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滿意足地斜靠在椅子上,逐條查看着視頻網頁中的回覆及評論。無論是動作和表情,都顯得慵懶,看似漫不經心,卻全神貫注,甚至對有些詞句輕輕讀出聲來,反覆咀嚼。
呵呵。最後,他笑了起來。
漂亮。這一次,幹得真漂亮。
他不想在獨處的時候仍然保持毫無意義的謹慎。此刻,咖啡吧裡空空蕩蕩,女店員在臨走時進行了精心的打掃與整理。放眼望去,物品擺放整齊有序,桌椅餐具一塵不染。一切都讓人心情愉快,就連坐在牆角擺弄玩具的胖男孩都比平時可愛好幾倍。
明天就給她加薪。他暗自提醒自己。多好的一個姑娘。
在這間門窗緊閉的咖啡吧裡,除了他和胖男孩,再無他人。然而,那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讓他有一種衝動,竟然急切地想和另一個人分享這種喜悅。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他被自己嚇了一跳,立刻溫和地責備自己:不要這樣,要冷靜。如果別人知道“城市之光”是這樣一個淺薄的人,會怎麼想呢?
及時的自省讓他對自己更加滿意。那種急於分享的衝動卻越發強烈起來,他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原地轉了幾圈,走到那個胖男孩身邊,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腦袋。
“知道麼,小傢伙,我今天干了件大事。”他的語氣中充滿笑意,“很大很大的一件事。”
胖男孩只是擡起頭來看看他,眨了幾下眼睛,又低下頭奮力扭動着手裡的小汽車。
“你能看懂那些話就好了。”他指指吧檯裡的電腦,“他們都在誇讚我,崇拜我,把我稱爲光,當作這裡的守護神。別看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咖啡吧老闆,但是我並不尋常。知道爲什麼?我做了他們只敢想想——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真該看看那個法官的表情,哈哈,像看到死神一樣。你覺得死神這個名字怎麼樣?不好,是吧?嗯,太邪惡了,而且太普通了。‘城市之光’呢?這個很好對吧。像一道光,咔嚓一聲劈開黑暗!”
他站起身,伸手做了一個閃電的手勢,重重地劈向斜下方。
胖男孩卻毫無反應,依然全心全意地對付着手裡的塑料玩具。
他看看男孩,不由得啞然失笑。我這是怎麼了?跟一個傻子手舞足蹈地炫耀。
他臉上的笑容稍稍收斂,心中再次爲自己的得意忘形稍感羞愧。不過,他仍然覺得有理由犒賞一下自己,哪怕只有今晚。於是,他拍拍男孩的頭,朝自己嘴邊做了一個扒飯的動作。
“走,我們去弄點好吃的。”
這纔是對胖男孩最有吸引力的事情,男孩“哦哦”地歡叫着,起身拽着他的衣角向樓上爬去。
他心滿意足地微笑着,任由男孩拉着自己。踏上樓梯的一刻,他看看東北角的那張桌子,以及桌上靜靜佇立的桌牌。
明天,我一定要告訴你今天發生了什麼。你一定能聽得到。我相信。
排骨燉小白菜。紅燒雞翅。清蒸鱖魚。水果沙拉。
遲到的晚餐直到晚11點多才開飯。胖男孩一直眼巴巴地盯着他做飯,不時踮着腳尖從餐桌上偷一個雞翅或者排骨吃。等到所有的菜都擺上桌後,男孩已經吃得半飽。不過,他還是把所有的盤子都劃拉到自己眼前,像個貪吃的小狗一樣大嚼起來。
忙活了半天,他反而沒了食慾。吃了幾塊魚肉,他就放下筷子,倒了半杯酒,邊喝邊微笑着欣賞胖男孩的吃相。
這是難得的休閒時光。很久以來,他都沒有心情做這麼多菜,也沒有人陪他一起慢慢吃完。這個胖男孩雖然智力低下,只保留了動物一般的本能,然而,卻給這間小小的閣樓增添了一絲生氣。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溫暖許多。
食物的香氣與酒的芬芳在閣樓上蔓延開來,這氣味讓人迷醉,幾乎想在扶手椅上一直癱軟下去。連日來的籌備與奔波,讓他覺得從骨頭縫裡向外滲出愈加沉重的疲憊。他的眼皮漸漸垂下去,開始無比渴望一夜好眠。
此時,胖男孩終於吃不下去了,手裡雖然還捏着半隻雞翅,卻只是小口啃着。旺盛的食慾正在和小小的肚皮作鬥爭。
