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帷幕漸漸升起,繁星的黑夜已經降臨,燈光交織在一個閃耀的點上,光影迷離間漸漸打開就是“時光廚房”。
時光廚房正要進行第六期的錄製,前面五期的節目中沒有一個人能從那個穿着服務生制服的東方女孩手中獲得一個“合格”。
漫不經心的態度,故作高深的技巧,搪塞於烹飪的懶惰,沒有添加劑就無法支撐的調味,固步自封的技術……這些打敗了一個又一個來參加這個節目的廚師。
“你不合格。”
“抱歉,我不能給你合格。”
“希望你下次再來的時候能讓我滿意。”
“請帶着你的菜一起離開。”
“沒有成長的技藝是不配獲得合格的。”
女服務生帶着潔白的手套,帶着似有似無的微笑,從第一期開始,她甚至沒有親口去嘗一下這些菜的味道。
不合格的菜,甚至是不需要去品嚐的。
來自東方的女孩兒站在舞臺上,就是標準的制定者和執行者,而且她的每一條評價都直擊了那些廚師們真正存在的問題,沒有任何猶豫和踟躕。
在節目中的她是冷酷的,犀利的,毫不留情的。
但是在舞臺之下人們也能看見她和那些廚師進行輕鬆又專業的交流。
聚光燈下的針鋒相對能讓觀衆們大呼過癮,聚光燈外的廚藝交流也讓一些人感受到了這個節目的誠意。
“我很喜歡Cici小姐,是的,她在臺上太嚴厲了,快把我說哭了。但是她說的對,我在透明廚房裡工作已經快要忘了自己是在烹飪還是在表演。我想我該用一種更加虔誠的態度來對待我的廚房,我是廚師,不是表演家。”那個希臘菜廚師如是說,“我以後還要來,我一定要讓Cici小姐嚐嚐我做的Pitta。”
另沈何夕驚訝的是,第六期節目來的並不是一個專業的廚師,而是一個家庭主婦。
節目剛剛開始,習慣保持沉默的女侍者破例開口說話了:“你並不是一個廚師,來這裡對你並不公平。”
矮矮胖胖的婦人笑容可掬地看着年輕的東方女孩兒:“Cici小姐,這個節目我從第一期就開始看,我特別喜歡你,我想讓你能嚐嚐我做的蘋果餡餅。”
“你不是廚師,我的廚房只評價廚師。”沈何夕把語氣的重點放在了“Cook”上。
“我當然是一個廚師。”繫着粉色圍裙的女人儘量維持着笑容,事實上她快要緊張死了,“我在家裡當了十二年的家庭主婦,我每天都想着怎麼能給老公和孩子做出更好吃的東西,對我的家庭來說我是最專業的廚師。”
看着這個緊張又激動的中年女人,沈何夕沉默地讓開了位置。
蘋果餡餅,用糖度適宜的青色蘋果切成丁在黃油鍋里加入白糖翻炒成餡料,在蘋果變色之後添加朗姆酒……
黑色制服的女孩兒一如既往的專注,她的腦海裡還回想着剛剛艾德蒙通過無線耳機告訴她的話:“十二年專注於廚藝,不是廚師是什麼?”
好吧,這句話無法反駁。
她總不能說自己在廚房裡工作了二十二年還不覺得自己是個廚師吧?
