會?!”
“所以你把高遠趕走,並且將他毀了容?”老嫗霓霞怒氣翻滾,尖聲喝問道。
高氏老者仍然沒有轉身,只見他猛地擺着頭顱,否決了老嫗的猜測,他解釋道:“我沒有毀他容,更沒有將他趕走,如果做了,我豈能上位?我怎麼有機會走到陽光下?”
“怪只怪他,性格含蓄軟弱,遮遮捂捂,感情不知大聲說出來,被禁八那老小子搶了些,嘖嘖。”
“我只是跟禁八說了有這麼一個美女而已,那犯事的大紈絝恰好在慶祝大會後被放了出來,早就被關出了毛病,這會兒聽到我的慫恿豈不心思活絡?”
“沒想到你這麼好上手,這麼輕易就接受了禁八。若不是因爲這點,我也不會知道禁八的藏拙,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啊!哈哈……”
“別人說女人心海底針,要我說女人就是聽不得軟聲細語,經那大紈絝連番花叢秘術施展,你這剛入世的小丫頭豈會受得住?!”
說到這裡,高氏族長停了下來,似乎在給場上的禁星和老嫗霓霞時間來消化這個訊息,而始作俑者的他當然是高高在上,憐憫地看着衆人。
位至煉神境的老嫗,聽着這般扭曲心思的剖析,強橫如她也接受不了高氏族長如此歹毒的計謀,雖然箇中詳細他沒有講得太清楚,但裡面的陰暗一覽無遺。
另一邊的禁星感觸卻跟老嫗截然相反,儘管高氏族長六十年的感情佈局能力令人匪夷所思,但他除了震驚悚然,也僅僅是好奇而已。
到底是局外人,想法始終不一樣。
高氏族長這個時候冷笑道:“我這個傻弟弟,爲你奔走離家,甚至不惜自我毀容以此來逃避家族高手的追蹤,這個藥確實是我提供的,他只是不清楚而已……”
徒然,禁星打斷了高氏族長的洋洋得意,他冷靜發問道:“你就不怕黑霧裡面的弟弟對你反戈一擊嗎?”
一語中的,言語策反。
老辣的高氏族長立馬嘶啞大笑起來,轉過頭來看着坐在大坑中虛弱到極致的禁星道:“你小子的眼光還真是不錯,智商還真是跟禁凡有得一比。”
對於老拿自己和父親比的言語禁星當然是不在意的,他冷笑不語,靜候着高氏族長下面的話語。
高氏族長大笑:“這是一個合體的術法,只有血緣關係最親的人才能施展的術法,不像世俗界的合擊術,這種術法能真正的將兩人的力量融合在一起,精氣神和記憶也不例外,共體而生,術法一旦施展開,便阻止不了。我將前所未有的強大!”
“小娃娃,你的小計謀起不到作用,呵呵!”
霞衣老嫗驟然發問道:“那成爲趙氏的二長老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不是說已經脫離了家族?怎麼做了一甲子的細作?”
又是一個點子上的問題,一針見血,直指要害。
高氏族長乾脆停了動作,轉過身來,真正地看着兩人,緩聲道:“還是因爲你啊,霓霞,你以爲你逼走了我高氏的天才,什麼代價不用付出?”
“當一甲子的細作來保你的平安,我現在還記得他跪着求父親時的神情,嘖嘖,真是可伶,只可惜你沒看到那賞心悅目的一面。”
高氏族長聲音毫無顧忌,竹筒倒豆子,全部給解釋了個一清二楚,事無鉅細,可以說將自我的心路歷程詳細剖析了一遍。
“所以……”
兩字還沒說完,就被老嫗霓霞的尖叫給打斷,她開始自責般大聲哭喊起來,悲切無比!
寒風中,廢墟里。
老嫗霓霞哭訴自責甲子情。
縱然情深,奈何緣淺!
禁星始終盯着高氏族長的雙眸開始露出期待。
而他目光所及,便是濃如墨汁的黑霧。
那裡,已波濤洶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