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眉頭緊鎖，這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人思想這麼迂腐。計劃生育初期，就打着生男生女都一樣的口號，而今二胎政策，一兒一女不是正好嗎？也不知道有什麼可嫌棄的，還什麼坐月子，辦滿月酒，沒門，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蘇念一邊往樓梯上走，一邊暗暗鄙視，而張峰正扶着一肚子怒氣的張母往樓下走。和十年前一樣，他還是那麼不起眼，提了一箱牛奶，穿着件半舊的外套，皺皺巴巴的衣服一點也看不出身形。張母帶着對俗氣的金耳環，燙了一頭卷，穿件肥大的紫色圓領衫，因爲生氣五官扭曲到變形。
“媽，彆氣了，我送你回去。”張峰一邊勸，一邊攙着張母，“你說咱們家不是已經有一個兒子了嘛，再生一女孩挺好。”
不說這個張母還不來氣，一說起來，簡直要跳腳，那頭捲髮正像是炸了毛的公雞：“那能一樣嗎？你說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爸去的早，就指望你能給老張家傳宗接代，結果你媳婦生了個丫頭片子。”
“媽，媽，這裡還是醫院，咱有啥話回去說。”張峰拉了拉張母的袖子，壓低聲音，“影響不太好。”
回頭看見站定的蘇念和田七，張母瞪了眼張峰，閉嘴繼續下樓。
“那現在怎麼辦？”田七沒了主意，“咱們剛來，他們就走了，趙春梅也不在，我們會不會被困在這裡？”
“不會。”蘇念言簡意賅，“先上去看看張峰他媳婦。”
畢竟是剛剛經歷了十二級分娩的痛苦，怎麼一聲不吭就把人留在醫院了。趕到的時候，張峰媳婦正躺在牀上，旁邊放了醫院的嬰兒車，除此再無其他，甚至連水果也沒見到。見到有人來，她努力想坐起來：“你們是誰？”
“去給她買碗粥，”蘇念靠坐在牀對面的桌子上，瞥了眼田七，“你是婦產科醫生，總該知道產婦該吃些什麼吧。”
這個田七拿手，不過離開蘇念他們，安全嗎？田七不敢問蘇念，只能拿眼神示意東覺。
“讓你去你就去，”東覺手插兜，背靠牆，“多買一份，丫頭也沒吃東西。”
田七走後不久，蘇念才緩緩說道：“好久不見——趙春梅。”
是的，她叫的不是別人，正是趙春梅，這個無論是外表，還是年齡都和趙春梅不沾邊的女人。
來到老舊樓房的時候，蘇念就隱隱有種直覺，趙春梅就在這附近，這份直覺直到靠近醫院更甚。推開房門，看到張峰媳婦，她額頭上的印記還沒完全消退，這是當初對‘趙春萍’動手時蘇念留下的，上面沾了特有的粉末。
“你說什麼？什麼趙春梅。”女人的神情慌亂，眼神閃躲，“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其實有時候，渣男也是被慣出來的。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趙春梅自願被張峰迫害，誰能有別的辦法？
不再理會趙春梅的自欺欺人，蘇念直接說道：“你婆婆的嗓門挺大的，我站在樓道都聽見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你難產，田七死了，你家人到醫院鬧事拿到補償款了嗎？還有，趙春萍呢？”
其實蘇念不是真的想要一個答案，到了這個時候，答案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既然當初他們一家跑到醫院鬧事，照張母的性格，不拿到點好處，怎麼可能安生？事實擺在眼前，趙春梅死後，張峰拿着醫院給的補償款再娶了一個，至於趙春萍……
“春萍？春萍……”提到這兩個字，趙春梅的情緒一下子被激發出來，“是我對不起她，我對不起她，春萍她……”
趙春梅說不下去，趙春萍怎麼了？當初如果沒有蘇念攔着，那麼殺了田七的人——沒錯，是趙春萍。蓄意殺人，視情節輕重而定，槍斃或是判刑，不管哪樣，對老趙家而言都是沉重的打擊。
“你真自私！一個女兒死於難產，一個女兒爲了姐姐出意外，你讓你爸媽怎麼自處？”蘇念壓根不想說什麼，“我看你和張峰挺配，一樣的自私自利，還好沒嫁錯人，不然就禍害了別人。”
真想把她罵醒，可是有的人，三觀不和，交流頻道不在一起，說起話來只能覺得心累。古人誠不欺我，話不投機半句多。
