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那個時候媽媽每天穿着漂亮的衣服,容色豔麗,氣質出衆,談吐文雅,像幾乎所有的大家千金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沒有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會讓自己的孩子父不詳。

當程皓檸還小的時候,每每看見別人的父親將孩子抱上肩頭,哼着小曲的時候,她也不止一次的問過,爲什麼她是沒有父親的。

那個時候,媽媽總是沉默着,一言不發。

程皓檸還小,當然不懂爲什麼,可是卻也看的出來,母親是不高興的,慢慢的開始長大,慢慢的發現並不是每一個小孩子都有父親疼愛,她也就不再追問。

所以這麼多年來,程皓檸仍舊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初入娛樂圈的時候,公司建議她把自己的身世隱瞞,她沒有同意。

她以爲,如果父親看到了,就有可能自責自己對女兒這麼多年來的不聞不問,或者就算是爲了其他的目的都好,但至少可以來認回自己。

但是,隨着時間推移,程皓檸終於明白這一切都只是她以爲,只是她以爲而已。

溫黎城說:“下車吧。”這個巷子太小,車子開不過去。

程皓檸有些愣愣的,深巷聞酒香,真正的美食理所當然也是偏愛這樣恬淡靜謐的地方,只是,一般不便宜啊。

雖說溫黎城有錢,但是自己餓了這麼久,最重要的不是應該喝點清粥,吃點小面什麼的纔好嘛?

這樣想着,程皓檸還是聽話的下車。

她拖着一雙黑色人字拖鞋,懶懶散散,踢踢踏踏地走着。

蘇市的天氣比女子更加善變,剛剛還是陰沉沉的天瞬間炙熱難耐。或許是這裡的地理原因,蘇市的太陽向來有些毒辣,紫外線也格外的強,即使在這裡居住久了也難免有些不適應。

程皓檸拉了拉遮陽帽,面無表情的看着前方,只是用手扇着風的姿勢顯得不那麼端莊。

溫黎城和她一起並排走着,感覺到她的不適應,體貼的爲她擋去部分陽光。

女孩子都曾經幻想過命中會有一個白馬王子,高大帥氣,英俊迷人。

但是,如果王子的身高跟馬差不多的話,那還不如一匹白馬,至少還可以標榜自己的眼光尚佳。

食居的主人很是喜歡香樟樹,從去往食居的路上全是香樟樹就可以知道。這些香樟都有些年頭了,密密麻麻很是繁盛。

尚未修剪的枝椏有些低垂,身高185的溫黎城刻意走在香樟樹底下,爲了能夠護住程皓檸,以免她被陽光暴曬。

只是這樣做的後果就是,香樟樹的枝椏總是不經意的掃在溫黎城的白皙的臉龐上,葉子的邊緣劃過臉龐,留下一道道的紅痕。

程皓檸有些過意不去,她伸出手扯了扯溫黎城的襯衫袖子,“溫先生,你過來一些吧,我這邊曬不着太陽的。”

溫黎城瞥眼看見落在程皓檸頭上細碎的光芒,繼續保持着護住她的姿勢不變。

“溫先生...”有些囁嚅的聲音傳來,伴隨着頭頂香樟葉劃過的聲音,窸窸窣窣的,撓的溫黎城的心頭有些癢。

他轉彎走向一條更加狹窄的巷口,輕輕推開一道老式的但卻很乾淨的刻着鯉魚花紋的木門,轉頭看向程皓檸的方向,眼神卻不聚焦在她的身上,說:“到了。”

門有些矮,程皓檸略微低頭走了進去,卻沒有看到溫黎城臉上短暫而迷人的紅暈。

食居的主人見到有人進來,趕忙出來迎接。

溫黎城臉上掛滿了笑意,眉眼灼灼,燦若星河。他說道:“靳叔,我餓了。”他摸摸鼻子,語氣中不自覺的帶有些撒嬌的口氣。

“哈哈,你這混小子都幾百年不來看我這個老人了,你李姨說你再不來,就不給你吃酒釀丸子了。這天氣忽冷忽熱的,別在外面站着了,快進來吧。”靳叔一邊往裡走,一邊打量着程皓檸,這個女子美麗至極,只是眉眼間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是在哪裡看過了。

程皓檸主動的上前搭話:“靳叔叔,我是程皓檸,溫先生的下屬。”

靳南看着這個穿着簡單樸素的女孩子,心裡滿滿的好感。

“混小子什麼時候轉性了,這個妹子,乖巧得很,比你們圈子裡那些逢場作戲的真多了,老頭子我喜歡。”

額,程皓檸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個圈子是指...娛樂圈嗎?那些逢場作戲的是指...演員嗎?