他笑了笑,伸手奪下雞翅,又拍了拍胖男孩的小屁股,示意他趕快上牀睡覺。
回頭看看杯盤狼藉的桌面,實在提不起精神去清理,還是明天拜託小姑娘來打掃吧。雖然他現在就想一頭扎到牀上睡覺,可是,該做的事情卻絕對不能耽擱。
他搖搖晃晃地走下閣樓,也許是因爲放鬆的神經,也許是因爲那半杯酒,他的腳步虛浮,幾乎在臺階上打了滑。走到吧檯後面,他先是清理掉電腦上的瀏覽記錄,隨即,又從吧檯下拎起那個旅行揹包。早上它還是鼓鼓囊囊,沉重無比,現在卻乾癟下去,也輕巧多了。他把揹包甩在肩膀上,忽然感到裡面還有個硬硬的東西。想了想,應該是那本電路設計方面的書。
這本書,陪伴了他幾天的時光。今天傍晚,他還在那間民房裡,對照着這本書,反覆檢驗了自己的成果。當然,那一聲巨響之後,這本書已經再無用處。他想了想,從吧檯上拿起打火機,又從包裡拎出那本書,向衛生間走去。
此時當然不用再戴手套,因爲用不了幾分鐘,這本書就會化成幾片黑灰,消失在下水道里。
這讓他感到輕鬆,蹲在便池邊,邊哼着歌,邊掀亮打火機,把書掉轉,書頁朝下,湊向那一縷火苗。
然而,觸摸之下,他卻立刻感到指尖處傳來一陣滑膩感。他一愣,火苗卻已經把書點燃。
他急忙把書按在地上,摁熄火焰,然後,把還在冒煙的書湊到眼前,小心翼翼地挪開手指。
光滑的壓膜書面上,一小塊凝固的油脂清晰可辨,鼻子湊近嗅一嗅,油炸食品的味道猶在。
這是怎麼回事?他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過東西了。
他蹲在地上,疑惑地看着封面上的油漬。忽然,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今早,剛吃過雞腿的胖男孩曾經拉開過這個揹包。那麼,這塊油漬應該是他留下的。
如果胖男孩碰到了這本書,那麼,也許他也碰到了……
他一下子清醒過來。
11月29日晚10時17分,C市紅園區大柳村發生一起爆炸案。村民曹啓富的兩間瓦房被炸塌,剛剛租下這兩間瓦房的承租者任川被當場炸死。
死者任川,男,31歲,漢族,研究生學歷,生前系C市和平區人民法院民事一庭的法官,亦即此前轟動一時的齊媛案的主審法官。曾在C市犯下多宗連環命案的“城市之光”在網絡上數次發出殺人預告,警方亦針對任川採取了相應的保護措施。不料,當晚發生的一連串意外讓警方對任川的保護功虧一簣。
當晚7點30分左右,齊媛案的另一方當事人胡老太家附近突然發現爆炸物,警方抽調警力趕赴現場後,排除了爆炸危險。幾乎是同時,停留在藏身地的任川失蹤。近兩小時後,警方發現任川被囚禁於大柳村的一間民房中,身上亦纏有爆炸物,並通過網絡現場直播被殺的整個過程。三名警員進入現場後,拆除爆炸物未果。當晚10時17分,任川被炸死。所幸三名警員僅受輕傷,附近居民亦未遭嚴重損害。
進入現場的三名警員曾與任川有過對話,結合在兩處現場提取到的相應物證,案情大致還原如下:
任川在“城市之光”對其發出死亡威脅之後,深感自己被害的可能性極大,爲求自保,私下來到大柳村租下了村民曹啓富的兩間民房,以作將來藏身之用。此時,警方尚未對任川採取全天候的監護措施,“城市之光”很可能對任川的活動進行了跟蹤調查,並事先掌握了藏身處的位置。案發當晚,“城市之光”先來到胡老太家佈置了爆炸的現場,並有意被人發現。將警力和排爆專家吸引至胡老太家後,“城市之光”來到任川的藏身地,靜候任川自投羅網。任川一直對警方的監護措施極不信任,並懷疑警方有意將其作餌,藉機將“城市之光”抓捕歸案。因此,當大量警力被抽調至胡老太家時,任川難以控制自己的緊張情緒,跳窗而逃。只不過,他不知道自己賴以求生的藏身地正是大大的陷阱。
“城市之光”將任川制服後,將爆炸物固定在他的身上,並通過網絡視頻直播,待投票數達到一萬時就起爆炸彈。就像法官們投票決定齊媛案的判決結果一樣,“城市之光”讓網民們決定任川的生死。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完美的儀式。
值得注意的是,“城市之光”在設置好炸彈後,並無隱藏罪行的想法。相反,他在向全體網民公開整個殺人過程的同時,實際上也向警方告知了被害人的所在地。他這麼做,一來有足夠的把握確信警方無法及時拆除炸彈,二來也希望警方眼睜睜地看着費盡心思去保護的被害人灰飛煙滅。
至此,警方的保護行動徹底失敗。不僅“城市之光”仍然逍遙法外,任川也在萬衆矚目的情況下被炸成碎片。
