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 白婷婷幾乎哭得像個淚人，不對，淚魂, 蘇念從來不知道, 作爲一隻魂, 可以流這麼多眼淚。
“蘇老闆, 您還好吧？”白婷婷抹了一把眼淚, 嘴上問的是蘇念，眼睛看的卻是東覺，東覺換了個姿勢, 成功避過她的視線，只聽她繼續哭道：“抱歉, 給您添麻煩了。”
你知道就好。蘇念雖然心裡這麼想, 嘴上倒是客氣地可以：“沒事。”
她哭了會, 直到蘇念覺得她是在給自己哭喪，臉色不怎麼好的時候, 白婷婷才說道：“蘇老闆，我想明白了，在親眼目睹周倩所經歷的事情之後，一切都想明白了。”
她突然變得這麼誠懇，蘇念一時竟難以接受。好奇地打量了一眼, 她面色如青, 眼神很是奇怪, 似是驚恐, 也似是後悔, 當所有情感錯綜複雜交織在一起，變成了欲言又止：“今天上午周倩的葬禮, 我看到她了。”
蘇念點頭，作爲魂，看到另一隻魂，似乎沒什麼大驚小怪的。默了會，蘇念主動開口：“去吃火鍋的那天，周倩發生了什麼？”
按照當時的情況，自己突然消失，顧言夏肯定是去找東覺了，至於白婷婷，跟着周倩的可能性很大。她這麼問，也是希望自己看到的不過是一場幻象。
提到這個，白婷婷神色不佳，深吸一口氣，低頭說道：“那天我跟着她到了樓下，接着她就被人敲暈了，被拖到了一個小巷子……”
後面的話她沒說，蘇念也沒問，就算白婷婷看到了全部，也不可能出手，因爲白同學並不在旁邊。其實讓蘇念好奇的並不是這些，周倩選擇結束自己距離當時三個月，中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才讓喬洛洛緊追不放。
“當天晚上，周倩報警了。”白婷婷一頓，緩緩擡頭，眼神中帶了絲怨恨，“事後警察拘留了喬洛洛和周磊，又因爲沒有證據無罪釋放。”
是了，這就對上了，那間教室，喬洛洛怨毒的眼神看向周倩，好像能把她燒出個洞來。可是以前的白婷婷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安慰她說沒事。
蘇念盯着白婷婷的眼睛，直接問出口：“周倩爲什麼會跳樓？”
“因爲照片，當晚我就坐在周倩牀邊，喬洛洛給她發了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白婷婷皺了皺眉，臉色很不好，“今天我在殯儀館看到了周倩，她似乎變了很多，變得讓我陌生。她掐着我的脖子，一直問我，爲什麼，爲什麼，可我也不知道我們之間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遇到這種情況，不變才奇怪。總的來說，周倩的悲劇，起源於白婷婷的一次手誤，發展於喬洛洛和周磊的惡行，歸結於家長、學校、警方的不作爲，而唯一能幫她的好朋友，卻在關鍵時刻放棄了她。
有那麼一瞬，蘇念忽然理解了爲什麼要穿越進遊戲裡。因爲遊戲終歸是遊戲，遊戲裡，就算白婷婷見死不救，還可以重頭再來。而現實，生命何其脆弱，見死不救，就是真的遠離了。
“她有什麼心願未了吧？”蘇念這麼問起的時候，白婷婷忽然不安起來：“你，你怎麼知道？”
很簡單，因爲若不是執念太深，血咒不會發揮效果，白婷婷也不會在半夜看到她的影子。但原因，蘇念並不想向她解釋。白婷婷猶豫了許久，才道：“是，她希望我能幫她，讓喬洛洛和周磊伏法，可是這怎麼可能呢？當初她報警，警察都沒給出結果，後來……”
“後來什麼？”蘇念有一種直覺，這個後來，一定隱藏着什麼重要的事情。東覺這時候已經削好了蘋果，切成塊裝在碗裡遞給蘇念：“先吃點水果吧。”
蘇念接過，牙籤紮了一塊，依舊窮追不捨，她一大聲，白婷婷嚇得一顫：“後來怎麼了？”
“後來學校爲了壓住這件事，說周倩患有四年精神病史，還給出了診斷證明。”白婷婷捏了捏手心，“這件事曾經出現在微博熱搜上，但是沒幾個小時就找不到蹤影了，加上導員威脅我們，若是亂說會被開除學籍。”
所以呢？所以沒人再提這件事？所以風過水無痕？所以喬洛洛和周磊仍安然待在學校？所以周倩的死亡，根本換不來任何人的重視？
細細想來，也是，若是被人重視，怎麼會才時隔四年，蘇念一點也不知道。
那麼血咒又是怎麼回事？是誰在幫周倩？
太多的問題在腦袋裡打轉，蘇念覺得，自己的思路似乎清楚了。爲什麼血咒會送給白婷婷，從某種意義上，她也是罪惡的幫兇，她膽小怕事，間接送走了周倩。
蘇念放下盛着蘋果的碗，轉頭衝着東覺說道：“老妖怪，我想回一趟學校。”
他笑了笑，眼神溫柔：“好，我陪你。”
