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閱場北邊,兵士們堆起了一座高大的土臺,在上臨時搭建了校閱臺。辰時末,作爲校閱主角的柴榮在八名大內侍衛的簇擁下登上校閱臺。在他身後,此次隨他一起出徵的文臣武將以及新近歸附的遼國降臣也悉數到場,與他們的君主一起觀看了這一場規模浩大、氣勢非凡的戰場校閱。而在校閱臺西側拱衛校閱臺的一排大內侍衛當中,一身侍衛戎裝的林小雨也持槍挎刀的站在那裡,以這種默默無聞的方式爲自己的夫君站腳助威。
儘管此時天氣陰沉,並且開始下起淅淅漓漓的小雨,讓人體會到了北方初春那春寒料峭、乍暖還寒的特色。但一來接連的勝利令柴榮豪情萬丈、熱血沸騰,並沒有把這點涼意放在眼裡。二來,今天早晨臨出御帳前,在林小雨再三的要求下,柴榮不得不向自己的愛妃妥協,不僅穿上了非常厚實的內衣,而且還在龍袍外面披了一件裘皮大氅。因此,站在校閱臺上的他,此時並沒有感覺到多少涼意。
在向臺下整齊矗立的上萬將士發表了一通鼓舞士氣、激勵鬥志的演講之後,大周天子柴榮便在衆將及那八名大內侍衛的陪同下離開校閱臺,縱馬在隊伍方陣之中往來奔馳,與將士們進行近距離的交流與互動。凡是其御馬所過之處,衆將士皆山呼萬歲、單膝跪地,向柴榮行禮祝賀。一時間,整個校閱場呼喝之聲直衝宵漢,場面極爲恢宏。
如此宏大的校閱式自然也吸引了校閱場附近的當地人。那些普通百姓自然是膽小怕事的,對這樣的校閱式雖然心存好奇,但也只敢站在遠處抻着脖子向這邊觀望。而那些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或者當地的鄉紳耆老卻與這些小老百姓有所不同。作爲本地地方勢力的代表,爲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他們對這支來自南邊的大軍的一舉一動自然是非常關注。柴榮這邊才決定要校閱三軍,他們那邊就已經從安插在瓦橋關守軍裡的內線得到了消息。這些老於世故、頗識實務的傢伙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與新統治者拉關係、攀交情的好機會,特別是當對方乃是高高在上、可以決定他們生死的天子皇帝的時候,更是不能輕易放過這樣的大好時機。
於是,他們在校閱的前一天便通過關係找到了瓦橋關守將姚內斌,向其表示願意出錢出物,犒勞王師。希望這位父母官同意爲大家引見,讓衆鄉親們能夠一見天顏。對於這些掌握着瓦橋關絕大部分資源與人力、物力的地方勢力,縱然是像姚內斌這樣的一方主官也不敢明着得罪——在這個官府能夠直接控制的範圍非常有限的年代,缺少了這些地方鄉紳耆老的協助,姚內斌的命令只怕連關城都出不出。因此,在地方勢力向其提出這個請求的當晚,姚內斌便求見柴榮,將衆百姓鄉紳的願望奏稟了上去。
正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而在這個民智未開,絕大多數人都不識字的年代,其所謂的民心從很大程度上來說就是這些鄉紳耆老,或者說是所謂地主士紳階層的政治傾向與選擇。尤其是在幽雲十六州這種新佔之地,能夠儘早得到當地地主士紳階層的認可更是穩定局勢、鞏固統治的最佳方法。因此,對於這樣一件能夠籠絡人心的好事,柴榮自然是沒有拒絕的道理。他一面下旨褒獎這些鄉紳耆老,一面讓姚內斌於這些人中選擇六七名有身份、有名望,同時又絕對可靠的成員,代表瓦橋關周邊百姓來御前覲見。姚內斌領旨之後便去佈置,與本地的鄉紳耆老就勞軍的酒肉、財物的實際數量,以及覲見柴榮的具體人選取達成了一致。,
當然,瓦橋關關內及周邊方圓數十里總共有民也不過萬餘人,漫說是供應後周十萬大軍,就連陰曆三月初二參加校閱的那一萬餘周軍都供不起。所謂的犒勞三軍不過是一種說辭、一種形式,真正能吃上、用上瓦橋百姓進獻的酒肉、財物的兵將不過是少數,絕大多數兵將吃的將依然是周軍大營送來的飯食——真要把瓦橋百姓獻上的東西平均分配,恐怕參加校閱的兵將們一人連一口酒、一塊肉都分不到。
