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爲跑路做準備
劉鈺心道得虧老子結婚了,而且牀笫上花樣玩的還不少,足以證明自己不是公公。要不然單聽派的這差事,十足的前朝太監……
也虧得劉鈺一直以來都不行儒雅之事,皇帝也才能好意思把這事安排下來。要不然,換了此時的正常思維,多半覺得這就是一種侮辱,有脾氣的可能就直接把官服一脫表示要告老了。
聽起來像是把個公侯勳貴,照着皇商舍人的“卑微”身份去安排了。
不過皇帝嚐到了裡面的甜頭,也知道這裡面的利錢到底有多大,實實在在是想讓劉鈺當他的錢袋子,內心裡只覺得和過去的皇商舍人等並不相同。
皇帝倒不是提防劉鈺的軍權之類,杯酒釋兵權這樣的把戲,在大順不用玩。也只有剛剛結束了五代十國之亂的宋初,需要這麼搞一搞。
皇帝心裡主要還是對未來未知的恐懼。
他能感覺到世界在變化、天下在變化,內外都在變化。
但他不知道,這種變化到底有多少好的、多少壞的,多少有利於李家王朝的、多少有害於李家王朝的。
終究,對未知的恐懼,讓皇帝希望把這些變化,保持在一個自己能控制的範疇之內。
在劉鈺出訪歐洲的這段時間,皇帝也嘗試着讓別人接管一下那些新興產業,結果發現行政上蕭規曹隨即可,技術上又不懂。
短時間內,也沒出什麼讓皇帝覺得有什麼難以控制的情形。
遼東地區的礦業開發、京畿地區的煤炭開採,雖然聚集了一大堆的僱工,可短時間內也沒出什麼亂子。
最多也就鬧過幾次諸如求加工資、求加酒錢之類的事,但鬧得也不是很大。
歐洲的一些政治歷史,皇帝摘掉了劉鈺挑選壟斷後的信息渠道,也知道了一些更多的。
但看過之後,覺得也就那麼回事,暫時看起來也沒什麼非常值得提防的。
皇帝覺得,大順最熟悉的法國、俄國,君主完全壓得住;荷蘭在皇帝看來,那是爛透了;英國則是遠隔大洋,若不然哪能搞出什麼“煌煌乎若三代之君臣議政”的那一套。
加上劉鈺在歐洲鬧了一圈,皇帝更覺得,這法蘭西國,集權如此,必爲西洋之首強之邦,日後說不得要有法蘭西人效始皇之志。荷蘭國,遲早要完。待法蘭西一統西夷而如秦之基業,想來那些荷蘭、英國的令人驚詫的議政之法,也會煙消雲散。
政治之外,所好奇的便是西洋諸國的賦稅制度,看看到底是怎麼收到那麼多錢的。按照比例來算,大順要是按照英國國庫收入的比例,這天下怕不是要亂翻了天?
思來想去,似乎覺得所不同之處,便在於工商、海外貿易。
在這一點上,他和劉鈺的想法就截然不同。
劉鈺覺得,最大的問題,在內。
若只是所謂工商、海貿,那便是隻看錶象了。
皇帝看不透徹,劉鈺也自知自己無力解決內部的大問題,只有把希望寄託在那兩個互爲表裡的新型階層身上。
是以皇帝這樣安排,劉鈺心裡雖吐槽說這特麼簡直就是前朝太監,換個別人有點氣性、氣節的,的聽說要當主管招商引資興辦工業徵收商稅礦稅的,早一頭撞死了;但總體上對皇帝的這個安排,內心還是滿意的。
皇帝對劉鈺的表現,也相當滿意,他也明白這種事雖然自己知道里面利有多大,關乎多大的事,在在外面看來,確實有些“侮辱”。
而隨後劉鈺的一番話,讓皇帝對劉鈺的表現更加滿意。
“陛下既有聖命,臣敢不盡肱骨之力?只是臣不願駐節江南,乞居京城。如今船隻又快,只要每年去往江南數月,安排一些事宜。其餘時候,還請回京以侍陛下。”
聽起來,這好像是說劉鈺不想離開權力中心。
但實際上,這話的意思,是說自己不想在地方以免尾大不掉,也不駐節,就是個跑腿辦事的,類似於前朝的巡撫就是了。不在地方駐節,大部分時候還是在京城,不會在地方擴張自己的勢力。
同樣的話,不同身份的人說出來,意義就不一樣。
文官怕離開權力中心,也怕諸如守孝之類的事,一下子三五年,回來風月無情人暗換、人非物也非了。
勳貴,尤其是軍事勳貴,沒吊事的話,卻最好不要去地方常駐,不然弄得盤根錯節,就算沒有皇帝也擔心。留在京城,大順的軍制也好、制衡也罷,勳貴在京城根本沒啥威脅。
就劉鈺現在這個尷尬的功勳、功勞、能力,真要是請爲“南洋都護府大都護”,皇帝就不免不爽了。
留在京城,這就不同了。
