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坐在回程的出租車上時,口袋裡的電話適時地響了起來,沒等她開口,那邊倒是先出聲,聲音裡滿是焦灼:“阿藝,你去哪裡了,你知道我打了你多少電話嗎,你怎麼不接……說話啊。”
阿藝拿下手機翻了翻,沒想到上面已經有了10通未接來電,顯示的名字皆是周信,這麼長時間她好像都是遊離在這個塵世之外的,她突然有種想流淚的衝動,說:“周信,我們結婚吧。”
“……你怎麼了,你腦子現在不清楚,你先告訴我你在哪?”那頭的周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後才接着繼續逼問她。
“我沒有不清楚,我很清醒,我們結婚……我馬上就到家了,你在哪,我想下車之後就能見到你。”
“我在你家樓下,保安說沒見到你回來,我很擔心。”
“等我。”
阿藝說完就將電話給掛斷了,沒有一絲猶豫,她不知道自己剛剛鼓足了多大的勇氣纔將那句話說了出來,又好像是理所應當地把那話自然地流露了出來。
出租車司機對她剛說出的話露出讚賞的神色,笑着對她感慨道:“真是新時代的新人,我第一次拉像你這樣的顧客,我覺得像你這種姑娘應該喜歡男士先主動,求婚最起碼要有鑽戒,鮮花,美酒之類的,這樣才比較合乎情理。”
阿藝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話,她自己都覺得此刻腦袋混沌,頭痛欲裂,可意識很清醒,她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話,也知道自己並非是一時衝動,不經大腦才說出來的,或許這個念頭已經在她心中埋了許久,只爲等待着這樣的一個契機破土而出。
的哥何等的世故圓滑,見她總不回話,他不便不再多問,便將車裡的音響打開了來,是一首張信哲的老歌《愛就一個字》。
撥開天空的烏雲
像藍絲絨一樣美麗
我爲你翻山越嶺
卻無心看風景
我想你身不由己
每個念頭有新的夢境
但願你沒忘記
我永遠保護你
不管風雨的打擊全心全意
兩個人相互輝映
……
車裡很安靜,這輛車音響的音質似乎出其的好,唱的每一個字好像都砸在了她的心口上,讓她不得不在心裡默唸着,愛就一個字,我只說一次,然後似有所悟,可又不知道悟在哪裡。
當她下車搬着一箱子東西急急忙忙地走進小區的時候,遠遠就看着周信倚在車身上抽菸,一手插在褲兜裡,一手夾着煙,即使是這樣,她都覺得此刻的他是那樣的衣冠楚楚,意態風流,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連她走近都沒發現。
她爲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將東西重重地放在他的腳跟前。
周信突然被嚇到,剛吸菸抽猛了一點,不期然一口煙嗆在了肺裡,隨後將頭轉向一邊掩住口鼻咳嗽起來,平復之後才皺着眉,心疼地責怪她:“你幾歲啦,還玩這種遊戲,上午我到公司去找你,你同事說你辭職早走了,回家也沒見你人,你到底跑哪去了,你知道我找你找的有多心急嗎?”
阿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沒說話,臉色潮紅,周信頓覺不妙,擡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心急火燎地拉着她往車上送去,說:“姑奶奶,我可真是服了你了,去醫院吧,你都已經發燒了,你這人怎麼老是跟小孩一樣長不大,讓人不省心呢。”
阿藝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剛剛腦袋的疼痛不是幻覺,今天她就這樣雲裡霧裡的在外面晃盪了一天,她拍了拍頭,腦袋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暈暈乎乎的,有氣無力地說:“沒事的,別大驚小怪,我回家吃兩片藥就沒事了。”就掙扎着起身想打開車門。
周信用手扳回她的身子,給她繫上了安全帶,眼睛凌厲的瞪着她,將手再次觸摸了一下她的額頭,柔聲說:“聽話,都發燒了,這可不是小事。”
阿藝一時服軟,他冰涼的指尖熨帖在她的額頭上,彷彿一股清澈的小溪在她的心頭潺潺地流淌,撫慰了她此刻心靈上的的躁動與不安。
躺在醫院的病牀上,她直接被醫生下達命令,掛上了藥水,輸液的那隻手背被針孔插着的地方有着脹脹的疼痛,手也發軟,她覺得難受的厲害,皺着眉閉着眼睡得混混沌沌,感覺有萬斤的重石壓在了她的身上,連呼吸都覺得困難,額頭上滲出汗珠點點。