不過,對於瓦橋本地鄉紳耆老來說,兵將們能不能吃到、用到他們送來的東西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周天子能吃到、用到這些東西,能看到、說到自己這些人。因此,陰曆三月初二中午時分,周軍的校閱甫一結束,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時的瓦橋關鄉紳耆老便趕着大車、推着小車,帶着一衆鄉民百姓約百餘人迎了上來。早已得到柴榮吩咐的外圍警衛部隊按照姚內斌那裡送來名單,將勞軍的隊伍分成了兩部分。人數衆多、身份較低的在現場軍需官的引領下去各營象徵性的分發勞軍物資,而剩下的、身份較高的六個人以及爲他們駕車、挑擔的若干家僕下人則由姚內斌親自帶領,前往校閱臺上覲見當今天子,並與天子一起用午膳。面對如此榮寵,那些獲准一見天顏的鄉紳自然是欣喜不已,其中一個讀過書、做過小官的老員外甚至激動得當場哭了起來。老員外被同伴好一陣勸這纔算止住,在自家僕人的攙扶之下來見柴榮。
雖說前來覲見的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是在自己地盤上說話算數的“地頭蛇”,但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小地方的小人物,見到柴榮這尊真龍,說不緊張、不膽怯那是假的。六個人離着御座老遠便已跪伏在地,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禮,卻不敢擡頭,依然在那裡保持着五體投地的姿勢,直到柴榮下旨令他們近前來說話,這才戰戰兢兢的站起身,在距離柴榮比較近的地方重新跪下行禮。
地方鄉紳耆老的這種表現雖也在柴榮的預料之中,但他召見這些人一方面是要表現自己的親民作風、籠絡當地的人心,另一方面卻也存了與這些人進行溝通交流,以便更多的瞭解當地的風土人情、當地百姓士紳對大周朝廷此次北伐的看法、對大周朝廷的看法。而對方現在這種跟自己離着“八丈遠”,只知道跪拜磕頭的樣子自然無法實現柴榮的目的。因此,在安撫了這六個人一番後,柴榮便讓他們免禮平身,站着與自己說話。
面對大周天子如此的榮寵,這六個人先時還不敢相信是真的,對柴榮賜座也是一再的推辭,直到柴天子佯裝惱怒,聲言他們不站起來就是抗旨不遵後,才誠惶誠恐的從地了爬起來,躬身垂手的站在那裡,聽候柴榮的問詢。而就在六名本地百姓士紳代表從地上爬起來的同時,他們帶來的那些勞軍物資也被大內侍衛們搬上了校閱臺,並一一擺在了柴榮面前的御案之上。當然,所有的食物都已經由運送它們的那些家僕下人以及柴榮身邊的宦官事先嚐過,確保沒有被下毒才被允許端上來的——儘管校閱臺上的人可能連看都未必看一眼這些東西。
原本勞軍主要是走一個形式,表現一下地方上的百姓士紳對朝廷大軍的歡迎之情、臣服之心,再加上校閱臺不過是臨時堆起來的一個土臺,只在中間御案所在的地方搭起了一個面積並不大的遮雨棚,四周並沒有架設幄幔。此時這場春雨又有愈下愈大的趨勢,實在不是一個合適的用餐場所。因此,士紳百姓送來的酒肉、飯食只不過是用來在御案上擺個樣子,無論是柴榮還是一衆文臣武將,都不會真的去吃。柴榮之所以將這幾名百姓代表叫到跟前,主要還是爲了瞭解一下當地的民情,展現一下自己的親民作風。
不過,與以往地方士紳百姓勞軍時大家注意力都放在人的身上而不是東西的身上不同,這次勞軍的酒肉、飯食中有一樣東西卻引起了在座的、包括柴榮在內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只見其呈圓柱形,底粗賀而頂尖細,上面佈滿面了色澤金黃、晶瑩剔透,猶如人的牙齒一般的小顆粒。由於剛從保溫性能還不錯的食盒中拿出,所以其表面還升騰着一屢屢的熱氣,並飄散着一股與其他酒肉、飯食不一樣的香氣。
雖說從這東西放在盤中、冒着熱氣、散着香味的情況來看,必定是一種食物。但上到天子柴榮,下到大內侍衛,卻沒有一個人能叫出這種食物的名字來。這樣的情況令在場的大周君臣多少有些尷尬,校閱臺上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冷。好在這種冷場持續的時間非常短,就在那盤吃食被放在御案上的同時,一名穿着打扮比較講究的胖員外走上前,指着那種吃食異常恭敬的向柴榮介紹道:“陛下,這是小人的東家從海外帶回來的一種糧食,名爲玉米,味道甘甜可口,請陛下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