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曆六月底七月初正是一年之中最熱的一段時間,而長江以南更是暑熱異常、潮溼難耐。似這樣的天氣,路上的行人一般都是選擇在清晨或者傍晚抓緊時間趕路,而氣溫最高的中午時分,大家或者找個茶肆客棧暫歇,或者鑽到樹林之中躲避頭頂的炎炎烈日。可在顯德十年陰曆七月初二這天正午時分,卻有一行旅者不顧烈日當空,依然行走在醴陵至長沙府的官道之上。
這支行色匆匆的隊伍規模並不大,兩輛牛車、七八個青衣小帽的僕從家丁便是它的全部。儘管烈日的炙烤使得徒步行走的家丁僕役們汗流浹背,每個人都已經渾身溼透,卻並不能阻止他們前進的腳步。而在那輛輕紗遮罩的牛車之上,這支隊伍的主人劉萍蘭雖然不用像車外的家丁僕役那樣靠雙腳一步步丈量到長沙,旁邊還有貼身侍女不停的扇着扇子,可蒸籠一樣的車廂,以及焦急的心情依然令她香汗淋漓,衣服貼在身上又粘又溼,非常的難受。
高溫酷暑的煎熬、自南昌一路行來的艱辛,使得劉萍蘭心中的怨氣更盛,恨不得將那個讓她落得如此境地的混蛋江南國主李煜抽筋扒皮、生剝活吞了。正是這個無膽昏君,中了周國那連傻子都能看出破綻的反間計,不問青紅皁白就將自己的舅舅林仁肇賜死、將舅舅的妻子兒女盡數發配遙遠的虔州。若不是一向疼惜自己的舅母向來傳旨的中使謊稱自己只是在府中暫住的親戚,並且暗中塞給負責抄家的禁軍將領許多金珠寶貝,使自己得以帶着幾名平時負責伺候自己的侍女、僕役和家丁,以及不少的銀錢細軟順利離開林府,只怕現在自己就不是向朗州急趕,而是走在流放虔州的路上了。而且,也正是因爲舅舅被害,當自己不顧臉面趕到在袁州任刺史的未來公公家裡尋求庇護時,得到的不是安慰與保護,而是未婚夫及其父母冷冰冰的面孔和退婚的文書,以及意欲將自己與舅舅乃是至親的情況告之朝廷,以免將來自家受到牽連的無情決定。幸而自己的老管家無意中偷聽到了對方的談話,這才使得自己以及身邊的人得以利用對方一家人外出赴宴的機會逃出袁州城,躲過一劫。
只是,逃出袁州城只是得到了暫時的安全,想那袁州刺史一家發現自己逃走後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勢必會派人追趕。想到自己今後都要在逃亡中生活,站在袁州城外茫然四顧,不知哪裡是歸宿的自己不禁潸然淚下。最終還是在老管家的提醒下,纔想起自己在朗州還有一位遠房堂叔——當年若不是覺得自己在林府會生活的更好,在自己父母雙亡後,這位遠房堂叔就把自己接去朗州居住了。儘管上次與這位叫劉厚朴的遠房堂叔聯繫還是在一年多以前,不知道經過年初的戰亂,身爲武平軍推官的對方是否躲過了朗州之亂、是否還繼續住在朗州城,可如今自己走投無路之下,也只好去那邊碰一碰運氣。就算尋不到那位遠房堂叔,湖南也已經脫離唐國管轄,自己不必再怕被人追捕。憑藉自己身上帶的金銀細軟,也足夠自己主僕一行人在朗州城安頓下來,並做一些小生意來維持生活。也正是希望能夠儘快見到自己的親人、希望能夠儘快安頓下來的心思在支撐,所以劉萍蘭一行人才會如此着急的趕路,而完全不在意中午時分那火辣辣的日頭,只盼着能早日趕到長沙,便可不必再似現在這般靠雙腳走路,而是改乘船隻,沿着湘水入洞庭湖,再朔沅水而上直抵朗州。
傍晚時分,天氣較之中午要涼爽不少,衆人的腳步也漸漸加快,以便在天黑之前趕到十里外的一處村莊投宿。按照之前在上一處鎮店打聽到的消息,前面這處村莊爲防匪盜,天黑之後便會關閉莊門、扯起吊橋,不再允許任何人進莊。如果不能在天黑前趕到,自己這些人就只能在野外露宿了。
正當劉萍蘭主僕一行人加緊趕路時,路邊樹林中一支鳴鏑突然騰空而起,緊接着便是一通銅鑼響亮,一哨人馬從樹林中躥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有人攔路打劫。儘管對面這哨人馬既沒有整齊的隊形,也沒有威武的氣勢,身上的衣着也是五花八門,沒有一個統一的樣式。可他們手中拿着的明晃晃的長刀、直挺挺的長矛,以及幾副硬弓,卻不會因爲他們排的隊形沒有章法、沒有氣勢就砍不死人、扎不死人、射不死人。漫說自己這邊的僕役家丁只有兩把長刀和幾根短棍防身,就算八名家丁僕役人手一把長刀,也不可能是對方六七十名精壯漢子的對手。
雖說己方處於絕對劣勢,可這次林夫人給劉萍蘭安排的家丁大多都是曾經跟着林仁肇南征北戰、屍山血海裡摸爬滾打出來的精兵。儘管一個個看上去滿臉滄桑,年紀也都在三十幾四十歲上下,卻是真正的戰士,真正交起手來,只怕遠比那些從沒上過戰場、從沒殺過人的青壯,而未曾交手便棄械投降更不是他們的風格。所以,這邊強人才剛剛出現,那邊八名家丁便已各握兵器已將兩輛牛車團團護住。而老管家則走上前去,和攔路的強人交涉,希望能夠送上些錢財,爲自己這一行人買條路。畢竟,一衆家丁僕役雖不吝惜生命,車裡的劉姑娘卻是萬萬不能折損在這裡的。是以,若是能夠破財免災,老管家還是不願意和對面的強盜經死相搏的。
或許是對老管家提出的以價值五百貫的財物爲買路錢的建議不太滿意、或許是覺得自己這邊勝券在握,拿到對方的全部財物不費吹灰之力,對方只給五百貫太便宜了,所以這隊強人的頭領沒有接受老管家的建議,執意要劉萍蘭一行人留下全部財物,自己方可放他們一條生路。不然的話,自己就“一刀一個,管殺不管埋”。
既然交涉不成,老管家也就不再與對方多糾纏,返回自家隊伍,從一名家丁手中接過一根短棍,準備和對面的強人決一死戰。
就在攔路強人的頭領將自己手中長刀舉起,準備下令部下嘍囉發起進攻的當口,只聽得強人背後的樹林中弓弦一響,一支利箭疾射而出,正中強人頭領的脖頸,將其即將喊出口的“殺”字,硬生生的截斷。緊接着,不等其他強人反應過來,又有七八支利箭從樹林中飛馳而出,將強人中的那幾名弓箭手全部射倒,一瞬間便解除了對方遠程兵器的威脅。隨即,一聲女子的嬌喝自樹林中傳出:“大膽蟊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攔路搶劫,你們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嗎?”
說完,一名長相豔麗、手持長刀的白衣女子便從樹林中緩步走出。而在她的身後,則跟着二十餘名或手持長刀、或張弓搭箭的精壯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