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條約
喀爾喀蒙古派出的騎兵並不多。
最先到達的幾百騎兵,還是成爲了壓到老托爾斯泰伯爵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些天劉鈺的逼迫越來越狠,老伯爵的身體又發着高燒,已經有些承受不住。
給出的條件越來越往北,劉鈺的讓步也越來越大,互相已經試探出了對方的底線,似乎要到簽約的時候了。
但老伯爵仍舊下不了決心。
十一月的寒風帶來了一場風雪,也帶來了一封來自彼得堡的密信。
纖細的字體帶着少女的芬芳,字裡行間中卻流露出一股英豪。
寫信的少女差一點被推上沙皇之位,被彼得幫舊臣們視爲俄國繼續西化改革的希望。也是老伯爵被扔到這裡的根本原因。
“請您無論如何保重身體。爲了我,也爲了俄羅斯的未來。”
“您的名譽或許暫時會被玷污,但我相信總有一天可以恢復。如果您信任我,請接受我的建議,在和中國的條約上籤下您的名字。這不會侮辱了您的姓氏,我發誓。”
“就像是您現在的處境一樣,您爲了您的俄羅斯的未來,堅持不肯簽字;我也在爲俄羅斯的未來,做着我並不想做的事。”
“我們的沙皇陛下、我的小侄子,很迷戀我。每一次出去打獵都一定要讓我跟隨。我出去打獵的時候,他也會跟着。我已經很久沒有參加舞會了,像我這樣的年紀,這是罕見的。”
“我很喜歡舞會。可是,每一次舞會之後,與我跳舞的男子都會被我們的沙皇陛下送到遠方服役,或者出使外國,甚至在一個月之內向土耳其派遣了四名常駐的使者。爲什麼要因爲我而讓那些無辜的人承受這樣的不幸呢?”
“或許,我可以利用這種迷戀,影響他,讓他繼承我父親的遺志——您和我都清楚,俄羅斯的未來,只有改革,堅定不移的改革,向西!向西!向西!今天向西進一步,明天就可以向東進兩步——爲了俄羅斯的未來,如果有必要,我會考慮終身不嫁以影響他,甚至接受那些別有用心的建議:嫁給我們的沙皇陛下、我的小侄子。如果可以影響他帶領俄羅斯走向正確的道路,我會考慮的。”
“如果男人不能夠堅定改革,那麼女人就該擔負起俄羅斯的未來。”
“希望您能夠知道,熱愛俄羅斯的人,並不是只有您一個。還有許多人,在做着各種不情願的事,爲了祖國的未來。”
“緬希科夫這個蠢貨並不知道他的處境,您在條約上簽字的消息傳到彼得堡的那一天,就是他被流放的那一天。您所受損的名譽,會被緬希科夫承受。或許您仍然會被剝奪爵位,但我希望您能夠保重身體,在遠離彼得堡的莊園裡,爲俄羅斯的未來繼續奉獻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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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您在威尼斯海軍留學的經驗、您在土耳其任大使的外交斡旋手段,這些既是您自己的知識和閱歷,也是整個俄羅斯的財富。您應該把這一切記錄下來,作爲經驗,而不是在消沉中白白耗損生命。”
“色楞金斯克的冬天一定很冷,給您捎來了一件裘皮。請一定保重身體。”
“愛您的伊麗莎白·彼得羅夫娜。”
這封信摧毀了老托爾斯泰最後的倔強,就像是北極圈內極夜前最後掙扎的太陽。
再掙扎下去意義已經不大了。
樞密院的那羣人在乎的只是彼得死後的朝政舊法、黨爭傾軋,以及對彼得二世這個小皇帝的影響。
他們不允許俄羅斯再出現一個強勢的君主。
更不允許一個新的君主,以自己的野蠻征服俄羅斯的野蠻。
政由樞密院、祭由小沙皇。這已是必然。
緬希科夫要完蛋了。
整個俄羅斯的朝臣都在盼着快一點簽約,從而把這個鍋背在沉浸在外孫當沙皇美夢中的緬希科夫頭上。
伊麗莎白所代表的新法黨,在緬希科夫的背叛下,此時只能蟄伏,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力。
一旦緬希科夫被推翻,舊黨公爵就會成爲11歲的彼得二世的監護人,對他進行教育。新法黨幾乎不可避免要被清洗。
新黨舊黨的實權派都在忙着黨爭內鬥,沒人真正在乎這裡的談判。
絕望和無力之下,老托爾斯泰終於開始接受劉鈺提出的種種條件,這場持續太久的談判,終於落下了尾聲。
除了劉鈺提出的以黑龍江北支流分水嶺、外興安嶺爲界外,黑龍江上游的石勒喀河作爲中俄雙方的邊界。
中方以二十萬的價格,作爲對方撤離尼布楚、結雅斯克、普林賓斯克等地的贖買費。分十年支付,本息共計三十萬兩。
俄國承認中方對準噶爾是平叛。
中俄雙方共同承諾,蒙古帝國已不存在,之後各部蒙古事務,由雙方全權處置(此條款既包括喀爾喀部、準噶爾部,亦包括伏爾加河瓦剌諸部、貝加爾湖之布里亞特部)。
