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力也仔細看了看賀寧指着的那個小玩意兒,那東西大約十釐米長,兩釐米寬,背後有一個別針將其固定在馬甲的胸口位置,看上去倒好像確實有幾分眼熟,好像在生活當中曾經在哪裡看到過,但是一下子又有些想不起來。
“你晚上下班的時候,有沒有路過一些大飯店的門前過?”賀寧提醒湯力,“那些飯店門口除了保安之外,還經常會有一些人在那裡,現在想起來了吧?”
湯力原本也已經隱隱的有了一點意識,被賀寧這麼一提醒,一下子就明白過來,賀寧提到的那些人,正是每天晚上等候在每個大酒店門口,巴望着有人找代駕的代駕司機,這些代駕司機的胸前都會彆着一個這樣的小東西,裡面裝有電池,打開電源開關,會亮起紅色的“代駕”二字,在黑夜裡十分醒目,以便於從飯店裡出來想要找代駕的微醺車主們能夠非常順利的發現他們。
有了這樣的啓發,再看看那件軍綠色的多兜帆布馬甲,湯力的心裡也又篤定了幾分,這身裝扮十分符合平日裡經常會在下班路上瞧見的代駕司機們,這麼說起來,那名男性死者的身份就很有可能是一名代駕司機了。
這樣的身份判斷倒是並沒有什麼讓人感到特別驚訝的,作爲經常在夜裡面工作出行的職業,不僅僅是代駕司機,還包括一些夜班的出租車司機,都算是風險比較常人要更高的那麼一類人羣,現在發現了這些衣物和疑似代駕司機胸牌的東西,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確認這些衣服是否爲死者生前所穿,以及從這裡被挖出來的那具男性屍體是否就是他們要找的那一名被害人。
用袋子把衣服小心翼翼的裝好放上車,兩個人也決定返回公安局去,賀寧經過之前的休息,已經恢復了精神,湯力的體能和耐受能力都要高於賀寧,所以也沒有表現得多麼疲憊,再加上有了這樣的發現,所以精神也就更加振奮,心情比來的時候要顯得輕鬆不少。
於是,儘管很清楚湯力少言寡語的個性,賀寧還是忍不住起了閒聊的興致,她眺望了一會兒窗外,扭回臉來問湯力:“你怎麼猜到死者的衣物有可能也被埋在這附近的呢?是不是考慮到衣服不容易找到合適的地方焚燒?或者說,兇手連埋屍體的時候都沒有挖個足夠深的大深坑,而是一個一米深左右的淺坑,這就說明了這個兇手可能有點兒懶,所以在處理死者衣服的時候也一樣會犯懶?”
湯力起初沒說話,過了大約半分鐘,纔在賀寧直直的注視當中,略微有那麼一點不大自在的開了口:“我只是試一下,做個排除而已。”
“排除?排除什麼呢?”賀寧以爲自己猜的那兩種可能性已經夠全面的了,結果一聽湯力話裡的意思似乎並不是那兩種原因中的哪一個,便覺得更加好奇起來,知道以湯力的性格,如果不追問,他是一定不會主動開口和盤托出的,只好厚着臉皮對他說,“楊大隊讓我跟着你一起工作,目的無非就是覺得你工作經驗比較豐富,可以帶一帶我這個新人,幫我提高一下,你說你要是總跟我這麼沉默是金,什麼也不指點,回頭我一點進步都沒有,領導還以爲是我不求上進呢。”
湯力無奈的看了看賀寧,見賀寧一臉笑呵呵的模樣,分明也不像是真的在爲這種事而擔心的樣子,可是她說的話也未嘗不是事實,再怎麼說,自己作爲比賀寧早參加工作幾年的老同事,如果表現的好像存心藏私一樣,那也不大好。
最終,他還是妥協的開了口:“第一,衣服不在現場附近,說明兇手可能存心以此隱瞞死者身份,衣服在現場附近,說明兇手脫掉死者衣服不是爲了隱瞞身份,可能是試圖分屍的需要,分屍未遂之後就近處理了衣物。第二,衣服和屍體掩埋地點相差遠近,可以反映出兇手的反偵察意識強弱。”
賀寧經他這麼言簡意賅的一解釋,說是茅塞頓開也絲毫不覺得誇張。
的確,兇手如果脫去死者的衣服是爲了在屍體萬一被發現之後,警方沒辦法第一時間通過衣物鎖定死者身份的話,必然會用更加隱秘的方式處理衣物,比如說焚燒、沉入河流湖泊當中,或者即便是掩埋也換到別的地方去,總之距離屍體越遠越好,這樣才能夠實現,埋得很近,除非是兇手把死者的衣服都脫光並不是爲了隱瞞什麼,而是別的需要,例如死者頸上和大腿根部疑似嘗試肢解造成的外傷。那兩處傷口可能是兇手試圖將死者分屍的時候留下來的痕跡,這是之前湯力和劉法醫共同的推測,現在湯力正是在用找衣服的這一行爲來印證之前的觀點。