按照分局長的話來講,11月29日,是C市警方的恥辱日。
然而,比恥辱更強烈的感受,是深深的無奈。
調查結果顯示,“城市之光”發佈了作案日期之後,11月29日竟然成了網民們日夜期盼的日子,相約觀看無良法官慘死的人比比皆是,簡直比世界盃決賽還要引人關注。案發當天,有幾十萬人上網守候關於“城市之光”的殺人進展。不少人甚至在電腦前等候了整整一天,一遍遍刷新着網絡頁面。從網絡評論來看,絕大多數人都抱着一種看熱鬧、幸災樂禍,甚至是讚歎的心態。“城市之光”的殺人視頻直播公佈到網上之後,C市的網絡流量瞬間達到頂峰。有些得到消息的網民甚至等不及回家觀看,紛紛跑到附近的網吧。
更讓這些網民感到興奮莫名的是,自己居然就是掌握生殺大權的裁判官。於是,那些生活得小心翼翼,處處受制於人的人們躲在各自的ID後面,生平第一次痛痛快快地發泄對生活的不滿與憤怒。
一次點擊,一次投票,就把任川脖子上的絞索扣緊一分。
也許,他們殺死的並不是任川,而是處事不公的領導、百般刁難的客戶、步步高昇的同事,抑或剛剛給自己貼了罰單的交警。
每個人都有對之切齒痛恨的一個人,然而,他們只能選擇隱忍在心。因爲讓一個人去決定另一個人的生死,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但是,當他們身處在一個癲狂的羣體的時候,這件事就變得容易得多。你已經不再是你,而是這個集體的一分子。這就意味着,你不必爲你的行爲負責。此時,你即全民,全民即你。
那麼,我爲什麼不可以把這個全身纏滿炸藥的人想象成那個我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人,然後,偷偷地輕點鼠標呢?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號稱有着幾千年文明的國家,變得充滿戾氣。人人是絕望的,人人是憤怒的,人人是警惕的,人人都宛若一枚行走的炸彈,隨時準備毀滅自己,殃及他人。
“城市之光”給他們體內不斷膨脹的戾氣提供了一個出口。來吧,殺掉那個令你痛恨的人,不必負責,不必歉疚。他墮入地獄後,你大可以洗洗睡了,第二天一大早,你還是那個衣冠楚楚的好人。只有你自己知道,那扣緊的絞索中,有你加上的一分力。
那個遊走於城市中的懲罰者,是夢想,是希望,是光!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感到憤怒和無奈。怎麼辦?把每一個參與投票的人都抓起來,然後定罪量刑?這顯然不可能。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城市之光”並沒有親手殺死任川,而是把選擇權交給了公衆。
其實,人人都是兇手。
案發第二天,專案組接到了來自市局警務投訴舉報中心的一份投訴材料。材料中證實方木曾有持槍恐嚇羣衆,並擾亂“E網情深”網吧營業秩序的違法行爲。分局長扣下了投訴材料,沒有公開處理方木,而是私下裡詢問方木當時的情況。
方木的臉上還帶着燒傷和青淤,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分局長的話,而是直直地看了對方几秒鐘,突然開口問道:“你聽說過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麼?”
分局長一愣,隨即搖了搖頭。
“她是一名行爲藝術家。1974年,她進行了一項名爲《節奏0》的行爲藝術。這是一次現場互動,觀衆可以任選包括槍、菜刀、皮鞭等72種危險道具
,對她做任何他們想做的事情,阿布拉莫維奇承諾不做任何反擊。直到有人用一支上了膛的手槍頂住她的頭部……”方木平靜地說道,“她的結論是:一旦你把決定權交給公衆,離喪命就不遠了。”
我們的敵人不是“城市之光”,而是這個城市裡的所有人。
分局長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木,最後搖了搖頭,把投訴材料扔進抽屜裡。
“這件事我會處理。”他拍拍方木的肩膀,“你……你先安心工作吧。”
