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知微的加急電報中只講了一件事,即顯德八年陰曆十一月初五,役夫自疏浚汴河的工地中挖出一個石匣。石匣內裝有一塊石碣,上刻“駙馬做天子”五字讖語。與此同時,開封城內也開始流傳“長弓射日,有德者當爲新主”的童謠。按照坊間的解釋,“駙馬做天子”指的是當朝駙馬將會取代現在的柴氏成爲天子;而“長弓射日,有德者當爲新主”中的“長弓”指的便是“張”字,“射日”則是指其將會推翻現在的皇帝。而“有德者當爲新主”,既可指有德行之人應當成爲新君,也可解釋爲名字中帶有“德”字的人將會成爲新的天下之主。如果把這兩件事聯繫起來看,那就是一位姓張且名字中帶有“德”字的駙馬將會取代現在的柴氏皇帝成爲新的天子。而現如今後周朝廷中,同時滿足這些條件的,便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駙馬都尉、殿前司都點檢、當今大周天子的姑父——張永德。
有關“石碣讖緯”和民間童謠的消息以及那塊刻着讖語的石碣很快就傳到了宮中,並立即引起了小符太后的極度關注——“黑木讖緯”事件纔過去沒多長時間,就又出現了“石碣讖緯”,以及對其加以佐證的童謠,這不能不令小符太后憂心忡忡。而且,與上次“黑木讖緯”只是出現在宮中、出現在先帝御案之上不同,這次的讖緯和童謠都是出現在民間。那塊不過一尺多長的石碣在大批疏浚河道的役夫之間傳遞、觀看,並經由負責河道疏浚的官員、開封知府、朝中一衆輔國重臣,一級一級的報告上來,消息早已泄露了出去。而民間童謠則更是早就在開封城的街頭巷尾傳唱開來,聽過的人又何止千萬。此番,再想如上次“黑木讖緯”事件那樣壓下去、再想通過暗中操作來削弱、打壓讖緯所預示的對象,顯然已是不可能了。畢竟,讖緯這東西最怕的便是傳播。一旦傳得廣了,就算其本身並不準確,或者是有心人故意爲之,也會成爲百姓們認可的預言,併爲那居心叵測之人所利用,成爲他們行那不軌企圖的倚仗之一。因此,在小符太后看來,朝廷對此次的“石碣讖緯”和民間童謠事件絕不能不聞不問,而是要採取堅決的手段,一方面遏制住相關信息在民間越傳越烈、越傳越離譜的趨勢,由朝廷暗中派人對這些童謠和傳聞進行相應的引導,儘可能曲解其意,減少其對百姓的影響。同時,還要以新的、有利於朝廷的童謠和傳聞進行反擊,引導坊間輿論走向。另一方面,儘快將“石碣讖緯”和童謠所指向的那名朝中重臣調離掌握軍權的關鍵位置,並採用明升暗降的方式,設法把這傢伙趕出京城,從而將其可能對朝廷的威脅減少到最小。
儘管根本不相信有“讖緯”這一套東西,也清楚認識到此次“石碣讖緯”和民間童謠事件是某些居心叵測之人有意製造出來,意圖借朝廷之手將很可能會與其進行皇位爭奪的張永德從掌握軍權的職位上拉下來,甚至是要了他的性命的計策。可面對態度堅決的小符太后、面對自己無法證明這“石碣讖緯”和民間童謠都是有人僞造且故意傳播的不利條件,林小雨雖也參與了由小符太后召集所有柴榮指定的輔政大臣召開的會議,且她也是除小符太后以外,柴榮生前欽命有權參加朝中大事討論與執行的唯一一名太妃,林小雨就是再不願意看到朝廷因爲一塊破石頭和一首非常普通的童謠而親手打破朝中現有的那種微妙平衡,卻也只能在表達完自己“‘石碣讖緯’與民間童謠疑點頗多,在追查出其源頭之前,似不宜急切處置其所預示之朝中重臣”的意見後,便服從於小符太后及絕大多數輔政大臣的決定,準備對讖緯和童謠所暗示的張永德下手。