皇帝如何不知劉鈺的言外之意,聽到劉鈺這又是在主動避開瓜田李下,笑道:“朕所慮者,愛卿未及弱冠,便已戎馬從軍,北征羅剎、西討準叛。如今大敵既除、南洋已下,朕覺江南風光好,又是一等一的好地方,正是讓愛卿去享受享受。”
“不過,愛卿說的,也有道理。雖這大敵已除、南洋已定,但是周遭事情卻還不少。愛卿又多急智,思路迥異常人,往往叫朕茅塞頓開。若愛卿真的駐節江南,常年不歸,若有大事,朕還真不知該問誰。”
“也好,那就讓愛卿辛苦辛苦,南北跑吧。”
“確實,此時與往時不同了。往時從京城至江南,來回少則三月、多則半年。如今往來,若順風相送,不過一旬。”
“若是往日,朕還是要愛卿駐節江南,督辦工商的。”
劉鈺主動給了個臺階,皇帝也順着這個臺階,按照一般的流程:先否定、再思索、最後肯定。這事,便是皇帝想要去駐節地方,可你自己不願意,那皇帝便恩榮一下,同意你的意見就是。
趁此臺階,劉鈺又道:“感念陛下之恩。臣還有一不情之請,還請陛下恩准。”
皇帝倒是爽快,見劉鈺自己都知道退一退,笑道:“愛卿只管說。”
“回陛下。昔日臣與妻曾乘熱氣球,觀日暮雲海,感嘆造物神奇,天下風光無限。其時,臣之妻欲再同遊,臣曰:大事未成,身已許國,不敢置危牆之下,以免沒了爲君國社稷效力之軀。”
“臣未及弱冠,便從戎出征。白山黑水、西域黃沙、東洋倭島、南洋海波,已歷廿年。”
“如今四海昇平,國無大敵。臣以爲,大事成矣。”
“臣不好吃穿奢靡,唯好世界風物、自然風光。昔日熱氣球之約,如今也該到兌現的時候了。”
“是以,臣請,每年或給臣假期,攜妻暢遊名山大川……”
皇帝先是被這個奇怪的請求楞了一下,隨後內心微微有些觸動。
若是別人,倒像是宣泄不滿,示威於皇帝,示意內心不爽,有些事缺了老子便幹不成,還不重新安排?
可劉鈺就不一樣。
劉鈺說的這些事,皇帝或有耳聞,或是派人偵看過,或是十餘年如一日表現出來的,都是如此。
熱氣球上的對話不提。
說劉鈺喜好名山大川、世界風物,這一點皇帝絕對信。
別人收禮,都收些珍品寶玩。
可劉鈺收禮,京城皆知,喜好些各地的特產植物、動物、石頭種種,都不值錢。
這事兒,在大順軍中也算是個梗了。
對此,皇帝深信不疑,一個人即便作僞,不可能十餘年一直作僞。
而且這種作僞,毫無意義,並不是劉鈺想表現自己清廉……從劉鈺當初學實學一事,以及表現出的實學功底來看,皇帝絕對相信,劉鈺是真喜歡這些奇葩的玩意兒。
現在劉鈺這麼一說“真正的理由”,皇帝如何不信?
相信之後,再想想劉鈺說的,弱冠年紀,就開始從軍征戰。東北、西北、東洋、南洋,除了西南沒去過,幾乎走遍了邊疆。
都是艱苦之處。
十餘年的辛苦,朝中也確實無人可及。
又想想劉鈺當年訴說的志向,似乎現在也確實達成了,國無外患了。
剩下的外敵,盡皆太遠,夠不到;剩下的擴張,盡皆太弱,根本用不着他親自領軍。
說一句“大事成矣”,竟似也不爲過。
聽起來,像是要學留侯自請告退,摒棄人間萬事,專心修道養精,崇信黃老之學,靜居行氣,欲輕身成仙。
但似乎又終究放不下剛剛起步的科學院和工商業。畢竟除了劉鈺嘴裡說的世界風物之外,朝中皆知劉鈺的另一個興趣,就是實學,格宇宙之理。
於是搞了這麼一個請求。
皇帝內心觸動。
既是感嘆劉鈺這樣的性情中人,終究只是臣子,累了就跑、功成便退,有遊歷山川之心便可乞行。哪像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了這宮殿之中,去哪都不容易,就算出去遊幸,又如何有劉鈺這般輕鬆?
雖然真讓他不做皇帝,肯定不行。但事情到處,略微感嘆觸動一下,卻也有之。
除此感嘆,也是想到了劉鈺這些年的征戰之功。都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這些年如砍瓜切菜一般解決了諸多外患,皇帝也知道劉鈺爲此付出頗多,耗費心力。這樣一個小小的請求,自是不爲過。
然而,很快,皇帝便將這內心的觸動隱去,問道:“愛卿真以爲是大事成矣了?南洋事定,以後的印度事,也着實不必殺雞用牛刀。”
“可外敵之外,天下之內,愛卿真以爲這天下就此安定太平再無禍患了?恐怕未必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