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瞿敬銘並未因瞿懿辰的話而表現出不悅,他的眼神靜默而凌厲,但在看向蘇暖時,竟會不自覺地放柔了表情,溫和暖笑:
“我兒子的話還請你別見怪。”
瞿懿辰看到瞿敬銘對蘇暖的態度時,眼底閃過詫異,嚴厲如父親,竟會對一個陌生人這樣和藹,這讓他不由地打量起蘇暖。
蘇暖笑着搖搖頭,對眼前這對父子,着實不知道該進行什麼話題。
傍晚的風吹起她的一身戰慄,她只穿了一件男士羊毛衫,套在身上有些大,她不着痕跡地伸手去搓手臂,試圖取得一些溫暖。
瞿敬銘敏銳的目光早就注意到蘇暖的小動作,他低頭就看到鵝卵石上的那雙小腳,被凍得有些發紅,此刻因爲他的視線而切切地縮起來。
“懿辰,去寧兒的鞋櫃裡拿一雙鞋子,送到主樓來。”
“是的,爸。”
瞿懿辰瞄了眼略顯尷尬的蘇暖,就聽從瞿敬銘的指示,朝着東樓走去,鵝卵石道上,只留下瞿敬銘和蘇暖。
蘇暖其實不願意麻煩他們,她想要拒絕這位副總參謀長的好意,只是在對上那雙親切溫和的眸子時,她說不出任何駁回他面子的話。
所以,當瞿敬銘帶她走去主樓時,她也沒推脫,亦趨亦步地跟着那沉穩矯健的腳步,走進了主樓。
主樓的佈置,和東樓類似,青花瓷器裡,浸插着新綻的百合,擺放在暗啞的紅木傢俱上,肅穆地散發着隱隱約約的香氣。
如果她沒有猜錯,那些百合花來自於寧兒的那片秘密花園。
瞿敬銘帶着她穿過空曠的大堂,她聽到那些傭人對他行禮,他也只是淡淡地應下,蘇暖看到水晶柱上反射出的那張嚴肅的臉龐,絲毫未見剛纔和她說話時的和藹可親。
“幽漣公館裡有你認識的人?”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瞿敬銘率先好奇地詢問,蘇暖誠實地搖頭,她不想對這位初次見面的長輩有絲毫的隱瞞,她的任何小伎倆在他面前都只是班門弄斧。
“是里斯特帶我來的,但他似乎沒有要將我原路送回的意思。”
相信她絕對沒有背後告狀的想法,她只是如實說出了事情的真相,瞿敬銘在蘇暖提到里斯特時,輕輕地“哦”了一聲,聽完里斯特的行爲後,眉頭微微地皺起。
“不用擔心,等懿辰把鞋子拿來後,我讓我的警衛員送你下山好了。”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送我到機場。”
蘇暖也沒料到自己會提出這麼突兀的要求,但她除此之外別無選擇,她沒有錢把自己送到機場去。
瞿敬銘盯着蘇暖那雙黯淡的鳳眼,靜靜地,沉默了稍許,臉上露出安慰性的笑容,拿過沙發旁的電話,他讓他的警衛員準備好車,送她去機場。
“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一起說了吧,不必客氣。”
蘇暖擡頭望向這位對她異常寬厚的長輩,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似乎在她的印象裡,父親不是這樣慈祥溫和的形象。
忽然間,蘇暖覺得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別墅裡也並不再那麼孤單,至少在和這位長者的對話裡,她是被遷就的對象,對方一直笑望着她,彷彿願意滿足她所有的願望。
“如果您能借我二十塊錢的話……”
從a市的機場回住處坐公交二十塊錢綽綽有餘,但她還想去一趟天香華庭,無論如何,她得向陸暻泓解釋一下情況,她不能一直給他添麻煩。
“下次有機會來京城我一定會還給您的!”
瞿敬銘微笑地起身,從抽屜裡拿出兩張十元的人民幣遞給了蘇暖,沒有多問,也沒有多給,他這樣的做法是最好的,保全了蘇暖的自尊心。
蘇暖接過錢往口袋裡揣,卻在察覺到瞿敬銘的樂呵呵地看着自己,便轉而起身立正站好,朝瞿敬銘感激地鞠了個躬:
“真的很感謝您!”