這個特殊的“廚師”一直都很緊張,沈何夕擡手幫助那位女士在餡餅上拼出交織的網狀上層,那位女士很靦腆地對她笑了一下。
“我的老公很喜歡吃這種餡餅,每個蘋果都要我自己去市場選購出來,這種果醬我用了七八年,我每個禮拜會給他做一次這個餡餅,如果把次數累計起來連我自己都會嚇到……其實他以前從不吃蘋果,可是爲了我做的餡餅他也開始吃蘋果了,我小時候媽媽對我說吃蘋果身體纔會好……”在等待餡餅烘烤的時候,那位家庭主婦有用難掩緊張的語氣繼續努力和沈何夕交談。
四五百次而已,對於一個專業廚師來說不算什麼。
沈何夕很想這麼說,但是看着這個女人的表情,她說不出來。
金色的餡餅,上面刷了一點的自制果醬,從賣相來說並沒有什麼驚喜,從氣味上來說也沒有達到專業的水準。
攝製組所有的人都覺得這份餡餅肯定難逃被扔進垃圾桶的命運。
沈何夕看了一眼還忘了從模具裡拿出來的餡餅。
“蘋果餡料翻炒的有點過頭,吃起來會有一點膩。餡餅皮的製作簡直充滿了小誤差……”沈何夕的評價一如既往的犀利。
但是全場人都震驚地看她拿起餐刀切下了一塊餡餅,熱騰騰的甜香氣逸散了出來。
輕輕吹了一下,她把那塊餡餅放進了嘴裡。
“吃起來……如果你是專業的廚師我只能給你打三十分,但是你只是屬於你丈夫和孩子的廚師,在他們的心裡你一定是滿分。”
面對着女孩兒的笑容,那個女人捂着嘴哭了出來。
高湯分毛湯、奶湯、清湯。
奶湯又被一些人叫做白湯,從原料組成和燉制的方法上來說是能讓一些西方人大呼“喝一口就高血壓”的。
不僅是因爲裡面含有大量的膠原蛋白和脂肪,也因爲幾種食材的味道融和恰到好處。
所謂無雞不鮮,無鴨不香,無骨不濃厚,無肚不白。四個無字道盡了奶湯的基礎食材:鮮雞、成鴨、棒骨、豬肚。
所有的食材都清理乾淨,保證它們都處於最好的處理狀態,然後冷水下鍋,放點料酒和生薑大蔥一起中火熬燉。
中火甚至旺火能夠迅速催發出湯裡的顏色,湯水一次加足,保證在熬湯的時候絕不再加影響鍋內平衡的東西。
甚至包括鹽。
扣着木質鍋蓋的大鍋裡湯汁沸騰,但是年輕男人坐在旁邊不去看也不去管。
縱使白氣四溢,湯裡的氣味竟然一點也沒有泄露出來。
像是一個翻滾多年的秘密,像是一場等待結局的沉默。
似乎怎麼也長不大的小狗身材越來越滾圓結實,它在廚房門口嗚嗚叫了兩聲,只換來男人一個輕輕的笑容。
小狗趴在門檻上,在這個家裡它可以去任何地方,除了這個廚房。
大概這就是兩個男人對自己職業操守的無形堅持吧。
比男人掌心略小一點的鮑魚被他從殼裡剝出來,手中的小刀一轉,綠色的鮑魚內臟已經被甩到了簍子裡。
在沿海的地方,鮑魚內臟的鮮美是漁民們不與外人道的秘密,但是冬天的鮑魚內臟裡含有毒性,吃了之後可能會讓人起皰疹。
鮑魚刷洗乾淨,碼放在盤子裡上鍋蒸制。
滑子菇清洗乾淨後切去尾部,雞胸脯肉從熟雞上切下來改刀成小丁,豌豆煮熟。
奶湯已經燉煮了三四個小時,打開大鍋的鍋蓋,一股鮮香醇美的氣味纔像晨霧一樣慢慢地透了出來。
雞鴨棒骨早已骨肉分離,豬肚也燉煮到不知何處可尋,男人用湯勺小心翼翼地撇掉湯最上層的那一點雜質,然後把奶白色的湯舀了出來。
滑子菇、雞脯肉、豌豆下鍋翻炒到出了香味,再倒進鮑魚蒸製出的湯汁,滾開之後下入鮑魚,最後從上到下潔白的湯水被提成一道湯柱激流而下,澆灌在鮑魚之上。
一次,一次,又一次,伴隨着湯水的熱度和衝擊的力度反覆幾次之後,鮑魚那道十字花裡面都浸透了高湯的鮮氣,此時再轉成小火慢慢煨煮一會兒。