案情討論會的氣氛沉重得像追悼會。案子徹底搞砸了,專案組的相關負責人員肯定要受到一定處分。然而,分局長依舊不動聲色。他先是主動對指揮失誤做了檢討,把大部分責任攬到自己肩上。隨後,他又對全體與會者說道:“上面怎麼處理我,還沒有拿出最後的意見,所以,暫時還是由我來主持工作。不管怎麼說,這次咱們丟了臉,要把這個面子掙回來,還得靠大家一起努力。我把話放在這兒,如果破不了這個案子,不用領導處分我,我自己辭職——告老還鄉。”
分局長的話讓大家稍稍提起了精神,案情討論會也轉入正題。
大柳村爆炸案的相關物證資料正在逐步清理和提取中,各種勘驗結論也源源不斷地彙總到專案組。
根據現場目擊者的描述,爆炸發生的時間可以確定。從現場遺留的爆炸所致的缺口和坑洞,可以確認爆炸點爲西側瓦房內中心。現場勘查人員發現炸坑裡殘留澀味,並有灰色煙痕。由此,初步推斷爆炸物爲固體硝銨炸藥。根據方木、米楠和楊學武等人的證詞以及對現場爆炸拋出物的分析,起爆器材爲延期電雷管。
從大柳村和胡老太家附近發現的爆炸物,均由黃色膠帶包裝及捆紮。這種黃色膠帶與前幾起案件中提取到的膠帶相同。結合警方掌握的現有證據材料,可以肯定幾起案件爲同一人所爲。
法醫組的工作既複雜又簡單。複雜的是,任川的屍體已經被炸成碎片,對其進行收集、整理需要假以時日;簡單的是,任川的死因明顯爲爆炸導致的高溫和衝擊波,即使未能出具完整的屍體檢驗報告,也可以確認這一結論。
從“城市之光”以往的作案手法和越發豐富的作案經驗來看,專案組並不指望他會在現場遺留可供提取的、有價值的痕跡。更何況現場經過爆炸以及緊急搜救,原始形態已被破壞殆盡。米楠在經過短暫治療後,重返案發現場,也無法提取到任何具有勘驗價值的足跡。不過,在前幾起案件中一直碌碌無爲的手印組卻有了一個不小的發現。
在現場進行視頻直播的是一臺筆記本電腦,在爆炸中已經被徹底破壞。不過,這檯筆記本電腦外殼爲金屬所制,仍然在現場留下了大小不等的殘片若干。在其中一塊殘片上,手印組提取到一枚右手掌印。
這個發現讓專案組興奮不已。分局長迫不及待地問道:“清晰麼?馬上錄入指紋庫進行比對。”
“比對倒是可以。不過,”手印組的老陶搔搔腦袋,臉上是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這掌印很奇怪。”
“奇怪?”分局長馬上問道,“什麼意思?”
“掌印很小,不像是成年人的。而且,”老陶拿起掌印的複印件,向大家展示,“這個人的右手只有兩根手指。”
始終低頭不語的方木突然擡起頭來。
天氣越發寒冷。持續的低溫讓這個地處東北的城市進入了氣象意義上的冬季。街頭巷尾,已經看不到那些衣衫輕薄、身材窈窕的年輕女人,大多數人都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走在路上,看上去個個動作遲緩,憨態可掬。一瞬間,這個城市顯得擁擠了很多,而低溫也讓一切變得堅硬、脆弱,這給人一種錯覺,似乎稍加碰觸,周圍的事物就會碎成粉末。
冬季是各種心腦血管疾病高發的季節,因此,上了歲數的人們對氣溫格外敏感。除了早早地換上冬裝,適當的戶外運動也是不可缺少的。過了交通早高峰期,街上的老人們多了起來,或獨行,或結伴,紛紛聚向那些視野開闊,日照充分的地方。
橫貫C市的儷通河是本市唯一一條河流,水勢在豐水期尚顯洶涌,到了枯水期,河道只剩下窄窄的一條,上面還覆蓋了薄薄的冰層,看上去,和普通的水溝無異。
相比之下,橫跨其上的儷通河大橋就顯得格外高大巍峨。這裡地勢平坦,又沒有樹木遮擋陽光,冬日裡,是附近的老人們扎堆聊天、曬太陽的好去處。
老年人聚在一起,話題多圍繞着兒女、天氣、健康和物價。大家在臃腫的冬裝下奮力揮舞着手腳,生怕在漫長的冬季中,讓本就不怎麼靈光的四肢徹底澀滯下來。
某某常來的老人已經好久沒露面了,估計是生病住院了。
某某的孫子考上了清華大學,昨天還帶了糖果和大家分享。
雞蛋已經漲到了三塊三一斤,香菜居然達到了十塊錢一斤。
最後,話題聚焦到今年的春節上。老人們都無比期盼着這個最寒冷時分的傳統節日,度過那一天,似乎就意味着自己又活過了一年,多吃了一年的飯,多拿了一年的退休金,想一想,就讓人感到佔了天大的便宜。
正當大家激烈地討論着今年春節的確定日期,以及連續多少年沒有年三十的時候,一個老人卻離開了人羣,獨自趴在大橋的欄杆上,靜靜地看着腳下那條勉力流動的河。
老人們很快注意到被冷落的他,紛紛招呼他過來。然而,他卻轉過身來,揮手讓大家到橋邊來,臉上是因爲恐懼而帶來的一絲興奮。
“你們瞧,那是個什麼東西?”
