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燈光下,一切的陰暗無所遁形。我一個人僵硬的坐在牀上,只覺得渾身一陣陣的發冷,這才發覺我當睡衣穿的白色T恤竟已被汗水溼透了。腳踝上痛楚依然,按說被這樣大力的鉗握後早該是青紫一圈了,我低頭細看卻仍是我熟悉的,柔潤的淡白色,沒有任何痕跡,只餘陣陣骨裂般的疼痛。
說句實話,我這個人膽子並不小,也根本不信什麼鬼神之說。這個世上,活人已經太多,又怎麼有空間給死人橫行。
過去家鄉那邊的初中,舊址就在一片墳地上,初一初二的兩年,我們一羣愣頭小子聚在一起,爬墓碑,挖墳頭,什麼都幹過。有一次真的挖出了一具屍骨,肉已經腐爛,只剩下被嚴重氧化的、略微發着青黑色的骨骼。回家後,自然是被得知了這事的父母一頓臭揍,還領着我去那墳頭給人燒香燒紙,磕頭道歉。就算如此,事後也沒覺得有什麼,那具屍骨醜陋的樣子我那時候記得分明,卻一點都沒有感到過害怕。
可是這一次,我是從心底裡覺得寒了。我寧願相信這真的是我的一場惡夢,但腳踝上的痛楚和一直哽在心中的,遲老太太的那些話,讓我無論如何平靜不下來。
我披上衣服,稍稍活動腳踝,還是很疼,於是放棄了下牀去關燈的念頭。我很想低頭看看,到底有什麼東西在我的牀下面,可竟然就是鼓不起勇氣。呆坐了幾秒,我手撐在牀沿,慢慢的探頭,從牀上倒看下去……
一片漆黑,隱約有什麼東西的輪廓,靜靜的一動不動,好像又睡過去了一般。
我的脖子僵直在那裡。剛纔的一幕幕又回到腦海中,那隻在月色下沉默的手被我的動作驚擾,要索我的命……現在,是不是她還在那裡,等待着我的再一次動作……
我的頭因爲長時間的倒立而充血脹痛,我甚至不敢呼吸,只覺得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去……而那東西始終靜默着,與我形成一種默契的對峙……
當我的眼睛終於適應了牀底下的黑暗的時候,我不由啞然。那所謂的輪廓,只是我塞進去的一個盆,一隻塑料小凳和一雙冬天穿的棉拖鞋,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我終於敢直起身子坐回牀上,但終究沒了睡意,拿起牀頭那本臨睡前在溫習的書,靠在枕頭上看到天亮。書上的文字我似乎是看進去了,卻什麼都沒記住。
昏昏沉沉大概到了早上五六點鐘,院子裡開始有動靜。依稀聽見牟老爺子在院裡刷牙,漱口的水窩在喉嚨裡發出很響的咕嚕聲。緊接着是隔壁小高鎖門的聲音,大概又去晨跑了。一直折騰到七點多,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漸漸才靜下來。
崔姨臨走之前到我的房間裡看了一眼,我說我沒事。她看了看我的黑眼圈,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畢竟共處一個四合院,我的遭遇很快便成了老人閒時嚼舌的談資。只是這些議論都在看到我的一刻戛然而止,之後的一整天,每個人都在用怪異的表情面對我,而我作爲當事人卻被一團疑慮壓抑着。
這種壓抑感在我從公廁回來,往屋裡走的時候,又一次加深了。
不知從哪突然出現的遲婆婆瞪着她那雙混濁無光的眼睛直直的“盯”住我的臉,緩緩說道:“今天是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