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中的人那些老兵都嗅到了一絲別樣的意味。
沈氏父子當然不會明說,以免引起衆人的恐慌,只是之前卓良和洛九卿對話之時也有不少人見了,雖然弄不清具體是什麼事,但是有些機靈的也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
沈東的軍令下得很快,妄議軍中事務、散播謠言者,斬!
老兵都知道謠言的殺傷力,心中縱然有疑惑,也都緊閉了嘴巴,看到有些新入夥的人忍不住嘀咕兩聲,也提醒閉嘴。
一時間,風波倒壓了下去,洛九卿對沈氏父子的治兵之嚴和威信之高不禁更加讚歎。
卓良所中之毒很厲害,洛九卿心中有數,她斷定卓良不會善罷甘休,而此時,卓良的怒意和恨意已經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深思熟慮之後,她便向沈氏父子提出了辭行。
沈氏父子百般不捨,可也知道情況危急,所以也便沒有強留,在山上休整了兩日之後,第三天午後,洛九卿和軒轅耀辰乘馬車,帶着自己的人,出了沈家寨,一路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沈氏父子和洛九卿、軒轅耀辰約定好,他們這些日子嚴加防範的同時,也開始準備,操練要比平時更嚴格一些,等到軒轅耀辰回到京城之後,定會給他們來信,到時候就是他們拔寨赴京之時。
軒轅耀辰的內傷還沒有好利索,雖然也沒有什麼大礙了,但洛九卿還是堅持讓他坐馬車,馬車中燒了暖爐,加了引枕和錦被,溫明舒適如春。
隊伍浩浩蕩蕩,離開宋家寨,一條人影立在樹梢枝頭,硃紅色的衣袖翻飛,烈烈如火,映着他陰毒的眼神。
沒有想到,這兩個人竟然就這麼走了,當真是如老鼠一般膽小!他們越是這樣,卓良倒沒有了興致,反正也是要入京的,他決定先去沈家寨結果了沈氏父子的性命,提着人頭再去追洛九卿,反正他們的隊伍明顯,不怕找不到。
或者……到時候混在他們的隊伍當中,好好的跟他們玩一玩,到了京城再殺他們也不遲,否則這一路上,豈不是太寂寞了?
卓良撫了撫胸口,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大的虧,這個小丫頭,竟然用這種法子傷了他,要殺了她……還真是有點捨不得,好久沒有遇上這麼有意思的人了。
冬日的天色暗得快,山寨中點起了燈,卓良也落到了山寨中。
前面大廳中燈火輝煌,窗子上映着人影,沈老將軍正在桌前寫着什麼,卓良微微冷笑,腳尖一點,縱身躍到了廊下。
院中樹上殘雪晶瑩,有的已經凍住,閃亮似冰花,那光芒映在他的眼底,如冰冷的劍光。
卓良看着那跳躍的燭火,伸手指輕輕一彈,燭火跳了跳,隨即繼續燃燒。
他也不再着急,正巧過來一隊巡邏士兵,他走在最後面,對準最後的那一個一記手刀放倒,本想一把掐死,眼珠轉了轉,這樣殺人着實無趣得緊,不如……
他把那個士兵的衣服扒了,架到了後面的樹上,光溜溜的還讓他下不來,不凍死算他命大,要想得救就得呼救丟臉,左右都是看熱鬧。
他換了裝出來,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邁不走上了臺階,手裡舉着一個從廚房裡摸來的托盤和一把茶壺。
剛一過來,站在臺階上的親兵就發現了他,“幹什麼的?”
卓良低頭說道:“少寨主吩咐我給老寨主送茶來,他還在忙着。”
親兵看了看,確實除了茶壺沒有別的,“你是哪個隊的?”
“我是小五隊的五號。”卓良回答道。
現在沈東親自編了隊,編了號,他早已經摸清楚了。
“進去吧,”親兵聽他說得無誤,也就放了行。
卓良邁步進了屋,房間裡燒了炭,但並不十分暖,只能說不是特別冷,大廳中寂靜無聲,只有沈老將軍在桌子後面寫着什麼,他低着頭,垂了眼睛,手指時不時停下,似乎在思索什麼。
聽到有動靜,頭也未擡的問道:“什麼事?”
卓良一邊說,一邊靠近桌子,“小的奉少寨主之命,來給您送茶。”
“噢,”沈老將軍應了一聲,手中的筆未停,“放下吧。”
卓良正欲上前,沈老將軍又說道:“燈光有些暗,撥亮些。”
卓良停下腳步,把茶壺放在一邊,走到燭火面前,用放在一旁的銀鏺子撥了撥燭芯,火苗突突的跳了跳,似乎更旺了些,卓良無聲的冷笑,這老傢伙……這是嫌死的慢,還想着把燈光撥亮!
他還未轉身,沈老將軍又說道:“再添些炭,有些冷了。”
卓良看了一眼炭爐,火勢的確不太旺了,他走過去,在心中暗罵,這老傢伙真把自己手下使喚了,現在也不是不能動手,不過嘛,他不能讓對手就這麼輕易的死了,得看着他在自己腳下慢慢死去,慢慢失去氣息,一點一點體會生命流逝的絕望。
燭火裡被他彈了毒,火燒得越旺,毒氣發揮得越快越強,但他用的量不至死,只能讓人渾身無力,說不出話來,他就喜歡一點一點的折磨。
所以,他耐着性子,等。
用夾子夾了幾塊炭放進去,不知道是什麼炭,有些黑,還有些煙,他的專注力只在燃燒的蠟燭和身後的沈老將軍身上,沒有過多的防備,被嗆着咳嗽了兩聲。
沈老將軍擡頭看了看他,“怎麼?不舒服?”