瞿敬銘一直淡笑着,看上去似乎很久沒有這樣心情愉悅過,伸手示意蘇暖坐下,傭人端來一杯蜂蜜茶擱置在蘇暖跟前,蘇暖卻面露難色,沒有去飲用。
“不喜歡蜂蜜嗎?我讓人給你換一杯好了。”
“我從小一碰蜂蜜會全身發紅疹,所以……”
www▪тTk an▪¢O
瞿敬銘恍然,對着蘇暖謙遜謹慎的表現滿意地點頭,並無責怪之意:
“原來你也對蜂蜜過敏,倒真是巧……”
蘇暖不知爲何有些尷尬,輕微地點點頭,坐回沙發上的時候,不經意間瞟到客廳的牆壁上攝影作品,取代了本該適應這一室古典風格的油畫。
“這是我夫人這些年來拍攝的作品,讓你見笑了。”
“不會,這些都是很好的作品。”
蘇暖欣賞着那些拍攝精美的照片,如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感想,她想到了剛纔在寧兒病房遇到的夫人,一個慈祥的母親,一個美麗的妻子,也是一個能幹的女強人。
瞿懿辰拿了鞋子回來時,就看到瞿敬銘和藹的笑容,望着蘇暖的眼神格外的溫和,沒有任何的目的,只是單純地覺得蘇暖和自己投緣。
“真的非常感謝你們,時間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了。”
蘇暖沒有立即穿上那雙新鞋子,她覺得當着主人的面穿鞋子是不禮貌的行爲,她拎起袋子向瞿敬銘和瞿懿辰道別,剛打算在傭人的帶領下離開,就看到一名警衛員匆忙地走進了別墅。
“參謀長,外面有位先生說要進公館找人。”
蘇暖邁出的腳步一滯,她的大腦裡瞬間蹦出的是陸暻泓的名字,沒由來的,就以爲是他,她忘記了往前走,這樣的遲疑被瞿敬銘看在眼裡。
他只是溫爾一笑,倒也沒有點破,望着警衛員道:
“既然是來找人的,你就把他領到這裡來吧。”
“我知道了,參謀長。”
“你就坐在這裡等吧,他來了在一起走好了。”
瞿懿辰招呼着蘇暖重新坐下,蘇暖轉身的時候,遇到瞿敬銘的目光,她極爲感激地一笑,燦爛的笑靨讓瞿敬銘一頓,目光柔和了幾分。
瞿敬銘和瞿懿辰開始聊天,蘇暖插不上嘴,都是一些軍隊裡的事,過多的專業術語令她聽得暈暈乎乎的,尤其是瞿敬銘變得嚴厲的面色,更令她不敢造次。
蘇暖無聊地撇了撇脣角,目光轉動,就看到那名警衛員再次出現在了別墅裡,瞿敬銘和瞿懿辰也循聲看去,他們對這位來找蘇暖的先生似乎格外感興趣。
然後,雍華貴氣的客廳內,一個穿着白襯衫,黑色西裝,身材頎長的男人漸漸地從警衛員的身側站出來,有禮地對着瞿敬銘一頷首,就徑直朝蘇暖走去。
蘇暖驚詫地鳳眼微睜,不可否認,她的心裡涌起淡淡的欣喜,這份欣喜還沒來得及表現在臉上,她就聽見瞿懿辰冷聲的譏嘲:
“這不是我們國家的外交部精英嗎?怎麼肯紆尊降貴來我們瞿家這種破落的山區地兒了?”
蘇暖隱約感覺到了客廳氣氛的變化,她一扭頭就看到瞿敬銘陰沉的臉色和瞿懿辰忿忿然的冷臉,在這份不解中,她的小手被一股溫暖包裹住。
陸暻泓似乎也沒什麼好臉色,目光幽冷地拉起蘇暖轉身就要離開,卻聽到瞿敬銘冷硬的質問聲:
“我都不知道讓你參加馨兒的葬禮都有那麼難,這位小姐,就是你當年不惜悔婚的原因嗎?”
蘇暖的心頭一怔,她回頭發現瞿敬銘還坐在沙發上,但毫不掩飾臉上的不悅,在對上她的目光時,也不再如方纔的溫和,這位長輩誤會了什麼嗎?