與之前剝奪其他武將軍權一樣,後周朝廷這次奪張永德軍權所用的也是明升暗降的法子。顯德八年陰曆十一月十五,後周朝廷下旨,以加強京城北方黃河一線防務之名,加封駙馬都尉張永德爲澶州節度使、檢校太尉、同平章事,並命其即刻交卸殿前司都點檢之一切軍務,前往澶州上任。當然,出於對同樣手握軍權的趙匡胤的忌憚,小符太后及多數輔政大臣並沒有同意部分與會者提出的,由殿前司副點檢趙匡胤取代張永德爲殿前司都點檢的建議,而是在加封其爲忠武軍節度使、檢校太傅的同時,只是令其在朝廷任命新的都點檢之前,以副佔檢之職暫管殿前司軍務,而並未明確由其來接任此職。如此,既是給趙匡胤一個暗中警告,警告其不要步張永德後塵。也是給殿前司禁軍武將們的一個明確的暗示,暗示掌握殿前司禁軍大權的是朝廷,而不是他趙匡胤,朝廷隨時都可以收其軍權,避免殿前司禁軍將領們因爲現在趙匡胤一家獨大而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或者相信了某些別有用心之人的蠱惑之言。
此番後周朝廷之所以沒有將趙匡胤一併剝奪軍職,主要還是因爲目前後周殿前司禁軍之中威望、功績能與張永德比肩,且能夠令軍中將領信服的只有趙匡胤。如果再撤了他,殿前司禁軍就會羣龍無首,難以再擔當後周精銳之名了——畢竟,除了朝中的那些不安定因素外,北邊的北平軍、南邊的南唐及其他僞朝廷,都是後周朝廷安全與穩定的威脅,都需要其擁有一支精銳強悍的大軍來震懾、來壓制。因此,在沒有找到更好的辦法、更合適的人選之前,後周朝廷也只能在儘可能限制其權力的同時,將後周殿前司禁軍的大權交到趙匡胤的手中。至少與有上天預警很可能就要篡位自立的張永德相比,趙匡胤到現在還未露出什麼明顯的反跡來,對付他的緊迫性遠低於迫在眉睫的危機。
儘管對朝廷只憑一塊來歷不明的石碣,以及一首不知所云的童謠,便奪去自己的軍職,並將自己趕出京城的行爲很是不滿。但一方面現在他的實力準備還不充分,想要即刻舉兵起事並不現實。另一方面,朝廷既然下了這樣的旨意,自然也已經做好了應對其可能會鋌而走險的準備。只怕自己這邊纔有動作,忠於朝廷的禁軍就已經殺上門來了。因此,面對這道幾乎將其計劃中的不軌企圖完全扼殺的聖旨,張永德也只有先捏着鼻子認了,待就任澶州之後再做打算。
事實證明,張永德的選擇與判斷是正確的。就在中使到張府宣旨的同時,後周朝廷的鐵桿支持者、侍衛親軍司副都指揮使韓通也已經暗中調動大批忠於朝廷的禁軍精銳在京城內進行佈防。一旦張永德這邊有任何異動,立刻就會被對方剿滅。
只是,凡事有利便有弊。剝奪張永德軍權,並將其調出京城固然爲後周朝廷去掉了一個非常危險的不穩定因素,卻同時也爲另一個非常危險的不穩定因素——趙匡胤——掃除了其攀上權力頂峰最大也是對其最有威脅的障礙,從而將後周朝廷之中原有的微妙平衡給徹底打破了。儘管後周朝廷在讓趙匡胤代理殿前司禁軍軍務時進行了必要的限制,但在殿前司禁軍中的趙氏集團人脈還沒有被完全清除之前,這樣的限制能夠起到多大的作用卻是很難說的——畢竟,對大多數殿前司禁軍將領及兵士來說,無論有沒有殿前司都點檢的正式任命,趙匡胤都是他們的頂頭上司,他們都會唯其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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