阿藝感覺有人拿着毛巾不停地在擦拭着她的額頭,有人輕輕地抓着她的手腕,不敢用力,謹慎小心,微微摩挲着,若有似無的溫暖漸漸侵襲着她,她想睜開眼看看那人,可最終被帶入了夢魘。
還是那個小鎮,那個場景,還有那個女人,瘦削而孱弱的軀體躲在牆角微微顫抖,她一走近,就被用一種憂傷而寂寥的氣氛所籠罩,她終於看清了這個女人的臉,慘白的臉上淚痕明顯,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在那張臉上大的突兀,裡面好像一汪深不見底的碧綠色的湖水,那個女人對着她笑了,如煙花般綻放的美麗的笑容,這抹笑容太過熟悉,甚至於是這張臉,她慌不擇路地向後退,原來那個女人竟是她自己。
阿藝突然間被驚醒,卻沒有看見周信,四周靜悄悄的,燈光非常明亮,闖入口鼻的皆是醫院的消毒水和藥水的味道,她尤其排斥着這種味道。
阿藝的父親在早幾年被查出患上了較爲嚴重的心臟病,她也經常輾轉在醫院與家裡之間,對這種味道特別敏感。現在她爸一有風吹草動,她就汗毛四起,緊張萬分,周圍鄰居還常誇她是個孝順懂事的孩子。她卻認爲自己是一個不孝的女兒,當年爲了自己的喜好,與她爸臉紅脖子粗的鬧了好幾回,她爸甚至被氣得住進了醫院,差點斷絕父女關係。現在想想真不知道那時候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勇氣與決心,想到此時的她怕是再也不會有了,儘管那一切好像恍如昨日,可又讓她覺得過去的那段時日讓此時的她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你醒了,還以爲你還要再多睡會兒。”周信從門外進來,手裡拿着一個淺黃色的保溫盒,走到她的身邊,摸了下她的額頭,大鬆一口氣,略帶疲憊地說:“終於退燒了,餓了吧,我剛下樓給你買了點稀粥。”
阿藝恍惚地看着他剛做完的那一系列動作,彷彿覺得心裡有一股暖流在她身體流竄,直到溢滿她的全身。其實這種情況曾經也發生過,但她那時好像只是在竭力地汲取溫暖,沒怎麼太去注意到這個給她溫暖的人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
周信見她總是不說話,呆呆的,拿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疑惑地開口:“阿藝,怎麼了,不會燒壞了腦子吧,說話呀!”
阿藝皺着眉,一把揮開了他的手,好氣又好笑地說道:“你才燒壞了腦子呢,我餓了,好像今天我都沒怎麼吃東西了。”
周信笑着將醫院的病房的桌子架了起來,又將保溫杯擰開,拿了一把調羹放在裡面細細地攪拌,笑着說:“知道你餓了,等會,太燙了……要不,我將它吹涼了,餵給你吃。”
阿藝一把搶過調羹,說:“不用,我自己來,又不是生了什麼大病,我也沒那麼嬌氣,對了,我什麼時候可以走啊。”說話的時候嘴角沾染上了微不可見的淺淺笑意,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
周信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笑着任由她搶了過去,聽着她剛說的話,微皺了下眉:“你這人會不會好好說話,你還嫌這病生的小了,是吧,”又將頭偏向一邊,才慢悠悠地說:“醫生說問題不大,回家休養幾天,要是體溫再升高,還得送回來繼續輸液。”
阿藝沒理他,知道他是在故意嚇唬自己,一門心思專注地放在了這碗粥上,是皮蛋瘦肉粥,她最喜歡的。她看着保溫盒的上方水霧升騰,軟而稠的粳米拌着松花蛋和瘦肉,就像一張濃的化不開的水墨畫,聞着就香氣逼人,吃着也是肉質軟爛,鮮香味美。她此時已是飢腸轆轆,沒多一會就將這一大杯的粥全部消滅乾淨了。
周信看着她狼吞虎嚥的樣,不無心疼,可也只能嘆氣,說:“吃飽了嗎,要不,我再去給你買點。”
阿藝搖頭,而且已經吃的很飽,之後再吊了一瓶藥水,阿藝心裡直抱怨現在的醫院真是夠黑的,不就是一個發燒發熱嗎,至於弄得跟生了大病似的,吊幾瓶藥水嗎?看了一旁正看財經報紙的周信,不敢多話,又睡不着,只是乖乖的斜靠在牀頭看着天花板出神。
兩個人從醫院回到住處折騰到了晚上11點,一回來她就全身無力地倒在了自己牀上,周信幫着她將衣服鞋子脫下來擱在了一旁,用手托起她的身子擺正了她的睡姿,坐在牀緣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阿藝知道他正瞧着自己,故意閉上眼睛裝睡,她在想今天下午在電話裡說的話,他是否聽進去了,還是隻以爲她只是腦子糊塗一時說出的玩笑,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她怎麼都問不出口,正當她在爲這件事情糾結的時候,她感覺到周信正起身準備離開。