“當時公事上出了一些小問題。”
看到擋住去路的警衛員,陸暻泓索性也不硬碰硬,他稍偏轉過身,直接迎上瞿敬銘幽深的眼神,就輕避重地回道:
“我的秘書替我趕回來時,我簡直無法表達我的情緒。”
陸暻泓注意到蘇暖光腳站在波斯地毯上,卻未多加停留,冷淡的眸子望着瞿敬銘愈發冷沉的臉:
“瞿大小姐的葬禮,瞿副總參謀長應該提前告訴我,這樣我就會早點處理完自己手頭上的事趕回來。”
“陸暻泓,你這說得什麼話,你詛咒我大姐早死嗎!”
瞿懿辰在聽完陸暻泓涼薄的話語後,氣得直接從沙發上轟然起立,古銅色的皮膚被氣得有些發紅,想要衝過來卻被瞿敬銘拉住訓退。
蘇暖看到瞿敬銘那犀利的眼神轉移到自己身上,她恍然而悟,輕輕地掙開陸暻泓握着她的書,向瞿敬銘解釋道:
“您恐怕誤會了,我和陸先生是最近剛認識的……”
她覺得陸暻泓和瞿家之間存在着矛盾,她不希望因爲她的緣故,而將這種矛盾推向至高點,所以她開口說明,卻沒料到會被一道女聲打斷。
“在這樣的場合,一個有教養的女孩是不會插嘴的。”
優雅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猶如暗夜裡的舞曲,蘇暖望向聲源,看到了一道窈窕身姿,她穿着月牙色的短裙,流蘇披肩,那些酒紅色的流蘇隨着她的腳步,一晃一晃,在空中搖曳生姿。
“穎姨,你怎麼來了,寧兒睡着了嗎?”
瞿懿辰尊敬地問候,表明了來者的身份,是病房裡蘇暖遇到的夫人,寧兒的母親,幽漣公館的女主人--聶曉穎。
清淡的香水味縈繞在她的鼻翼間,蘇暖稍稍擡頭,就看到一張精緻美麗的臉孔,尤其是那雙丹鳳眼,眼波流轉,慢慢地望過來,眼角閃爍着絕美的風情。
聶曉穎的目光令人感到一陣壓迫感,蘇暖頓時覺得在她的注視下無處遁形,她從前明明沒見過這個人,但一見面,就感到無法言語的熟悉。
“我聽里斯特說,你離過一次婚。”
平淡的語氣,溫雅的嗓音,蘇暖淡淡地站在原地,接受着瞿家父子驚訝的目光,她卻在研究這位女主人的臉。
她們的確有些相似,年紀上相差一大截,但看上去實際一樣年輕,那白潔無瑕的臉龐,沒有一條皺紋,仿若一件精緻的藝術品。
聶曉穎發覺蘇暖一直盯着她,一揚柳眉,精光閃逝的美眸掃過蘇暖,望向陸暻泓,嫣紅的脣瓣彎起剋制的弧度:
“如果寧兒知道陸副部光臨寒舍,一定會很高興。”
“替我問候寧兒,那我們先告辭了。”
陸暻泓似乎不願周旋於這樣的場面,他拉起身邊的蘇暖就走,只是在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腳步,蘇暖在陸暻泓拉住她手的那一刻,就從聶曉穎帶給她的錯愕中回神,她擡頭看向止步不前的陸暻泓。
陸暻泓側頭看向客廳裡,正望着門口的聶曉穎,淡淡地留下一句話,便牽着蘇暖消失在了別墅門口。
“據我所知,瞿夫人也是二婚吧?”
聶曉穎優雅地輕哧,姣好的面容上隱忍着惱怒,卻沒有當場發作,她想起剛纔蘇暖那張臉,眼底閃過疑慮,轉身對瞿敬銘柔聲地提問:
“敬銘,剛纔那位小姐是誰,怎麼進的公館?”
瞿敬銘也已平復了火氣,平靜地看着聶曉穎,眉眼間,是無法掩飾的溫柔:
“我也是剛纔在小道上遇到的,說是里斯特帶來的,怎麼了,曉穎?”