七八個老人伸長脖子,眯起早已昏花的老眼,竭力向他手指的地方看去。然而,那裡只是一片灰黑色的河牀,覆蓋着亂七八糟的水草和各種垃圾。薄冰之下的河流緩緩流淌着,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在那片令人炫目的亮白中,有一個青白色的物體嵌在冰裡,若隱若現。
老人們看了半天,仍然不明就裡。一個心急的老太太索性拉住一個騎着自行車路過的年輕人,讓他幫忙分辨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莫名其妙的年輕人被拽到橋邊,只看了一眼,臉色就劇變。
“我操,那不是一個人麼?”
“Lost in Paradise”咖啡吧的女店員驚恐地看着這個面容焦急的警察,本能地把手裡的抹布舉在身前,彷彿那是一面盾牌。
“你老闆呢?”方木伸手奪下那塊抹布扔在一邊,“二寶在哪裡?”
“我老闆去醫院了。那孩子……跟他在一起。”
方木上下打量着她,又回頭瞧瞧掛在門口的“暫停營業”的牌子。咖啡吧裡瀰漫着一股寒氣,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溼漉漉的。
“這是怎麼了?”
“老闆幫那孩子清洗玩具來着,後來……後來出了點事。”女店員猶豫着,似乎不知道是否該告訴他實情,“他忘了關水龍頭——就變成這樣了。”
方木瞪大了眼睛:“出什麼事了?”
半小時後,方木帶着幾個人匆匆闖進市人民醫院的急診大樓裡,剛走到外科診室門口,就看到江亞帶着二寶走了出來。
二寶還在抽抽搭搭地哭着,雙手從手掌至手肘,都包着厚厚的白色紗布。
方木停下腳步,愣愣地看了二寶幾秒鐘,隨後把目光投向了江亞。
江亞也看到了方木,他略直起腰,充滿歉意地對他苦笑了一下。
方木奔到二寶身邊,托起他的兩條胳膊,上下查看着。剛剛碰到紗布,二寶就尖叫一聲,死命地向後躲着。
“他怎麼受傷的?”方木放開二寶,逼視着江亞。
“昨天,我在家裡清洗他用過的玩具,準備消消毒。”江亞輕輕地嘆了口氣,“二寶可能是聞到了爐竈上的骨頭湯的香味,就爬上去撈肉吃……那可是滾開的湯啊……”
說罷,他伸手去摸二寶的頭,孩子卻避開了,眼神中滿是恐懼。
方木看看二寶,又看看江亞,強壓怒火問道:“傷勢嚴重麼?”
“燙傷。”江亞平靜地回答,“具體情況我也不瞭解,你問問醫生吧。”
方木朝老陶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鑽進診室。其餘兩名警察則站到江亞身後,和方木形成了合圍之勢。
江亞朝身後看了看,居然笑了笑:“我承認我監護不力,不過,用不着這樣吧。”
“你清楚我爲什麼這麼做。”方木上前一步,死死盯住江亞的雙眼,“你已經察覺到了,是吧?”
江亞毫不退縮地回望着方木,臉上依舊是若有若無的笑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時,老陶出現在診室門口,揮手示意方木進來。
“情況怎麼樣?”方木一進去就反手關好房門,迫不及待地問道。
“雙上肢重度燙傷。”老陶一臉沮喪,“手掌有表皮剝脫。”
“能進行比對麼?”
“試試吧。”老陶看上去毫無信心,“可能性不大。”
一股怒火噌地一下竄上方木的心頭,他轉身衝出診室,徑直奔向一臉平靜的江亞。江亞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衣領就被方木牢牢揪住,整個人也被按在了牆壁上。
“你這個畜生!”方木咬牙切齒地吼道,“這麼小的孩子……你怎麼下得去手!”
“我……我跟你說過了,”江亞不住地掙扎着,臉色憋得通紅,“這是個意外……”
“意外?你發現二寶碰過那臺筆記本電腦,是吧?”方木的手上越發用力,“我該叫你什麼,嗯?‘城市之光’?”
江亞忽然停止了掙扎,依舊漲紅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充滿揶揄的笑容。
“方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平靜地說道。
這笑容徹底摧毀了方木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他揮起拳頭就要衝那張得意的臉打下去,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方木,江大哥……你們在幹什麼?”
方木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廖亞凡拎着拖把和水桶,目瞪口呆地看着扭在一起的他們。
幾秒鐘後,方木放下高舉的拳頭,另一隻手也鬆開了江亞的衣領,站在原地喘着粗氣。
廖亞凡已經看到了二寶,驚叫一聲就撲過去,上下打量着男孩。
“二寶,你這是怎麼了?”她扭過頭,焦急地看看方木,又看看江亞,“你們說話啊,二寶怎麼了?”
