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關於“黑白閻君”的確存在這個問題,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實證,更多的是心證。
這要從這個世界的修行體系說起。
據說這世界,原本只有一層薄薄的殼。沒有生命,沒有山川河流。但後來天人們出現,以無上神通將漂浮在太虛中的薄殼拼湊起來,拼成了一個巨大的球——取圓滿之意——名爲渾天球。
而後,這世界上纔有了草木生靈,山川河流。
天人們造出了凡人,教他們神通法門。但凡人獲得力量,試圖挑戰天人。於是天人滅世,重造瞭如今的人出來。又見如今的人生活困苦,世上還有強橫妖魔出沒,便又傳了修行的法門下界。
這便是修行中人所說的“天心正法”。
天心正法,一法三神通,建立了道統、劍宗、畫派這三個傳承。據說凡人們修煉天心正法所演化出來的各種法門,到了那極高處,都可以羽化登仙,亦成天人。
但如今畫派已經少有人知曉,剩下的道統、劍宗,卻從未聽說過有誰真的羽化了的。
當世的道統書聖、劍宗劍聖,是修爲最高的二人,在世已將近三千年。這樣的人,在凡人眼中不但就是神仙,而且是那種“幾乎無法相信真的存在而只覺得是一個傳說”的神仙。
但即便這樣兩個當世最強者,也遲遲未能羽化飛昇。
有人說雙聖實際上早有了破碎虛空的實力,只是在等待些什麼,但沒人真的知曉。
這意味着三千多年以來,修行中人都知道天人、真仙的確存在,甚至偶爾還能聆聽仙音,但卻從未有人見過。
而陰間地府森羅殿,據說是在創世時,有兩位天人自願犧牲,親身入了人們所在的這渾天球之中,化作黑白閻君,專收生靈魂魄、行轉生之事。
因而黑白閻君,實際上也是真仙天人。
相較於那些高居九重天之上的天人們來說,黑白閻君倒是更衣親近一些。這二位總要同人打交道,有時便會託夢。
修行中人修出了神魂出竅、夢中觀想的神通,偶爾也會在夢裡見到二位閻君。
但那並非好事。
大抵是這二位閻君前來告知那些得道真人——你陽壽已盡,三日後,便來拘你。
慢慢地,黑白閻君的事情流傳下來,也就成了廣爲人知、深信不疑的人物了。
而李雲心知道自己原來的那個世界也有這樣的傳說,也有類似的兩位。不過它們的名字叫做“黑白無常”。
他這樣想了一路,意識到自己的那個夢……
大概是真的因爲什麼原因,見到了兩位閻君。
比如說他們要來拘喬嘉欣的魂。
那麼……喬嘉欣的魂魄,還沒被拘走?還在這陽間的某處遊蕩?
或者說以後同自己有關的人,死了,魂魄都將在陽間徘徊不去?
李雲心也不知道小貓妖眼下這個樣子,是不是也和那事有牽連。
至於他們提到的,兩千年前有一位“打殺來了森羅殿”的事情……
是指誰?有這樣的神通?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似乎有一個推斷在他心中呼之欲出,但終究沒能深入地想下去。
因爲渭城到了。
從和於濛相遇的地方到渭城,一共走了四個時辰。於濛倒不大和他說話,只趕車,時不時地拿眼睛瞥李雲心。看起來是想要一直親近,卻又怕他變得和從前那些人一樣。
李雲心哪裡不明白他的心意。這種少年似的心性和智商,他應付起來遊刃有餘。於是一路上只有劉老道給他喋喋不休地說渭城的事。
老頭兒也知道這次惹上了大麻煩,比李雲心更怕這事被捅出去。再三叮囑他,這城裡有些人,是斷斷不能惹的。或者說他覺得李雲心大概惹得起,然而他可承受不了。
譬如這城裡,有兩個流派的駐所。
道統上清丹鼎派、劍宗凌虛劍派。三十六洞天和七十二流派誠然是一羣“神仙中人”,但又不是所有的神仙中人都餐雲霞。吃喝撒拉,哪一項都要銀錢。
雖說天下不止一個大慶朝,每個朝廷多多少少都給了封地、供奉,但多些進項總是好的。況且人世間並不太平,偶有妖魔現世,也需要高人降服。
因此洞天和流派在世俗間的大城有駐所。那些覺得自己在修行路上再難進一步,或者正巧要入世歷劫的,便會來這駐所裡。偶爾降妖除魔、接受供奉、或者不定時挑選些弟子……
抑或,做些不爲人知的事情。
流派的駐所在城裡,便是官府也要禮讓三分。遇到流派駐所“高人”恰好撞見、又決斷了的案子,便是縣令有異議,也得上報州府,再請定奪。
再就是城裡的幾個高門大戶了。渭城不是國都,甚至也不是州府所在地。但之前,是前朝舊都。前朝滅亡之後的*在渭城又經營了六十幾年,終究不支。大慶軍攻入渭城之後屠城三日方纔封刀,而後本朝的貴人們覺得渭城不祥,便把國都定在了京華。
但渭城畢竟是水流彙集、商業中轉之地,在大慶立朝之後的百餘年又重新興盛起來。一些致仕的官員會來渭城定居,一些富豪商賈也會來渭城定居。久而久之,這城變成了虎踞龍盤之地——便是京官至此,也不敢放肆張揚。
然而李雲心沒耐煩去記老道說的哪門哪戶。他來渭城本就不想惹事生非。他只想找到法子解了自己雪山氣海的禁制,然後專心研究那塊“通明玉簡”。這並非僅僅因爲好奇心,還因爲他的“身世”。
他意識到那位畫聖……
絕對非同尋常。
進城的時候,李雲心注意到了渭城的兵。守城的四人衣甲鮮明身強力壯,相比清河縣的差人氣色好了太多。
還注意到了那些守城兵在看到於濛時候的態度。
對路人本是愛搭不理懶洋洋的模樣,偶爾見到看似有油水的生面孔還會盤問一番,揩個油。
但在人羣中一見到於濛,立時挺起了胸膛、提起靠在城牆邊的刀槍,呼喝着從入城的行人中開了條道路出來。等走到於濛近前再見到車上重傷昏迷的喬段洪、渾身是血的喬嘉欣時,更是瞪起了眼,以誇張的語氣大喝:“龍首!是哪個不開眼的把您的人打傷了?!嗯?小的這就叫兄弟們去拿了他!”
一邊說,一邊就站在車邊走,神色如臨大敵。
李雲心皺眉——就算是要獻殷勤,這演得也太齣戲了。
但很快他就知道這四個兵痞爲的是什麼了。
於濛也皺眉,揮手:“走開走開!不用你們管!是遇到虎豹了!快走開!”
但兵痞只當聽不見,一邊繼續護在他身旁一邊呼喝着驅散行人,要爲他開道。
於濛惱了,似乎很不喜歡被如此對待,便伸手從懷裡摸了銀子出來擲在地上:“賞你們的,走開,走開!別擋我路!”
李雲心眼尖,看見那是三錠五兩銀。
十五兩銀子……按這個世界的購買力算,大概是他從前那個時候的三萬塊了。
隨手在街上灑出三萬塊的情景……
那四個兵痞爲的就是這個吧。看起來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於家是渭城的豪門,於濛是於家的唯一一個少爺,竟然被欺負成這樣子。
不過……他大概從不覺得這是被欺負吧。
畢竟是那樣子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