略略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說真話,“靳叔叔,我是圈子裡的人。”

靳南撫了撫額角,臉上微微有些掛不住,這個妹子...不僅實誠,還很直接啊。

轉而想到圈子裡,好像確實有那麼一個叫做程皓檸的人,還算是個低調本分的人。於是滿意的說道“那以後老頭子就叫你小檸好了。”

小檸,還不錯的稱呼。溫黎城默默唸了幾遍,擡頭看到靳南的目光正在他們兩個身上逡巡,尷尬的咳了咳:“靳叔,李姨菜做好了沒,我好餓好餓啊。”順便撫着肚子,做出一副餓極了的樣子。對於靳南的八卦,卻沒有正面迴應。

轉眼間已經走到了石桌旁邊,靳南招呼着兩人坐下,“你們慢慢聊,靳叔我去給你們拿點東西吃。”

石桌是方方的,棱角已經被磨得光滑,摸上去冰涼冰涼的,很是舒服。

溫黎城站着看向程皓檸,女子臉上都是慢慢的笑意,細碎的陽光打在身上,很是清新明媚。

就這樣什麼都不說,看起來也是般配到炫目。

靳南端着新鮮的水果出來,看到這樣的場景,想到溫黎城已經32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不免有些欣慰。

“怎麼還站着,快坐下,你李姨馬上就好了。”他呵斥的對着溫黎城說,卻是不見一絲惱怒,反而都是老年人對後輩的關愛。

溫黎城摸摸鼻子,笑着自覺的坐在程皓檸的旁邊,又馬上站起來,“李姨沒出來呢,我去幫李姨端菜。”說完快步走向廚房的方向,快的不留下一絲挽留的機會。

靳南看着溫黎城的背影,自顧自的笑了。“這小子,跑那麼快乾嘛,難道是怕老頭子我追着打他嗎?”

自小,溫家父母忙着事業,倒是沒有多管這溫黎城。反倒是靳南夫婦,在溫黎城的生命中充當了父母的角色,讓他感覺到家的溫暖。

靳南是不怕溫家父母的,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比兄弟還親密,所以小時候溫黎城犯了錯,自然是被溫爸爸的秘書押着到靳南那裡去教訓一頓的。

至於李姨,則是溫柔的很,總是護着溫黎城,小時候的溫黎城自然是更加偏愛李姨的,長大後也是時時刻刻記掛着的。

程皓檸不明白爲什麼,卻也不是一個多事的人,笑嘻嘻的轉移了話題,“靳叔叔,今天中午吃什麼啊?”

等到溫黎城回來的時候,熱情的靳南不僅把今天中午要吃什麼說了,還十分貼切的把溫黎城爲什麼這麼怕他的原因告訴了程皓檸,一老一小兩個人坐在樹下笑的不亦樂乎。

好像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看見程皓檸笑的那麼開懷了,溫黎城的脣角也勾上了一絲弧度。

李姨吆喝着,“醬排骨上來了,皓檸快嚐嚐,黎城小時候最喜歡了。”

家常的衣服,家常的圍裙,但是那份沉着與從容卻顯示着這位李姨的與衆不同,這樣的一家人怎麼可能是普通的食居主人。

嚐了一下醬排骨,很家常的菜品,不似普通的那般甜膩,反而...有點鹹。

程皓檸點了點頭,很好吃啊,如果能夠是紅燒排骨的話就更好了。

她看向溫黎城的方向,男人皺了皺眉頭,把一塊排骨都放進了嘴裡,還一邊吃一邊稱讚着李姨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好啊。

李姨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紅潤,微微羞赧的扶了扶髮絲,點着頭:“我也覺得。”

倒是靳南大笑出聲,一邊笑還一邊看着李姨:“明明手藝沒有一點長進,你還好意思。”李姨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使勁的揪了揪靳南的手臂:“你說什麼?”

靳南連連討饒,說再也不敢了。看着靳南一副妻管嚴的樣子,在場的人都會心笑了。

程皓檸一下子喜歡上了靳南和李姨,明明已經白髮漸生,還保持着青年的熱情,這樣子打打鬧鬧,也是無比和諧的場面。

李姨看見程皓檸只顧着笑,也沒吃多少,趕忙說:“皓檸是不是不喜歡吃啊?我再去重新做一盤。”

她笑着搖搖頭,說:“不,真的很好吃。比我平時吃的好吃多了,我只會做蛋炒飯,連我妹妹都不吃。”

看着程皓檸滿臉鬱悶的樣子,李姨笑着夾了些菜放到程皓檸碗裡,“那以後沒事啊,就常常過來吃飯,李姨這裡也蠻冷清的。”

說完又哀怨的睨了靳南一眼,“平時就一個破老頭子,天天看他都看煩了,還常常嫌棄我做的菜不好吃。”

程皓檸轉頭看向溫黎城,見男人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意,笑嘻嘻的說好。

出門的時候,李姨還十分捨不得程皓檸,連連挽留,直到天色將晚,才驅車離開。

“李姨她...”溫黎城有些吞吞吐吐的,這委實不是他的性格。

“李姨人很好,我很喜歡她。”程皓檸目光直直的看向溫黎城。

她見溫黎城不接話,徑自說道,“我之前還以爲是那種民間大廚的食居,沒想到原來不是啊。”

“嗯,不是。”他原本是想帶她去另一條巷口的食居的,不知怎麼的,就走到了靳叔家門口。

李姨早年做菜也是很好吃的,只是後來出了一點點意外,喪失了味覺,只能憑着顏色和形狀去分辨食物。那段時間她情緒很是低潮,一度不想面對這個事實,也不再進入廚房。

靳叔怕這樣會患上心病,帶着李姨搬出了靳家,買了小院子。

當然最開始也是靳叔做飯,只是靳叔畢竟沒做過飯,炒的菜都是黑乎乎的,米飯硬的像石頭,李姨看着都覺得吃了會中毒,漸漸的才重新做飯。

程皓檸永遠都不會知道,走出那樣的陰影,並且讓其他的人吃自己做的飯菜,對李姨來說是多大的挑戰。

她自然也不會知道,自己的喜歡對李姨來說,又有多麼重要的意義。

這一切,溫黎城是不可能告訴程皓檸的,也許程皓檸永遠都不會知道了,不過這樣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