沒有人回答她。方木狠狠地盯着江亞,後者卻看也不看他,自顧自地整理着弄皺的衣服。
“我這就去申請搜查令。”方木突然舉起一根手指,直直地點向江亞的鼻子,“我不信二寶在你家裡一個掌印都沒留下。”
江亞點點頭,充滿嘲弄的眼神裡只寫了四個字:悉聽尊便。
然而,這眼神只是稍縱即逝。當他面向廖亞凡的時候,臉上又是痛惜和歉疚的表情。
“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而且,你們也不會再信任我了。”江亞想了想,“你可以把二寶領走,不過,他的醫療費用由我來承擔。”
廖亞凡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然而,她從方木的表情裡猜到二寶的燙傷絕不是意外那麼簡單。她把二寶緊緊地抱在懷裡,充滿警惕地看着江亞,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搜查令很快就申請下來,方木卻並不指望能獲取有價值的線索。“城市之光”在犯罪現場尚能冷靜地清除掉所有痕跡,在自己家裡則會更加從容。所謂清洗玩具、家裡發水,聽上去合情合理,其目的卻肯定是擦除二寶留在家裡的掌印。至於二寶手上的燙傷——
他不願去想江亞究竟用了什麼手段讓二寶的手傷成那個樣子。
命運就是這樣令人驚歎。幾天前,江亞還是一個照顧殘障兒童的好心人,轉眼間就對那個可憐的孩子痛下毒手。更讓方木萬萬想不到的是,那個令全市警察頭疼,令千萬市民膜拜的連環殺手,居然就是自己認識的人。
生活,你還能再戲劇化一些麼?
對江亞的咖啡吧以及私宅的搜查結果沒有出乎方木的意料。警方几乎把室內所有可能留下掌印的地方都仔細檢驗了一遍,卻沒有發現任何可供比對的痕跡。就好像二寶從未在此生活過一樣。米楠也告訴方木,在江亞家
裡沒有發現類似的帆布膠鞋。通過對江亞所穿的鞋子的檢驗,發現其鞋碼、鞋底磨損類型及行走習慣都與第47中學殺人案現場提取到的足跡不符。
看上去似乎可以排除對江亞的懷疑,實際上,專案組的大多數成員也對方木的推測大爲不解。分局長拿着江亞的照片,反覆端詳了許久,還是難以掩飾內心的驚訝。
“那個‘城市之光’,”他抖動着手裡的照片,“就是這樣一個小白臉?”
的確,江亞看上去太不起眼了。而且,從現有證據來看,根本無法構成對江亞的合理懷疑,說服檢察院批准逮捕江亞完全不可能。即使是那個將嫌疑目標指向江亞的二指掌印,目前也無法做同一認定。說到底,一切只是方木根據自己的經歷所做的推測。從表面來看,這僅僅是巧合。
儘管有的專案組成員建議先對江亞採取刑事拘留,然後再圍繞他慢慢蒐集證據,實在不行,逐步變更強制措施的種類,從取保候審到監視居住。如果再找不到突破口,就狠狠心,對江亞上手段。
這個所謂的“手段”,自然是一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分局長斷然拒絕了這種提議。抓不到兇手,還讓“城市之光”在萬衆矚目下幹掉了任川,已然是大丟臉面。如果再通過非法手段獲取“證據”,對江亞屈打成招,那就不是丟面子的問題了,搞不好就會扒警服,蹲監獄。
儘管專案組的結論是排除江亞的作案嫌疑,然而,在方木的強烈要求下,還是針對江亞展開了一些調查。
江亞,男,漢族,36歲,初中學歷,戶籍所在地爲C市東城區學子路176—8號,未婚獨居,目前經營一家名爲“Lost in Paradise”的咖啡吧。令人驚訝的是,江亞在C市的所有檔案數據只有區區幾頁紙,有據可查的資料都始於2000年。也就是說,江亞在25歲之前的個人經歷是一片空白。警方几經輾轉,找到了當時爲江亞辦理戶籍的部門和辦事人員。他們早已回憶不起江亞本人,只是記得在2000年進行第五次人口普查的時候,C市有大量外來務工人員,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無法說清自己的原籍。爲了完成人口普查任務,辦事機構只是簡單核對他們是否有刑事前科以及排除網上逃犯的可能後,就統一辦理了居民身份證。江亞這個名字及其學歷也是由其本人申報,當時的戶籍所在地被登記爲C市紅園區開運街26—9號,2003年遷居至現住址。
C市紅園區開運街26—9號在2000年時還是一家烘焙店,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家川菜館。當年的老闆和員工早已散去無蹤。不過,街對面的一家福彩投注站老闆娘還是對江亞留有一些印象。當時,她還是一家麪館的服務員,和老闆有了私情之後,擠走了老闆的前任妻子,順理成章地上位成了老闆娘。2004年之後她說服丈夫關閉面館,開設了這家福彩投注站。十幾年前,烘焙店的小工們經常來麪館吃麪,一來二去,身爲服務員的她和那些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們成了朋友。只不過,江亞屬於他們之中很不起眼的一個,她對江亞的印象也只有些零散的片段。
