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並不要李雲心操持。
於濛雖然腦子有微恙,但到底還算是個正常人。又有劉老道這麼個地頭蛇——巴望着能攀附上於濛這個超級富二代,做起事來更是得心應手。
喬氏洪福鏢局家裡總還有些人的,都是婦孺。見只回來一個當家的喬段洪和癡癡傻傻的女兒,整個家哭成一片亂作一團。
所幸劉老道主持的那個龍王廟竟然就在洪福鏢局的后街,於是他也跟着奔走,處理了不少事。
劉老道似乎還指望於濛能賞下些銀錢來——就像打發城門守軍那樣子。
哪知道這貴公子只在亂哄哄的洪福鏢局門口皺着眉看了一會兒,就留下十個十錠銀,轉身離開了。看劉老道的表情,李雲心揣測這一百兩銀子大概剛夠洪福鏢局賠償損失的財貨。也許劉老道能蹭點油水,但肯定不會多。
李雲心眼下站在龍王廟門口的一顆歪脖子月照花樹底下,聽一條小街之隔的喬家院落裡鬧哄哄的聲音。
這月照花樹有一人環抱粗細,看起來有百年曆史。斜斜地探着,正好橫在龍王廟外面的門楣前,倒像是一圈天然的花環。
此時仲春。細碎繁茂的九瓣白色月照花在微蜷的翠綠葉間怒放,隨微風起偶爾灑下沁芳的小花瓣,落了李雲心半個肩頭。
於濛正站在他面前斂容拱手,道:“李兄弟,就此別過了。愚兄知道你是不愛被叨擾的人,清閒淡薄、不愛權貴的性子。所以愚兄也不跟你談什麼金銀財物了。以後但凡有用得着愚兄的地方,就儘管開口。你知道我住哪裡。”
他說完又戀戀不捨地看了李雲心一眼:“那……我就走了。”
神經病啊。李雲心想,用小腦想也知道我需要錢啊。路上都特麼說了——我自幼父母雙亡隻身遊歷天下最近要拜劉老道爲師……我肯定需要“金銀財物”啊!
於是他淡然一笑:“於兄走好。有空可以來坐。”
於濛便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李雲心遠遠地看見他剛走到巷子口,立時就被一羣身着綢衣的年青人圍住、吵吵鬧鬧地說了幾句話,就又被簇擁着消失在街角了。
其實這人……倒還不錯。缺心眼兒,但挺善良。或許以後用得到。
他轉身推開龍王廟的兩扇落漆木門走進院子裡。
畢竟是間廟,哪怕是小廟,也比尋常人家要稍微大些。前庭一條卵石路,左邊是四塊嶙峋的瘦石,雜生野草。右邊是兩叢瘦竹,之間一條小徑、一方石桌子兩個石凳,也有一番意味。
看起來至少在這方面的鑑賞能力上,劉老道的品位還是出衆的。一想又釋然——他畢竟是個畫師……搞藝術的。
主屋就是廟,供奉渭水龍王。李雲心看得到龍王像和屋裡的樣子,跟想象中的差不多。只不過“渭水龍王”這東西到底存不存在、有多大作用,李雲心還是存疑的。他當然知道下雨這件事兒是一種自然現象。但是考慮到這個世界有妖魔神通,也許還有一部分降水是那些精怪、高人乾的。
至於“渭水龍王”這名號……
其實未必就是龍。也許是什麼水族精怪,爲了些香火,像小貓妖一樣顯露些神通,久而久之人們便爲它立了廟。這一種,其實算不算正神呢?也算——畢竟享受着信衆的香火信仰之願力。但是不是“龍王”呢?當然不是了。
這世界的精怪們可以享受信徒香火願力,甚至可以藉此修行。願力越強,精怪們得到的力量也就越強。可惜因爲某種規則制約,人間修士倒是享受不了這種東西。
說是願力,也未必就是人們的“崇敬”“欽佩”“拜服”那種正面情感——“恐懼”“厭惡”,也是一樣的。所以九公子那樣的大妖可以盡情吃人害人——別人提起這麼個東西就怕,他得到的願力也強。
但總作怪,難免被行走世俗間的修士盯上,終究不如做些好事來得穩妥。
李雲心走進去,伸手在泥塑上摸了摸,微微閉眼。
修行的境界“玄真化虛意”,摸到化境的邊兒就能感受到精怪的靈體。李雲心雖然雪山氣海被封,但終究有着化境的境界,也能覺察些什麼。
於是就覺察到……
某種略微熟悉的氣息。可他真又說不出在哪裡遇見過。他見過三個大妖一個小貓妖,哪一個都對不上號。
也許是錯覺吧。
但無論怎麼說,這說明這廟裡的塑像的確有靈性,或者用百姓們的話說,是“開了光”。那被稱作“龍王”的精怪留了靈氣在此,是真能聽到“羣衆訴求”的——只要它樂意。
李雲心穿過這住屋的廟,往後面走,就是平日劉老道的住處了。
後院一間正房兩間廂房,看起來都有些年頭。
但瓦檐生了翠綠青苔,階下有一片絨絨細草。庭院裡一方小池塘,用鵝卵石砌了邊,池底也是卵石。清澈的水面上飄着五片碗口蓮,抽了蒂,未開。
池邊一條小徑,三間屋外都有木廊。想來在雨天雪天的時候憑欄溫酒看雨雪,也是有風情的。
這劉老道……
悶騷啊。
李雲心在院裡稍停留了一會兒,劉老道就急匆匆趕回來:“我說高人,高人,出事兒了——”
李雲心皺眉:“別作。在這城裡喊我心哥兒。”
劉老道顧不上改口:“那小姑娘出事兒了!”
“喬嘉欣?回去的時候不是挺乖?”
“這會兒就鬧騰起來了啊!”劉老道直搓手,“我說心哥兒,你跟我說實話,小道必然不外傳,那姑娘到底是嚇着了,還是……被上了身了?她一個勁兒在喬家屋裡頭喊三花娘娘啊……”
李雲心嘆口氣:“走吧,帶我去瞧瞧。”
劉老道趕忙齡了李雲心往喬家走。喬家是個大院子——畢竟做鏢局,也是殷實的。格局講究,偷着小康氣。但李雲心沒心思細看。因爲剛剛被一個男僕役引進女眷們住的後院門裡,就聽見陰陽怪氣的一聲——
“嗯?我三花娘娘在此,嗯?三牲呢?嗯?吃什麼草?什麼草?嗯?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