聶曉穎一愣,莞爾而笑,在瞿敬銘身邊落座:
“只是覺得和我長得像,好奇而已。”
“要不是穎姨只生過寧兒,我真的以爲那位小姐是穎姨您以前生……”
瞿懿辰察覺自己語誤,便沒再說下去,穎姨在嫁給父親前的那段婚姻,似乎是她這一生都不願提起的回憶,每次提及都會臉色大變。
聶曉穎淡淡地一漾脣角,只是望着門口若有所思。
——《新歡外交官》——
“你不必一直拉着我,我可以自己走的。”
他牽着她走出主樓,走過那片竹林,當走到噴水池前時,蘇暖終於開口,她還是不太習慣一直被人這樣牽着。
陸暻泓放開了她,他回頭俯視着她:
“我以爲你需要。”
清淡似水的聲音,蘇暖仰望着夜空中,輪廓不明的俊臉,覺得那麼遙遠又那麼相近,她沒想到,他真的會來找她。
蘇暖移開和陸暻泓對視的眼睛,卻看到不遠處的那一片百合,潔白的美麗,再一次將她折服,陸暻泓順着她的視線,轉頭望去,也看到了那些溫室裡的花朵,只是他的眼底並沒有驚豔的喜愛。
“是不是覺得很美?”
她往着花房的方向不自禁地走了幾步,然後忽然轉過身,望着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流瀉着沁人心脾的清輝,沒有風情萬種的嫵媚。
陸暻泓盯着蘇暖的笑容,靜靜地定格了兩秒,他耳邊還殘留着蘇暖那一聲“是不是覺得很美”,他剎那間,產生了一個想法:如果這個笑幻化成一朵塵世的話,他一定會用他剛纔定格兩秒的時間採擷下它,毫不猶豫。
他們的呼吸在這個冬季的夜晚裡,化成一團團白色的霧氣,蘇暖眯眼眺望着白色的花海,她慢慢踱回陸暻泓身邊。
因爲他的周身令她感到溫暖,至少比她自己溫暖,微仰着下巴,問他:
“你難道不喜歡這樣美麗的花嗎?”
陸暻泓收回自己的視線,沒有回答,蘇暖正想表達一下自己對寧兒那片花園的喜愛,他卻突然俯身抱起了她,在她驚愕的目光下,走到了噴泉邊的一排木椅上。
陸暻泓拿過她手裡還拎着的那雙鞋子,然後,在她的腳邊蹲了下來,那雙形態優美的手捧起她的一隻腳,用自己的方帕爲她擦去腳底的泥土,放在他半跪的腿上,然後把鞋子小心地套上,然後,是另一隻腳。
動作溫柔而剋制,卻異常地連貫。
蘇暖俯視着爲她穿鞋的陸暻泓,她只看到他黑色的髮絲,在月光下,折射着銀色的光澤。
這個蹲在她面前的高高在上的男人,對她到底是一種怎麼樣的想法,她和他其實並沒有什麼關聯,她遇到他厄運連連,那他呢,和她的情況也相同吧?
“任何花都應該站在土地裡自然經歷冬夏,該綻放的時候綻放,該凋零的時候凋零,而不是不合時宜地生長。”
蘇暖聽着他清淡的回答,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她坐在椅子上,表情也變得悠然起來:
“但不可否認它的美麗不是嗎?”
“我更喜歡蘭花草。”
蘇暖一怔,而陸暻泓已經站起,他將那塊髒了的方帕放進了褲袋裡,沒有當即丟棄,他依舊站得筆直,蘇暖也從木椅上起身,走了幾步,鞋子很合腳。
她的肩頭一沉,她一側眸,就看到一件黑色的西裝披到自己的身上,她冰涼的手落入溫暖的掌心,他沒有看她,只是徑直牽着她往門口走去。
蘇暖黑色的長睫毛忽閃了下,猶如兩隻蝴蝶輕輕地撲打着,她將視線投注在他的背影上,淡淡一笑,跟上了他的步伐。
東樓二樓的落地窗前,白色的紗簾微微地拂動,一道纖弱的白影在那兩道交疊的身影離去後,憂傷地轉身,她手裡的百合無聲地掉落在波斯地毯上
看完記得:方便下次看,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