“手腳挺勤快的,不像那些小夥子只是混日子,有那麼五六年吧,他每天跟着大師傅偷偷學手藝,捱罵了也只是笑笑。”已經發福的老闆娘邊嗑瓜子邊回憶道,“不太愛說話,聽口音好像是Y市那邊的。”
線索到此中斷。專案組仍然認爲難以將江亞列爲重點嫌疑對象,也不相信一個只有初中學歷,一直靠打工餬口的人能犯下那麼多無跡可尋的兇案。經過研究,專案組決定還是從那個二指掌印入手,責令老陶儘快拿出更詳細的檢驗報告,然後在全市範圍內查找具有類似特徵的人。此外,硝銨炸藥和延時電雷管都屬管制物品,雖然“城市之光”在獲取上述犯罪工具時留下蛛絲馬跡的可能性很小,但仍有必要在C市範圍內進行徹查,需要時,擬動用刑事特情。
方木卻不這麼想。他堅持認爲“城市之光”就是江亞。儘管現在幾乎沒有證據能證實這一點,然而,他相信自己的推斷不會錯。
在醫院裡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方木就肯定了這一點。
就是那種眼神:聰慧、自信、驕傲、兇狠,帶有令對手無奈的嘲弄。屬於“城市之光”的眼神。
讓方木更感興趣的是,江亞,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來自何方,有怎樣的父母和家庭環境,在25歲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於讓他背井離鄉,隱姓埋名?
專案組並不認同方木的觀點,因此,想搞清楚這些,不可能得到官方的協助。然而,事已至此,任由什麼都無法阻止方木了。
特別是聽到任川最後的呼號和目睹二寶手上的白紗布。
方木申請了一個星期的休假,理由是養傷。鑑於“城市之光”目前沒有大的動作,專案組很痛快地批准了方木的休假請求。收拾停當之後,方木沒有急着出發,因爲還有些私事需要安排。
畢竟,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生活了。
去C市人民醫院,廖亞凡又不在護工休息室,方木看看手錶,現在是上午9點半,她應該還在病房裡工作。
剛要上樓,就看見廖亞凡拎着空水桶走下來。見到方木,廖亞凡的臉上沒有露出吃驚的神色,而是疲憊地衝他擺擺頭,示意方木跟她走。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進樓梯下的雜物間,廖亞凡打開電燈,一屁股坐在倒扣的水桶上,伸手向方木要煙。方木把煙盒遞過去,自己也點燃了一根。
雜物間狹窄逼仄,燈光昏暗,由於沒有采暖設備,到處透出一股潮氣。物品倒是擺放得整整齊齊,水桶、拖把、塑料手套、掃帚倚牆而立。牆角處是一個大號紙箱,裡面塞滿了破舊的鞋子,看上去各種款式和顏色都有,不過,以膠底布鞋居多。
“那是什麼?”方木邊吸菸邊朝那個紙箱揚揚下巴。
“護士和醫生們在醫院裡的鞋,方便脫穿的那種。”廖亞凡掃了紙箱一眼,“這都是穿壞的,準備拿去賣廢品——你找我有什麼事?”
“哦,我要出幾天遠門。”方木拿出錢夾,掏出幾張百元大鈔遞給廖亞凡,“這幾天……你就照顧好自己吧。”
廖亞凡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那幾張鈔票:“我自己的工資夠花,這些錢,給二寶買些營養品吧。”
這幾天,廖亞凡都很晚纔回家,下了班之後就去天使堂看望二寶。爲了不至於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方木並沒有把二寶受傷的真實原因告訴廖亞凡和趙大姐。她們也一直以爲這只是個悲慘的意外。只不過,趙大姐也不再相信江亞能照顧好二寶,堅決把他接回了天使堂。廖亞凡對江亞則充滿怨氣,死活不要江亞拿出的醫療費,還幾次說要拿魏巍給二寶出氣。
方木對此倒不怎麼擔心,廖亞凡只是嘴上說說,從本質上看,她還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過,對江亞這種報復心極強的人還是少惹爲妙,於是,他提醒廖亞凡絕對不要對江亞和魏巍做出格的事。
廖亞凡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又問道:“大概幾天能回來?”
“說不準,三四天吧。”
“哦。”廖亞凡想了想,試探地問道,“和誰去?”