按照湯力的思路去考慮這件事的話,這個兇手很顯然並不是一個具有很強反偵察意識的人,所以在掩埋屍體和處理死者衣物的問題上,都顯得有些倉促和不夠仔細,那麼這是不是意味着此人應該不是一個有着嚴重犯罪前科的人呢?如果沒有犯罪前科,並且善後做的又顯得有些馬虎,是不是代表了這不是一起蓄謀已久的謀殺,很有可能只是臨時起意罷了?可是如果只是臨時起意,把死者的屍體先處理成了乾屍,然後才加以丟棄,這也是十分不符合常規的做法。
那麼歸結起來,兇手可能是一個沒有前科,與死者有摩擦有矛盾,但此前矛盾並不算很深的人,後來因爲某種原因而被死者激怒,臨時起意實施了謀殺。只是爲什麼殺人之後又要製作乾屍,這就是個無法立刻找到答案的問題了,尤其是屍體上還有深度可傷及人體主動脈的傷口,並且根據劉法醫的專業判斷,那兩道傷口還是在死者已經死亡之後才留下的。
再結合那幾件衣服所呈現出來的季節特徵,幾乎可以肯定,假設衣服的確是那名男性死者的,那麼此人的死亡時間應該也是在春末夏初或者夏末秋初那種白天炎熱,早晚略微有些涼意的季節,也就是距離現在一年到兩年之間。
原本自己並沒有想那麼多,現在賀寧的大腦立刻積極的運轉起來,舉一反三的閃現出來好多個有待調查解開的疑問,這不得不說是湯力的功勞,是他的考量把賀寧的思維激發了出來,並且引到了正確的軌道上面來。
“說實話,你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木頭疙瘩一樣,又悶又呆,其實腦袋還是挺聰明的,你這也算是被自己性格埋沒了能力和才華的最佳代表了!這樣你就不覺得虧得慌麼?”既然那些疑問都暫時不能立刻得到答案,賀寧也不打算在這種事情上浪費腦細胞,畢竟沒有理論依據的猜測都是胡思亂想,耽誤工夫是其次,搞不好還會把自己的思路帶進誤區,鑽進了死衚衕很難再繞出來,這樣反而影響後面的工作,於是她索性暫時放下之前的問題,對湯力感嘆起來。
這番話也算是她自己和湯力打交道這段時間以來的有感而發吧,賀寧是個好強的姑娘,她自己很清楚這一點,從小生活在一個普通的家境當中,儘管父母並沒有給她施加過太多的壓力,她卻知道自己想要與那些高起點的同齡人比肩,就必須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於是她暗暗的咬着勁兒,凡事要麼不做,做了就一定要儘自己的努力做到最好,憑藉着自己還算機靈的頭腦,從小到大一直也都算是帶着光環的,並且她向來以證明自己的能力與優秀爲傲。
最初剛剛認識湯力的時候,賀寧並沒有高看他一眼,因爲他實在是太沉默了,存在感並不強,總是不聲不響的默默做事,很容易就被人忽略了他的存在,如果不是楊成安排了湯力和自己搭檔做事,賀寧不知道他們兩個人到現在會不會有交集,搞不好彼此連一句話都沒有講過都有可能,以至於後來當她從別人的口中聽說了湯力小時候連連跳級的事情時,還是一種將信將疑的感覺,一直到兩個人實實在在的打交道起來,她才慢慢的感覺到湯力的沉默背後也是有很大智慧的。
“我做我的事,不需要別人評價。”湯力掃了一眼賀寧,淡淡的給出了回答。
賀寧聳聳肩,她只是好奇湯力這樣的性格到底是天生的還是後天形成的,並沒有試圖去說服或者改造對方的意圖,所以既然人家這麼說,她也沒打算多管閒事的去試圖說教,畢竟每個人都有權利依照着自己的意志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旁人無權置喙。
於是她放下了剛剛的好奇,扭頭掃了一眼後座上的那一包衣服:“咱們現在是要把這些送去法醫和刑技那邊吧?之後呢?是不是我查一下A市有幾家登記在案的代駕公司,咱們根據屍體的骨齡之類信息,先去排查一下有沒有在一兩年之前無緣無故忽然就失蹤不做了的代駕司機?”
湯力點點頭,迴應了一個字:“嗯。”