一旦中方解決了內部的準噶爾叛亂,雙方再度舉行會談,全面議定雙方在西線的邊疆。並儘可能以談判磋商的方式,解決伏爾加河瓦剌蒙古事務。
中方釋放一部分被俘的戰俘。
雙方在戰前的各種爭論,暫且擱置。任何在戰前逃亡到中方或者俄方的各部落、罪犯等,不得追討。
條約簽訂後,雙方若無護照越境者,均要遣返,包括其所持的金銀及一切物品。
中俄在貝爾加爾南岸邊境處建立一座城市,作爲雙方西線的貿易站;東線在精奇里江建立貿易站,俄國商人可以在這裡收購毛皮,進行茶葉、大黃等貿易。
中方承諾將減少在澳門出口大黃的數量,並對澳門出口的大黃加稅。
中方承諾,歐洲人的事由歐洲人自行處理,不會因爲歐洲事務對俄進行干涉。
中方承認俄羅斯帝升格爲帝國,承認俄羅斯的皇冠。
俄國承認中國皇帝爲東方天子,對朝鮮、安南、琉球、日本等藩屬國,不得直接進行外交,必須通過東方天子之理藩院,否則則認爲宣戰。
俄方承諾不再對準噶爾進行任何意義上的援助,並敦促中方儘快解決準噶爾問題。
條約一旦簽訂,由俄方派出的使團可以經由蒙古進入京城。
中方也會在隨後,派遣一支規模龐大的使團,參加彼得二世的登基典禮,並在登基典禮上正式照會法、波、奧等國,承認俄國的皇冠。
雙方是否互派常駐使節,則由後續使團在京城面陳天子後決定。如果俄方有意駐使,亦可在京城之天主教堂附近,興建一座東正教堂,方便日後的常駐使節團做禮拜等事。
俄方承諾在中國境內面見天子,遵守中國禮儀;中方承諾在俄方境內面見沙皇,遵守俄方禮儀。
雙方持有護照人員需遵守對方法律,雙方不得干涉。
俄方在貝加爾湖南岸、額爾齊斯河上游、葉尼塞河河源、薩彥嶺等地修建堡壘,必須照會中方知曉。中方在邊境修建堡壘,也應照會俄方知曉。
俄國傳教士不經允許,不得越境傳教。如發現有傳教士越境傳教,則減少俄國商隊的護照數量,並且對茶葉和大黃提高關稅。
中俄雙方邊境貿易,關稅一律以最低標準。此既包括中方輸入俄方的商品,也包括俄方輸入中方的商品,各種貨物一律如此,包括此時的和日後的。
鑑於白令等人因不可抗力因素中止與俄國的合作,俄方應允許自願留在中國的人士家屬,隨之後的賀登基使團返回。
劉鈺以個人身份,向俄方代表道歉,因其對過世的葉卡捷琳娜女皇的侮辱、誹謗和不實宣揚。
整體上的條款大約就這麼多,很多事還沒有解決。
比如西線邊界、比如土爾扈特部、卡爾梅克人、布里亞特蒙古,這些懸而未決的東西,雙方暫且擱置。
約定在中方處理完準噶爾叛亂後,再舉行第二輪磋商。在此之前,中方不得派人前往土爾扈特部,俄方也不得派人前往準噶爾部。
但俄方必須允許土爾扈特部前往雪山朝聖。當然,中方也允許中國的東正教徒經由俄羅斯前往君士坦丁堡朝聖……如果那裡的東正大教堂還在的話。
該談的基本上談完了,第一批的三萬兩銀子也送到了。
眼看就要最終簽約的時候,老托爾斯泰伯爵卻扛不住病痛,徹底病倒了。
老伯爵一病,最着急的是齊國公,也跟着起了一嘴的燎泡。
談判到了這裡,眼瞅着就是大功一件,靠一張嘴和三十萬兩白銀,換回了皇帝底線之外的大片土地……雖然是無人區,但畫在地圖上是真好看吶。
偏偏這時候對方的全權代表病倒了,親自看望之後,顯然是真的病了,眼看就不行了。
齊國公如何能不急?
劉鈺則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式兩份的中、俄、拉丁三種語言的條約,看着着急上火的齊國公,笑道:“看這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是齊國公簽了吃虧的條約呢。”
齊國公急道:“你還能笑的出來?他既重病,我看也是油盡燈枯了,這如何是好?萬一新來的人不肯簽約,這怎麼辦?”
抖了抖手裡的條約,咧嘴一笑。
“他只是下不來牀、走不了路了。可是手還在嘛。就算手不能動了,不是還有印章嗎?去他病牀前讓他簽字不就得了?”
“啊?”
齊國公大驚。
他也是讀過史的人,雖然歷朝歷代欺負孤兒寡母的事屢見不鮮,逼迫禪位者也多如此,可終究還是要粉飾一下的。
可現在對外交往,俄國那邊必然也會留記錄的,這可不容易抹去。
去逼一個快死的老頭兒?
見過的內部傾鬥比這個還唏噓,然而自小接受的教育和道德底線,讓齊國公在這件事上頗有些不太好意思。這叫內霸外聖,自趙九以來總有餘風。
可再一想,也着實沒什麼好辦法,只好硬着頭皮,臉略有些羞紅地帶着劉鈺和一隊侍衛,去了對面的俄國木屋。
臨去之前,刻意囑咐了一下跟隨的護衛:真要是逼死了人,打起來,用拳頭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