方木知道她在想什麼,心中覺得好笑,臉上也露出一絲微笑:“我一個人去。”
看到他的笑容,廖亞凡也像被窺破了心事的小女孩一樣紅着臉笑了,她輕鬆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看着方木說道:
“你放心去吧,我能照顧好自己——注意安全。”
走出醫院大樓,方木的心情好了很多,廖亞凡正變得越來越懂事,這讓本來宛若一團亂麻般的生活漸漸理出了頭緒。他走到停車場,發動汽車,剛剛開到醫院門口,就看到路邊站着一個人。
居然是米楠。
米楠顯然對方木出現在醫院裡並不意外,直接拉開車門跳了上來,隨手把一個揹包甩在後座上。看得出她是一路疾奔而來,臉色潮紅,微微氣喘,待呼吸稍稍平復後,就簡單地吐出兩個字。
“開車。”
方木嚇了一跳,本能地向後看看,生怕廖亞凡發現這個不速之客,剛纔“一人出行”的承諾不就成了有意欺騙?
米楠已經猜到了方木的反應,依舊不動聲色地坐在副駕駛位上,面色平靜。
方木急踩油門,把車開出很遠一段纔開口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和你一起去。”
“嗯?”方木猶豫起來,嘴裡也結結巴巴,“其實……用不着的……”
“如果你取得證言,需要兩名警察在場。”
這個回答合情合理,更合法。只不過,方木心裡清楚,米楠的潛臺詞是:沒有人相信你,但是我相信。
他不由得微笑起來,心中溫暖了許多。
“怎麼跑出來的,跟組裡打招呼了麼?”
“休假。別忘了,我也受傷了。”
方木扭頭看看米楠,恰好她也望過來,四目相對,一切已在不言中。
正在此時,方木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是楊學武。
“你在哪裡?”楊學武的聲音低沉喑啞,直截了當。
“在外面。”方木不想過多透露自己的行蹤,只是簡單作答。
“哦。”聽筒裡沉默了幾秒鐘,楊學武似乎在猶豫,“米楠……和你在一起麼?”
“嗯。”隱瞞反而會帶來更大的猜疑,方木決定還是說實話。
令他驚訝的是,楊學武既沒有追問他們的去向,也沒有任何情緒激動的表現,只是報以更長久的沉默,足足半分鐘之後,他才重新開口。
“不管你們去哪裡,做什麼,注意安全——照顧好米楠。”
說罷,他就掛斷了電話。
在大柳村的爆炸現場共同經歷了生死關頭之後,楊學武一直表現得很消沉。一方面,大概是因爲對任川的監護行動徹底失敗;更多的,是因爲楊學武在拔除第一根電線的時候,親眼看到米楠主動拉住了方木的手。
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也許是平安無事,也許是灰飛煙滅,但是不管結局如何,米楠在那一刻選擇了和方木在一起。
對於楊學武而言,這纔是最大的打擊。
楊學武不想知道的問題,卻是米楠關心的。吉普車開上高速公路後,米楠開口問道:“我們去哪裡?”
這個所謂“哪裡”,看似無跡可尋,然而在方木心中,卻早已有了一個大致的範圍。
方木去醫院給廖亞凡送羽絨服和皮靴那天,曾經和江亞偶遇。當時,他對那個護士提及自己要出門,一天之內就能返回。現在回想起來,方木認爲他是去外地準備炸藥和延時電雷管等犯罪工具。因爲在C市本地,購買到這些管制物品並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管怎麼掩飾,留下痕跡的風險都非常大。根據那家福彩投注站的老闆娘的回憶,江亞在早年曾帶有Y市的口音。如果他是Y市人,出生後應該會有相關的戶籍資料登記在冊,不至於身份成謎。即使是因某種意外離家流浪,其家人也肯定會報告公安機關,不會一點線索也沒有。因此,最大的可能是:江亞的原籍在Y市周邊的四個郊縣之一。
而且,大柳村爆炸案的現場物證表明,“城市之光”對炸藥的性能和製作延時炸彈非常有一套。江亞在20歲左右的時候一直在烘焙店裡當小工,其工作範圍和爆炸物完全無關。這種技能很可能是在他20歲,亦即他離開原籍之前掌握的。以“城市之光”的性格來看,他不會去做那種無必然把握,且容易暴露自己的事情。如果想取得像爆炸物這種受到嚴格管制的東西,他肯定會選擇自己熟悉的地方,以避免打聽、尋找、委託中間人這樣的多餘環節。
那麼,他獲得炸藥的地方,會不會就是他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呢?
在C市高速公路管理處那裡,方木並沒有發現江亞所駕駛的白色捷達車曾進出C市的記錄。如果他攜帶炸藥和電雷管乘坐火車,肯定過不了安檢這一關。因此,他乘坐的應該是長途汽車。那麼,從地理位置及距離來看,能讓江亞乘坐長途汽車從C市前往該處,並能在一天內往返的,只有Y市的F縣。而方木心中認定的調查重點,正是F縣下屬的羅洋村。
羅洋村附近,就是省內聞名的大角煤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