在廚房外有一個老頭已經第三次路過了,聞着廚房裡傳出的氣味,他已經第四次點頭了。
小白狗從他的腿間穿來穿去,似乎也在爲即將出鍋的美味興奮不已。
“着急什麼?我就說做冰炸鮑魚蛋吧,他非要做這個費事的,等着吧!”老頭把小狗抱起來,拍了拍它的耳朵。
“香氣蘊而不散,那個小勺把大朝的做湯手藝□□的不錯呀。”老人捧着小狗踱着四方步回了堂屋,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得意與滿足。
又過了半個小時,沈何朝把一個擺着大深盤和兩把湯匙的托盤步伐沉穩地端到了老人的面前。
七八枚切成十字花的大鮑魚上撒了一點香菜末,奶白色的湯底映着綠色的盤子,像是綠翡翠裡鑲着一塊崑山玉。
黃色的菌類,綠色的豌豆,粉白色的雞肉脯,還有顏色淡黃的鮑魚。
看起來清清淡淡好像只是隨便煮煮的東西。
真吃起來才明白什麼叫做東西全在味道里。
鮮美的味道超過了任何一種食材能夠達到的極致,唯有最用心的調弄才能讓它們融和的如此渾然天成。
從湯到料,每一口都是讓人舒坦到毛孔的鮮香潤滑,又超越了這些美好的形容,又似乎是給這些形容做着最精闢的註解。
沈抱石嚐了一口,覺得自己真的是找不出任何的毛病,從器皿,到配色,從香氣到味道,單一的色香味和融合在一起的完整度都到了一個他已經可以滿意的境界。
“嗯……不錯……就是香菜有點粗。”挑來挑去,總要挑出點毛病才行啊。
沈何朝沒動勺子,看見老頭兒吃了一口,他立刻從櫃子裡取出了一個拍立得相機。
“咔嚓。”
老頭口是心非舉着勺子的樣子和那份奶湯鮑魚就一起定格在了照片上。
沈何朝找出筆在後面認認真真地寫着:“一九九八年大年初一,奶湯鮑魚。爺爺說香菜有點粗。”
照片小心地放在相冊裡。
在妹妹不在的日子,這樣的照片已經積累了厚厚的一本。
“香菜你也寫!香菜你還真寫!哼,寫就寫……”沈大廚覺得沈何朝這是在藉機告狀,等着小丫頭看見了又要吵他欺負人了。
喝湯,喝湯,我把湯都喝了,讓你告狀!
沈何朝毫不意外地看見自己的爺爺又開始“無理取鬧”,這半年他真的是快活成“老小孩兒”了。搖搖頭他彎腰抱起小膩歪去了廚房。
湯裡的骨頭挑幾根出來給小狗磨牙也不錯的。
剛走出堂屋,沈何朝就聽見有人敲響了大門。
魯地風俗,拜年要趁早,現在已經快到晚飯的時候了,怎麼會有人上門?
打開門,門外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兩個高大的黑衣人一邊一個地站在門口,一個一看就習慣點頭哈腰的男人對沈何朝說:“您好,這裡是沈抱石,沈老先生家麼?”
沈何朝點點頭。
剛剛問話的男人小步走到車前,對着車裡的人嘰裡咕嚕地說了兩句。
一個黑衣人打開車門,另一個黑衣人用手扶住車頂。
一位身穿舊時代款式長袍的老人從車上慢慢地邁了下來,相較於他的年紀他的身材稱得上高大。一身蒼青色的老式長袍、絲毫不亂的斑白鬢角、一根硬木的手杖——這個老人看起來像是從老電影裡走出來的紳士,派頭十足氣場強大。
對着沈何朝,看起來難以相處的老人微微行禮:
“你好,鄙人正川雄一,中文名字沈抱雲。”
窩還是存稿箱!
我半夜去檢查了一下渣草的牙縫,沒有發現留言啊,奇怪,留言都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