“老妖怪，”蘇唸的嗓音有點沙啞，也許是對趙春梅失望至極，難得情緒爆發，“咱們走吧。”
房間裡突然傳來一陣哭鬧聲，牀上的嬰兒醒了。嬰兒哭得兇，聲音洪亮。鬼使神差，蘇念停下腳步，轉身走到嬰兒牀旁邊。皺皺巴巴的小臉擠作一團，肉嘟嘟的小手軟乎乎的，似乎在掙扎，小臉因爲用力變得通紅，可惜她沒多少力氣，半天也沒有具體的動作。
“孩子應該是餓了吧？”
蘇念剛準備握住嬰兒的手，忽而頓住，別看她啊，這方面她沒有經驗。
趙春梅一臉難爲情：“我，沒奶水。”
瞧着也是，她那乾乾扁扁的身體，能維繫自己生命就不錯了。那怎麼辦，總不能不給吃吧？張峰不在，醫院裡也沒個吃的，這是想餓死人的節奏？
一句話應證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純屬扯淡，人窮的時候，再怎麼哭也沒得吃。
“來了來了，”田七慌慌張張跑進來，因爲一隻手看不見，一份粥晃在半空中，挺搞笑的，另一隻手提了給蘇念買的吃食，咯吱窩裡還加了東西，“粥來了，還有小菜。”
他倒是快，估計是害怕離開太久被蘇念和東覺丟掉吧。田七一進來就忙着擺放：“魚片粥，沒加鹽，還有蘇小姐的，皮蛋瘦肉粥。哦，對了，我剛瞧着沒有吃的，給孩子買了盒奶粉，不過孩子還小，喝母乳最好。”
這是蘇念第二次對田七刮目相看，他挺心細的，雖然膽小怕事，但也不能掩蓋住這個優點。
“我去給孩子衝奶粉，剛找護士要來的奶瓶，消過毒了，她哭得這麼響，估計是餓了。”田七拆開奶粉盒和奶瓶，走到桌子上去端電壺，“怎麼連個熱水都沒有？我去接。”
蘇念沒說話，趙春梅的神情卻有些動容，一個陌生人尚且能做這麼多，張峰的一舉一動，簡直不如。粥擺在趙春梅面前，她動作遲緩，掀開蓋子，熱氣氣騰騰的魚粥，香氣撲鼻，聞着就有食慾。拿起勺子，一點點放入嘴中，喝着喝着，竟然默默掉眼淚。
沒管趙春梅，蘇念舀了兩勺皮蛋瘦肉粥，米煮的滾爛，配上皮蛋，味道還不錯。吃了兩口，就沒胃口了，她本來就吃的不多，加上穿越時空時心事重重，更是吃不下東西。
“再喝兩口粥吧，你這樣對胃不好。”東覺一臉擔憂，蘇念這次穿越因爲快進出錯，身體消耗有點多。蘇念搖搖頭，她現在是被氣飽了，只想快點解決這裡的事情，回去好好睡一覺。勸不動，東覺也沒再說話，安靜地靠在門邊當一個帥氣的美男子。
田七再回來的時候，手裡的奶粉已經衝好了，他一手提着電壺，奶瓶在空中跳迪斯科：“溫度剛剛好，可以直接喂。”
不對，氣氛有點不對勁。
趙春梅放下魚粥，將它推到一邊：“把孩子抱給我吧，我想看看她。”
沒人動作，田七趕忙放下電壺和奶瓶，小心翼翼托起嬰兒的頭和屁股，遞給趙春梅，又取來奶瓶給她。喝到了奶，小人咯吱笑開。小小的嬰兒，還不懂事，若是她知道自己的奶奶這麼嫌棄她，若是她知道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不知道會有多傷心，也幸好她不懂事，這些傷心事不用她來承擔。
吃飽喝足，嬰兒舒展了胳膊腿，衝着母親捏了個蘭花指，眼睛眨呀眨，似乎會說話。多可愛的孩子，看得人心都化了，趙春梅也不例外，抱着孩子，悄悄抹了把眼淚。當了母親的人，才知道孩子對自己意味着什麼，對於趙父趙母而言，一連失去兩個女兒，該是何等心疼？
“還記得我之前和你的約定嗎？”蘇念這時候已經心平氣和了，“我說會讓你看清自己嫁的是什麼人，現在你還覺得自己沒錯嗎？”
“我……”趙春梅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悲嗎？”蘇唸的聲音輕飄飄的，但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用着別人的身體，生着另一個女人和張峰的孩子，還在這裡維護一個自以爲是的寶媽男。”
“不，她是我的孩子，我可以感受到她在我肚子裡的時候，她的活動，她的心跳。”趙春梅眼眶微紅，“爲了她，我可以付出一切。”
“她，她，她是趙春梅？”田七像是碰到瘟神一樣，立刻從趙春梅身邊躲開，直奔着東覺的方向，“她不是早就死了嗎？”
在場沒人說話，一切靜悄悄的，就像來時的模樣。趙春梅輕輕拍了拍孩子的後背，褪去當初的兇狠表情，這一刻的她，溫柔地能化成水，這是一個母親該有的模樣，慈祥而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