卓良垂首說道:“沒有。”
“你叫什麼名字?看着有些眼生,哪個小隊的?”沈老將軍問道。
卓良的眼角掃了一眼那支蠟燭,邁步一邊往桌前走一邊說道:“屬下是小五隊的五號。”
“嗯?”沈老將軍手執着毛筆,“小五隊的五號不是張傑嗎?好像不是你。”
他說完,聲音猛然一頓,嘴巴張着,卻是說不出話來,眼睛中盡是震驚之色,只死死的盯着卓良。
卓良知道藥已起效,沒有必要再僞裝,他擡頭挺胸,和方纔垂首而立的姿態完全不同,臉上的笑意陰冷,“沈老頭兒,你說得對,我的確不是什麼小五隊的五號,那不過是我信口胡編的而已,我是卓良,你們日夜想抓的人,明白了嗎?”
沈老將軍只瞪着眼睛,一字不說,卓良越發得意,雙手撐住桌沿,擡手摘掉頭上的士兵帽子,“這玩意兒壓得我頭痛。我說,你有沒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他說着,又輕笑一聲,“我忘記了,你說不了了,哈哈。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那麼痛快的死的,給你點時間,讓你好好再看看你這個大廳,等你去了地府見了閻王,也好跟他描述一下你在人間的威風。嗯,我得把你的臉皮割下來做個面具,活的時候撥最好,可以保存更長的時間。到時候我戴着你的臉,去見你的兒子,讓你們父子倆一同上路,如何?”
他說得殘忍,語氣卻是輕快,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字字像是從刀尖切出。
話音落,手指間有烏光一閃,光潤黑亮的烏冰絲從他的腕間繞出,“瞧,我的獨門兵器,用來剝皮最合適不過,”他說着,目光一暗,語氣沉了沉說道:“那丫頭竟然能夠想到那種陰詭的法子讓我中毒,哼!等到我見到她,也一定要讓她試試我烏冰絲的厲害!”
他說罷,伸手就要往前來,烏光冰冷,直向沈老將軍的面門。
忽然,他似腳下一滑,而一直坐在那裡無法動彈的沈老將軍突然手指一轉,原本執着的那支毛筆,變成了一把小巧鋒利的刀!也是烏光閃閃,凌厲逼人!
“唰!”
兩道烏光相撞,烏鐵匕首不及烏冰絲!
烏鐵匕首被撞出一個豁口,而烏冰絲絲毫未損!
儘管如此,烏鐵匕首依舊未停,沈老將軍手執匕首繼續向前一推,血光一閃!
一截手指從卓良的手上掉到書桌上,他痛得眼前一黑,張了張嘴,卻發現叫不出聲來!
卓良大驚!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沈老將軍,眼睛赤紅,幾乎要冒出火來。
“別這麼看着我,”沈老將軍慢慢開口,聲音卻與之前大不相同!赫然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卓良的眸光閃動,像刀鋒般狠狠的割過來,他緊緊抿着嘴脣,呼吸都有些急促,洛九卿慢慢起了身,拿起一旁放着的毛巾慢慢把臉上的易容抹去,古銅色的肌膚慢慢退去,露出晶瑩如玉的少女的臉。
“卓老前輩,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誤傷了您,我很抱歉。”洛九卿嘴裡說着抱歉,臉上卻不是那麼回事,語調輕快,哪裡有半分抱歉的模樣,倒是和之前卓良說要剝皮做面具時的語氣很像。
卓良的身子動不了,下半身失去了知覺,他的心裡怒火如剝離,恨不能一巴掌拍死洛九卿!
洛九卿卻絲毫不懼他的目光,舉起手中的烏鐵匕首,看着上面滾落的血珠和那個小小的豁口,她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惜了,這麼好的匕首,不過,這也說明烏冰絲果然是難得一見的寶物。”
她說動,刀尖一挑,把烏冰絲挑在刀尖拿回手中,“卓老前輩,多謝您慷慨相贈。爲了表示對您的謝意,我可以向您解釋一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事實上,我並沒有走,這種時候,我怎麼可能走呢?我猜,您肯定特別恨我,但也沒有恨到要死的份兒上,您想着慢慢折磨我,沈氏父子是一定要殺的,所以您想着先殺了他們,再去追我,對不對?”
洛九卿輕笑一聲,“不過呢,爲了預防萬一,我也做了兩手準備,您如果先去殺我,那邊自然也有一個我外加一個陷井等着您。很巧的是,我猜對了,您果然來了這邊。”
“您在燭火中下了毒,無色無味,遇火燒更快更猛,是可以使人失去內力力氣的血合花花粉,只是……很不巧,”洛九卿淡淡一笑,笑意在燭火中一晃,有淡淡的涼意,“我呢,事先服用了師父給的可以解百毒的藥丸,這種小毒還奈何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