僅是一句話，給了蘇念許多信心。既然周倩的心願是希望罪人伏法，那麼學校裡，一定有什麼線索。
“蘇老闆。”白婷婷面露不安，儘管她刻意隱藏，還是被蘇念看出來了，“您身體還沒好，不然我去吧。”
蘇念搖了搖頭，終於在東覺的攙扶下起身。長時間躺在牀上，還不太適應地面，但也僅是一會兒。沒耽誤時間，很快就到了學校。
蘇念熟門熟路地來到周倩的宿舍，宿舍裡沒人，門卻虛掩着。從門縫裡看去，似乎有一個人，她站在桌子前，猶豫不決，是白同學。蘇念當即推開門，白同學一緊張，手中的東西掉落在地上，蘇念看得很清楚，這就是白婷婷包裡裝着的那本書——《挪威的森林》。
“你，你怎麼來了？”白同學慌張撿起書，似乎並不想讓人知道她在這裡，剛想要離開，正看見東覺堵在門口另一側，她結結巴巴喚了句：“老，老師好。”
東覺也沒說話，抽出她手中的書本，直接遞給蘇念。
——死並非生命的對立面，而作爲生的一部分永存。
——永遠不要同情自己。
——我希望你可以記住我，記住我這樣活過，這樣在你身邊待過。
——唯有死者永遠十七歲。
——迷失的人就迷失了，相遇的人會再相遇。
——倘若周圍一片漆黑，那就只能靜等眼睛習慣黑暗。
……
當蘇念翻開書本，這些被刻意圈出來的句子格外顯眼，明明是一本講述青春的書，偏偏被扭曲歪解。爲什麼會說周倩患了精神病，怕是說抑鬱症也有人相信吧？
蘇念看向白同學，她有些心虛。到了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白婷婷的猶豫，不過是因爲，在這場粉飾太平的活動中，她也是其中一員。那本書，根本不是周倩生前在看的，而是她‘讓’周倩看的。
有一瞬間，蘇念忽然想上去給她一個巴掌，讓她看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可是，她還是保持着冷靜看向了白婷婷，她的眼神冰冷，看不到絲毫溫度。
“對不起，對不起。”白婷婷一把鼻涕一把淚，說着就跪下來，“我男朋友當時在準備考研，導員說，只有這件事過去了，他纔會給霍軍簽字。”
“你該說對不起的，是周倩。”蘇念說完，再也不看向她，既然學校能讓白婷婷來僞裝現場，又怎麼會留下把柄呢？也不再管白同學驚恐的眼神，蘇念轉身就走：“老妖怪，走吧，這裡沒有線索了。”
是的，這裡沒有線索，連最好的朋友，尚且可以爲了利益而出賣她，周倩怎麼會不含恨而死？
“等等，”白同學忽然叫住蘇念，“你是爲了周倩的事情來的嗎？”
她似乎有些猶豫：“你不是我們學校的人吧？你爲什麼會和東老師在一起？”
蘇念忽而覺得有些好笑，她是想爲周倩說話嗎？既然答應了輔導員粉飾太平，又問出這樣的問題，不覺得可笑嗎？蘇念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同學，她掙扎了許久，才道：“我有證據，但我，不能出面。”
“那這本書？”蘇念把書扔在了桌子上，只見白同學立刻撿起來藏在身後，“你若是能把真相說出來，並且不會透露出我的名字，我，我，我就把這本書扔掉，哦不，燒掉。”
蘇念沒說話，盯着眼前人，直到白同學心虛將手機交給了她：“這是我和周倩的聊天記錄，她出事之前給我打過電話，我沒接到，再回電話給她的時候，就從她媽媽那裡知道了……”
現在還是假期，學校里人少，加上週倩是在家出的事情，瞭解的人不多，難怪學校的第一態度是壓事。
蘇念想起來白婷婷口中提到的那些照片，順嘴問道：“你有周倩的賬號和密碼沒？”
她收回手機：“我試試。”
所幸，周倩之前用過白同學的手機，密碼還沒過期，她登陸進去，一瞬間，像是被雷劈了一樣。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出現在眼前，任誰都會覺得羞愧和可恨。白同學的眼眶泛紅：“您真的能幫我揭發這些嗎？”
蘇念頓了頓：“把截圖發給我吧，照片單獨存起來，一塊發給我。”
樓梯裡傳來腳步聲，白同學面上滿是擔憂，立刻拉着蘇念等人離開，很顯然，她並不想人知道自己去了周倩的宿舍。蘇念也沒挑明：“去教師公寓吧，或者你隨便找個地方。”
白同學猶豫了下，點頭答應。
之後的事情很順利，白婷婷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一鼓作氣補充了很多。
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終於，在蘇念將證據蒐集齊全匿名交給警察局的時候，警方來學校調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