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小道消息總是傳得最快,我現在的處境,我算是明白了。
傍晚前,我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把房門鑰匙塞進了袁叔家的郵箱。
行李還是初來乍到時候的那兩個箱子和一個大包,幫我搬的也還是小高,只是心境不復。小高在他自己的臥室裡支了一張鋼絲牀,說,這些日子暫時住在我那吧。
袁叔他們從公安局回來之後沒再找我的麻煩,可能是總算相信了他們女兒的死是一場意外——意料之中的意外,延續了二十三年不曾結束的一場死亡之舞。
晚上臨睡前,高學輝和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整件事,儘管失去了那夜在廁所中的全部記憶,他還是相信了我,他看着我的時候眼裡帶了理解的笑意,無聲的安慰了我。
我心裡一陣暖流涌過,叫了他一聲學輝哥,卻沒能再說出什麼。
他笑,“都叫哥了,當哥的哪有不罩弟弟的。”
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陳麒的臉。
第二天我就看見了這張臉。
接連兩天一夜沒怎麼睡,加上精神的極度疲憊,本以爲會睡的死沉的我卻翻來覆去的被夢魘糾纏了一夜。
我看見晚清沒落的建築,天際妖紅色夕照。而我面前是一口沉黑色的石井,井沿隱隱有水光反射上來。
我上前一步,探頭望了下去,夢卻在此時中斷了。
睜開眼,我正仰躺在窗上,直直的目光落處是白色的天花板,隨後餘光便捕捉到了陳麒面無表情的臉。
我怎麼也沒想到醒來第一眼會看到他,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猛跳,脫口叫了他的名字:“陳麒……?”
他沒說話,卻伸出手來撫上我的臉。我下意識的一縮,他的手就那麼僵在了半空中。
忽而錯覺,心底隱隱的揪痛,這個人是我無論如何解不開的結。我就這麼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仍是沒什麼表情,眼底卻像蘊了千言萬語。他終於默默收回手,我卻覺得臉上燥熱了起來。
門口傳來的一陣爭吵聲把我拉回了現實。
“你讓他一個人上哪兒去?”
“哪來的回哪去,你沒聽崔姨他們說嗎,媛媛的死他脫不了干係!別人躲還來不及呢你還往家引,缺心眼兒啊你?我不管,你趕緊讓他滾蛋!”
“怎麼連你也聽丫們沒事跟那嚼舌頭根子扯閒淡,公安局都說是意外了丫們還想怎麼着啊?行了甭跟這唧唧歪歪了,本來事就多你還跟着裹亂,你知道個屁啊。”
“高學輝!我都跟你兩年多了你也沒讓我挨你這住過,現在窩裡養一男的算怎麼回事兒?你不嫌惡心我都替你臊得慌!看人長的好看連男的女的都不顧了你……”
“你他媽閉嘴!”
高學輝的一聲大吼止住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叫,片刻的安靜後,是蔣明薇壓抑的哭聲。我聽的臉上一會冷一會熱,終於停不下去起身走了出去。
剛推開門,就聽見小高沉悶的聲音:“薇薇,咱分手吧。”
我維持着推門的動作愣在了門口,同時回頭看向我的小高和蔣明薇也一起愣了。
“你們……這……是……”半天,我才擠出這麼幾個字。
高學輝臉色很難看,似乎試圖解釋:“小沫,你都聽見了?不是那麼回事兒……你別……”
“高學輝,你剛纔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成嗎?”幽幽的聲音飄過來,卻是蔣明薇,她的劉海垂下來遮擋了眉眼,也遮擋了表情。
小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的女友,囁嚅半天,只重重的嘆了口氣。
正當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身後有人輕輕把我推了出來,是陳麒。高學輝“哎”的一聲:“陳老師?!您什麼時候進我家裡去的?”
陳麒像沒聽見他的話,只隨手搭在我肩上,攬着我就向院外走。我還來不及反應,已被帶過了影壁,回頭看到高學輝驚訝的眼神一直隨着我們。
“等等等……能不能放開我,這是幹什麼……你要帶我去哪?”我有些惱火,這樣不分青紅皁白攬着我就走,我跟你很熟嗎?
“去我家。”他淡淡答道。
“你家?去你家幹什麼?” 我掙了掙,沒能掙脫,腳步還是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
“你不想知道前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他眯起細長的眸子,着實妖豔,狠狠閃了我一下。
“想是想,”我吸了一口氣,“但爲什麼一定要去你家?”
他沒再出聲,在一輛銀灰色的TOYOTA前停了腳步,放開我的肩,又以毫不溫柔的動作把我推進了車門。這徹底激怒了我,這算什麼?綁架?
“你到底什麼意思?我不去!”我怒道,想要打開車門下去,他眼疾手快的拉過安全帶把我扣在了副駕駛座上,手搭在帶扣上:“今後你住我那。”
我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股惡寒衝進頭腦。他已發動車子,把衚衕裡的古舊建築羣甩在了後面。
我心中慌亂,衝他大吼道:“不行!停車!我不能離開大井衚衕,你他孃的趕緊放老子下車!”
情急之下,極少發怒的我連粗口都爆了出來,這讓我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卻不以爲意的開着車,嘴角甚至還帶了一點笑意。
我微愣,他的聲音柔暖起來。
現在只有在我身邊你纔是安全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