阿藝下意識地就用力抓住了周信的手,現在的她由頭痛轉化爲鼻塞,故鼻音味十足地對周信說:“別走。”周信的手在她的手心裡掙了掙,反而被她抓的更緊。
周信無奈地回頭,又坐回她的身邊,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身子,才說:“我不走,我去拿條毛巾。”
周信再次掙了掙手,阿藝才試着將手微微放開了他的手腕,周信能感覺到在這一刻阿藝是多麼的需要他,需要他給的溫暖,既然她需要,那麼他就願意給。她不會知道,今天他將她可能出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沒找到她時,內心有多麼的惶恐,他怕她與陳知遇再見面,怕陳知遇告訴她他當年的離開的真相,這個秘密要是被她發現了,也許阿藝就會離他而去了。
晚上週信留下來陪她,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怕她再出什麼狀況。其實前段時間周信半夜醒來都沒見到阿藝在身旁,起身看她一人又隱沒在黑暗裡,坐在窗臺那裡似有若無地抽着煙,她只抽一個牌子的煙—MILD SEVEN,很普通的大衆女士煙,味道淡雅柔和,煙氣豐富但不刺激喉嚨,菸頭上的點點星芒就像是夜的眼睛,總會引來阿藝長久的注視。她的煙癮其實並不重,只有在創作時纔會抽上幾根,在他的容忍範圍之內,有時甚至還伴有些微的咳嗽聲,又怕影響他休息,儘量刻意地壓低音量。他雖然心裡頗有微詞,但還是決定尊重她的生活方式與習慣,乾脆眼不見爲淨地選擇暫時離開,給她一個較爲清淨完整的創作空間。
翌日阿藝醒來的時候,全身已經利索很多,她摸了摸身旁的位置,身旁的牀單已經完全冰涼,早已不見周信的身影,想着他應該上班去了,她閉着眼在牀上小憩了一會,終於決定起身。
當她洗漱妥當走到廚房門口,看到餐桌上放着一個保溫盒,旁邊還放着一杯牛奶,她端起桌上的牛奶,居然還是溫的,看來他也沒走多久,擡手看了一下戴着的手錶,指針已經指到了10點半,他今天上班肯定遲到了,桌旁留了一張周信的紙條。
上面寫着:“記得吃早餐,身體不舒服就打我電話,我會早點從公司回來。信”
字跡是蒼勁有力的行楷,特別是最後那個他名字的落款,寫的行雲流水,應該是平時籤多了名的緣故。她將紙條放在一旁,打開保溫盒的蓋子,是紅棗粥,她微皺着眉立馬大嘆一口氣,她討厭吃紅棗,討厭的程度莫過於薑湯,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將它喝完了,又看着桌上的那張紙條笑了出來,好像完成了一件大工程,心裡極其舒坦。
她聽到臥房裡的手機在響,急匆匆跑去找到手機,看着上面的閃閃爍爍地名字,心裡暗叫,不會吧,真是無巧不成書,喝了一大杯水,潤了潤喉纔將電話接了起來。
“媽,你怎麼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呀?”阿藝已經儘量讓自己還有些沙啞的聲音聽起來足夠正常。
“阿藝啊,昨天周信打電話跟你爸在那閒聊家常,我今天想着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是不是你們鬧彆扭了?”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她媽楊淑芬女士憂慮的詢問聲,阿藝覺得她爸應該也在她媽耳邊旁聽,因爲她聽見了屬於她爸一貫地“嘖嘖”嘆氣聲。
“沒有,我們好着呢,對了,媽,我過幾天回家住兩天陪陪你們。”阿藝心想周信沒事給她爸打什麼電話,又回想了一下昨日的情境,便心下了然。
“好啊,”她媽的聲音立即興奮了起來,隨後又驚叫一句“不對吧,你怎麼突然想着要回來了,還有啊,我聽你這聲音也不大對頭啊,你這怎麼回事啊。”
阿藝聽她媽那聲音是馬上要着急上火了,再加上她媽說風就是雨的個性,有點頭疼,還是趕忙出聲寬慰:“媽,我沒事,有點小感冒,對了,家裡的海棠開了嗎,我真想看看家裡那幾盆海棠,不過最關鍵的是我想你們了。”
她媽媽心有慼慼地說道:“還算你有點良心,海棠開花了,五顏六色,爭相鬥豔的把你爸高興壞了,昨天你爸和周信還說了老大一會呢。對了,你感冒了正好回家養幾天,和周信一起回吧,你們這樣老拖着也不是個事兒啊,趕緊的把婚事給辦了,也省的我一天到晚提心吊膽沒着沒落的,聽見了沒啊。”小說.新歡舊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